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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啸恰恰压着镇海崖最高水位线狠狠拍下。
越风山被拍得连续巨震。
女鲛离崖边近,她有修为在身尚且被海啸的威力甩得飞出老远,越风山的花草百兽更是折的折倒的倒,鸡飞狗跳,声嘶力竭。平日怕事的山神居然没躲起来,却颤巍巍的出来,自己被风啸扫得东倒西歪,却在竭力护持身边的生灵;一向精明懒散的老树精伸出长长的树藤,结成防风墙替小生灵遮挡。
勾陈大开大合地落下仙障,护住整个镇海崖。
女鲛摔伤了,爬起来,慢腾腾挪到崖边,执着的眺望远海。
女鲛望的方向,那里是楼越的战场。那个方向,勾陈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地望着。
勾陈从小是长兄,成年后是天帝,一直都是他照顾别人,从来都是他掌控别人,这是第一次,他被别人庇佑。
以他的能力,在三界之中,并不需要谁的庇护。正因为如此,从未有人想过庇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勾陈天帝天生就该是那根顶梁柱,连勾陈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
然而谁的身体又真是铁打的。
楼越一遍一遍执拗的“勾陈回岸”,像在勾陈心口捞了一下,某个坚硬了上万年的地方软了一小块,让他卸甲轻装,在倾城的海难中等待他英雄的镇海灵归来。
整整一日一夜后,楼越才重新出现在勾陈的视线里。
勾陈在那一刻忽然就明白了,为何青华当年能一眼确定的楼镇海就是紫微转世。
大海之上,天穹之下,镇海灵仗剑踏浪而来。
恍如天神,又超越天神。
一百多年前,青华在这里认出了他的紫微。
一百多年后,还是在这里,勾陈找到了他的英雄。
勾陈从前打不过青华时,尚且从未服过青华这个比他高一阶的天帝,甚至他对昊天玉帝,也从未正经俯首帖耳过。
如今,他在凡间的一座小山头,对一个玉册无名,仙籍未有的楼灵心悦诚服。
心悦之,诚服之。
勾陈没有冲出镇海崖,他乖立岸上,眼看楼越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楼越的目光坚定而冷峻,穿过风浪后霏靡的雨雾罩在勾陈身上。
女鲛也等了楼越一天一夜。
她身上有伤,早有些力不可支,但他一直执着地等着她的男神英雄。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女鲛唱过很多凡间的诗歌,这一句是他常唱在越海唱给楼越听的。
此时他喃喃地唱起来,歌声在海难后的山间悠扬婉转,大难不死的生灵停下来侧耳倾听,镇海崖安宁而平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勾陈听着,不禁跟着默念了一遍,这歌以及唱歌的情动女子恰如其分地牵引着勾陈的思绪,勾陈一连念了两遍,忽然就红了耳根。
楼越落到崖上,剑尖点着地面撑了一下。
勾陈眼尖,立刻就扶了过去。
十年的相处,很多默契水到渠成。
勾陈伸手搭住了楼越的手肘,楼越说了一句“我回来了”,便脱力地滑了下去。
身上仍是崩得紧紧的,勾陈一把支住楼越的肩,轻轻说一句,”放心,越风山无事,越州亦无大碍。”
楼越闻言眼皮松松一阖,嘴角滑出一抹嫣红的血丝,睡过去。
勾陈另一只手早绕到楼越身后,接住了楼越的身体。
女鲛莫名看红了脸,尴尬地别开眼。
楼越此番是累睡过去的。
勾陈替楼越擦净嘴角的血丝。
楼越硬呛着一口血回来,他蛮横到在对手面前不肯做一点示弱,别说呛了口血不肯吐,就算断了骨头,楼越必定也是硬撑着体面地回越风山。
“我都替你累……”勾陈坐下来,默默念起《勾陈心经》。
女鲛在镇海楼外徘徊了很久,鼓起勇气敲门。
勾陈转出楼。
女鲛咬了咬唇道:“我想看看楼……镇海灵。”
勾陈笑笑摇头。
女鲛扬起脸问:“是你不肯让我见他,还是他不愿见我?”
勾陈复笑摇头。
女鲛眼里泪水打转,低头:“我懂了,你不肯,他也不愿。”
再抬头,脸上是带泪的倔强,“不管他应不应我,我喜欢他就够了。”扬脸望向勾陈,“求上仙替我谢谢镇海灵,他两次救我,优容我,我很欢喜。”
女鲛走了,仍常常来越海唱歌,唱的歌起先还是情歌,后来渐渐改成山水谣。
楼越睡一天就醒了。
彼时勾陈正守在床头。
楼越转过头去看勾陈。
勾陈一听到楼越的呼吸变了频率就知楼越醒转,亦抬眼去瞧楼越。
两个人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撞在一起。
勾陈目光坦荡而专注:“起来么?”
楼越坐起,微微一笑:“练剑罢。”
勾陈:“好。”
楼越修行的速度很快,后面五年间修为已至练虚合道最上一层,到了这一层,顺利的就能飞升迈入仙道。
而最后一层又是最捉摸不透凶险至极。
若论武功修为,楼越已经能在勾陈手底下接百招,这放在天庭能横扫一众普通神仙;而……论成仙的机缘,不知为何,楼越总是不得其门,飞升的路口就像专和楼越捉迷藏一样,无论如何引导摸索,楼越都没办法摸到那扇门。
是因为情劫未解么?
想到这个,勾陈很是忧虑。
还有几个月就又满五年,算上前面五年,十年光阴如水,白驹过隙,就要到尽头。
长生天帝那一身懒毛,绝计划不会代勾陈多上一时一刻的岗,帝务之上,他谁都指望不上。帝务牵涉甚广,稍有差池,生灵涂炭,他这个背三位天帝帝务的苦力天帝,谈自在,实在是异想天开。
楼越有他命定的职责,勾陈也一样。
这一次,勾陈真的不得不回天庭了。
勾陈近来一直盼龙云骄来越风山。
龙云骄每年都会来越风山小住几日,算算日子,龙云骄快要来了。
练完剑,勾陈提了一句:“小龙何时来?”
楼越面无表情道:“小龙?”
勾陈云里雾里:“我是说龙云骄。”
楼越淡漠:“不知。”
勾陈:“他每年不都这几日来么?”
楼越转过脸,没有答他。
中秋节快到时,龙云骄来了。刚到越风山就被楼越支去巡山,被收拾得莫名其妙。
向来光明磊落的勾陈逮了一个楼越不在的机会,和龙云骄说开。
勾陈:“你每年中秋之前,能在越风山么?”
龙云骄脑袋灵光得很,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上仙要走?”
勾陈道:“天庭有要事,以中秋为界,之前我须在天庭,之后回凡间。我担心前面大半年,楼越一个人在越风山……”
以天庭的一日算,天庭日间他在天庭,天庭夜里他回凡间。算起来,便是凡间的中秋之后,他回越风山。
龙云骄一拍胸脯说:“好。”
“好么?”一个声音冷冷插进来。
勾陈和龙云骄像做坏事被抓现形一般,一起转头,张圆嘴。
勾陈还好点。
龙云骄连同他整个龙族常年被楼越镇压,从骨子里怕楼越,缩着脑袋,不敢言语。
楼越气得笑起来:“我楼越何至于你们如此?”
先对着龙云骄:“你们东海就算龙王领着海军来,也不敢踏入我越海寸水,我竟沦落到要东海的小王爷来护?”
再转向勾陈:“你要走,为何先对他说?”
勾陈和龙云骄都一愣。
尤其是龙云骄,震惊地张大嘴: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训完我不应该是训陈武上仙么,怎么到陈武那里就变了这句话。
勾陈扭头瞧一眼龙云骄,旋即有些得意。
楼越的脸色沉了沉。
龙云骄心思细密却瞧出来了:亲疏有别……龙和神仙比,真是气死人。
勾陈目光一直追着楼越,楼越目光轻飘飘一扫,盯了勾陈一眼。
楼越的神情克制得很好,好到如平时被勾陈惹怒时的薄薄的愠怒那样,连眼睛都冷利得恰到好处。
越是这样,勾陈心里越是打鼓。他并非不再回来,可是每年一走就是大半年,楼越会如何……
他原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想办法,他一直寄望于最后几个月能帮楼越找到飞升的契机,只要楼越飞升,他便了了最大一桩心事,总归放心些。
没奈何,还未完全计议定的事情提前“败露”,他真是措手不及。
楼越喜怒不明地道:“跟我来。”
径直走到山脚,停在山界上。
勾陈和龙云骄立刻紧张起来。他们都见过楼越冲撞山界的疯魔样子,生怕楼越做出什么要命的事来。
勾陈已经悔不当初地伸出手要去拉楼越了。
楼越眼神一凛,勾陈识相止住。
其实不过是很平常的一眼,楼越平日时常盯勾陈,嫌勾陈多管闲事等等不一而足。
这一眼在勾陈眼里,以为楼越是气他要走。却莫名让龙云骄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楼越提剑,往前伸了半截剑身。
单纯的一个提剑的动作,连个正经招式都没有。
龙云骄一时没看出特别之处,眨了眨眼。
勾陈已经兴奋地叫了一声:“小越!”
楼越展颜,冲勾陈勾了一下下巴。
镇海剑是镇海楼灵的一部分,它有如楼越身体的一部分,楼越出不得山界,镇海剑亦出不得山界。
故而……楼越适才把镇海剑送出山界,意味着,楼越可能也可以出山界了?
连当年的楼镇海之强大,毕生都未出过越风山界,楼越可能吗?他下了什么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