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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皇上这两年是怎么回事,朝政之事本来很平稳,又不似嘉靖初年那么动荡,怎么换阁臣换的那么频繁?”夏言蹲在火盆旁烤着手,不住地往外呼着热气。
“皇上…自然是有他的打算吧…”彭岳衣服穿得倒是挺厚,加上本就不太怕冷,便也没往火盆那边凑。
“皇上的打算?”夏言干笑一声,“那我可真摸不清楚当初张孚敬致仕,皇上为何让翟銮当了内阁首辅…”
彭岳心知这是夏言对此存在不满。当初张孚敬致仕,夏言满心以为自己不久也能进入内阁,结果至今也没能如愿。原来夏言并不是想要问自己朱厚熜为何频繁更换内阁的原因,而是想和自己抱怨几句,倾吐一下自己至今没能入阁的不快。
“翟銮自有他做臣子的智慧…”彭岳浅浅一笑,“或者说他得宠的资本…”
其实彭岳知道夏言心里能够想明白这是为何,但是他却不愿去想,因为他总是带着情绪在里面。从这里来看,确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他能有什么资本?整天就知道唯唯诺诺,当初在内阁里连个话都说不出来…”夏言一脸鄙夷,语气中满是不屑。
“但是皇上偏偏就看上了他的唯唯诺诺…”彭岳躲避起了夏言的眼神,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忿之言。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翟銮翟大人应该嘉靖六年就入阁了吧?”彭岳看着夏言,准备慢慢将这个话题展开,从而减轻一下夏言的抵触情绪。
“是,你记得没错,当初杨一清杨大人还以他资历过浅为由,阻止他入阁…”夏言说到这里,却又住了嘴。因为他想起当初杨一清之所以阻止翟銮入阁,是因为他想把那个入阁名额留给张璁,却没有想到最终会得到一个遭张璁谗害的结局,也许世界上的许多事就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吧。
“确实是这样,但是最终翟銮还是在皇上的坚持下成功入阁,而且入阁之后颇得恩宠…”彭岳看着夏言肯静静地听自己说,心下也宽慰了许多。
“他可没得什么恩宠…”夏言还是忍不住驳斥了一句,“他刚入阁时,还是杨大人和谢迁辅政,他当时可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后来张孚敬,桂萼相继入阁,可是本来先入阁的他还是谨慎小心,地位还不及后入阁的张孚敬与桂萼…”
“但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彭岳说着话,也渐渐往火盆那边靠了些,“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强,也做不得主政之事,因此他便懂得隐藏自己。所以皇上怀疑过张璁,怀疑过桂萼,甚至怀疑过杨大人,但是唯独没有怀疑过翟銮。当初杨大人,桂萼,张璁相继离职,翟銮独掌内阁事务两月余,要是换做别人,皇上能够如此放心吗?”
夏言听到这也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彭岳说得都对,但是他心里就是不服,但也只能低着头,看着火苗那跃动的影子在自己的手上一晃一晃的。
“可是你刚才说翟銮做不得主政之事,但是为何张孚敬致仕,皇上还是让翟銮做了内阁首辅?”夏言看着火势渐渐小了下来,又顺手向里面添了几块木炭。
“这就是皇上的心思一时变了…”彭岳说着,也帮着往火盆里扔了几块木炭,“杨廷和,杨一清,张璁,一个接一个,皇上也累了,因此皇上恐怕是要找一个老实人来缓解一下这种权臣专政的局面吧。”
“你说的这些…”夏言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确实有些道理…”
“不过我想皇上应该还有其他心思…”夏言抬起头来瞅着彭岳,“我想皇上应该是觉得张璁去位,但是他的一干势力还在,譬如方献夫,霍韬,黄宗明等人,因此他要想方法压制一下这些人的势力。”
“哦…夏大人所言极是…”彭岳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果然,只要是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问题,而是单纯思考其他人的事情,夏言的头脑还是很冷静的,分析得还是挺透彻的。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想…”夏言虽然这样说,但心里还是为彭岳的极度赞同感到高兴,“圣上如此聪明,这种法子自是不难想。势力大的人,不给他实权,势力小的人,却又偏偏给他实权,这自然是平衡大臣势力的好方法。”
“看来圣上还真是聪明啊…”彭岳说这句话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如果朱厚熜能够终其一生将这些聪明才智用在治国理政上,也是将会是一个不同的结局。但是这两年嘉靖帝朱厚熜却对修道之事越来越沉迷,而这种事情是彭岳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的。确实,想要改变一件事都不容易,更何况是改变一个人。
“不过皇上最终还是改了心思,将张孚敬召回来了…”夏言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确实没有想到朱厚熜只让翟銮当了三个月的内阁首辅,便就又将张孚敬召回来接替翟銮,继续做内阁首辅。
“这就是皇上性子的问题了…”彭岳苦笑了一声,“皇上念旧,当初皇上刚刚继位,便遭到以杨廷和为首的众大臣的逼迫,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而此时只有张璁挺身而出,为圣上撑腰打气,当初圣上年纪也还不大,这份…恩情,自然是难以忘怀…”
彭岳深知这不仅仅是朱厚熜念旧情的原因,而是朱厚熜对人对事,都有一种源自心底的犹豫反复的性格。而这种性格,会随着朱厚熜年纪越来越大而越来越极端,产生的危害也是越来越严重。
“我看还是翟銮自己的问题,”夏言听到彭岳说是因为朱厚熜感念张孚敬的恩情,心里自然是不服气,“那翟銮当了内阁首辅,还是终日碌碌无为,皇上自然是看不惯他,不裁撤他才怪!”
“夏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彭岳见夏言这个样子,自然也不愿意和他多做争辩。尽管他还想反问夏言为何朱厚熜不让别人当内阁首辅,却偏偏把张孚敬召回来当首辅,但是他见夏言在那里黑着一张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夏大人不必为此过多忧虑,毕竟他张孚敬只当了不到一年的首辅,便又被皇上给罢黜了。”彭岳见夏言不说话,便出言安慰了起来。
“我自是不忧虑…”夏言站起身来,轻松一笑,“我明白,皇上对张孚敬还是猜疑,还是不信任,因此才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过是显示天子恩威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简单吗?”彭岳还是一副狐疑的样子,尽管他也不是很明白,但是他感觉事情绝不会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其实一开始彭岳还以为又是朱厚熜性格反复的原因,但是从朱厚熜罢黜张孚敬后的种种做法来看,他便不再这样想了。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彭岳至今也想不出来。
“这个…我只是猜测,也不敢确定…”夏言面色平静,只是看着火盆中那又渐渐燃起来的火苗。
“不妨说一说…”彭岳往夏言身边靠了靠,“夏大人看事向来准确无误,这次说的想必也不会错。”
“那我就斗胆猜测一下吧…”夏言轻松地笑笑,显然他对彭岳那句恰到好处的奉承很满意。
“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何皇上罢黜了张孚敬,却让方献夫做了内阁首辅?”夏言看着彭岳问道。
“夏大人说的不错…”彭岳也会意地笑了笑,“方献夫是张孚敬的同党,这件事人尽皆知,皇上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他罢黜了张孚敬,却又扶起了方献夫,因此我就猜不透了。”
“之前皇上让翟銮做首辅,但是皇上发现这样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因此皇上势必要想一些其他方法…”夏言慢条斯理地说着。
“哦?不知道什么方法,还请夏大人明示?”彭岳渐渐被夏言勾起了“求知的欲望”。
“你说张孚敬一党势大,皇上对此了然于心,但是皇上能够不忌惮吗?他肯定要想办法解决的…”夏言神秘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好像要说出一件惊天大秘密似的。
“皇上肯定是要解决的,不过这样做…”彭岳眼前一亮,“您是说…”
“不错,正是此意…”夏言见彭岳有所理解,自己也笑了起来,“皇上心知一味压制,是绝对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使他们更加团结,更加同仇敌忾,因此皇上应该是想利用此法从内部瓦解他们…”
“将张孚敬罢黜,而让方献夫做了那内阁首辅,二人的关系肯定要发生一些变化,他们内部也会产生一些议论…”彭岳点头说道,不禁佩服起了朱厚熜这种驾驭臣子的手段。
“不仅仅如此,皇上让方献夫做内阁首辅恐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夏言看看窗外,目光变得有些神秘。
“皇上肯定会选择方献夫啊…”彭岳自信地说道,“方献夫可以说是张孚敬派系内的第二号人物,让他做内阁首辅,也能够培植他的势力,让他有机会和张孚敬分庭抗礼。只不过…”
“只不过就怕方献夫不会因此和张孚敬产生矛盾对不对?”夏言笑着问道。
“是的,我确实对这点比较怀疑…”彭岳低着头说道,“虽然这些年来张孚敬和桂萼等人发生过冲突争执,但是他和方献夫的关系一直比较紧密,因此我担心…”
“这你自然不必担心,皇上这样做自然是有把握的…”夏言说着便往火盆里扔了一块大木炭,火盆里的火焰一下子蹿的老高,“张孚敬和方献夫是面和心不合,他们的矛盾虽然没有外彰,但是还是有一些人知道的,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我知道,皇上也知道,所以皇上做的只不过是往他们的脆弱关系上加了一把火…”
“原来方献夫和张孚敬也是如此?”彭岳不禁诧异起来,他确实没有想到张孚敬和方献夫也能闹掰。
“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的…”夏言缓缓说道,“其实他俩早就因为政见不和等种种原因而有所冲突,况且方献夫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他岂肯总是居于张孚敬之下?只不过皇上的消息也是够灵通,竟然连这种他们想要极力隐瞒的事情都能侦查到,看来锦衣卫的功夫确实做到家了啊…”
“难道一旦得势,就真的没有昔日情谊了吗?”彭岳有些哀伤地喟叹道。
“当然如此,利益之前能有什么情面友谊?”夏言冷笑着说道,“当初张孚敬和桂萼的关系还不是固若金汤,看起来牢不可破。可后来如何呢,入阁之后,还不是分道扬镳?所以他方献夫一旦做了内阁首辅,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自然也不肯再为他张孚敬鞍前马后。”
“大人所言极是…”彭岳说得有些口是心非,他不相信官场之上就没有所谓的友谊,难不成如果将来自己和夏言一同得势,就同样逃不过分道扬镳的命运?
“总之现在皇上的法子奏效了…现在方献夫的势力渐渐大了起来,之前张孚敬一党的人也被成功瓦解,不再似之前一般…他方献夫本人的心境恐怕也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吧…”夏言面带笑容,确实,这一切都是他想看到的东西。
“那恐怕这两年来皇上一直对黄宗明,霍韬等人严加斥责,动辄下狱,存的也是同样的心思吧?”彭岳瞬间感觉这两年来自己一直想不通的地方瞬间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正是如此!”夏言很为彭岳这种机敏的心思感到高兴,“张孚敬一党,像方献夫这样的有些势力的人就给他权力,让他培植势力来平衡力量,像黄宗明,霍韬这种没什么势力的,就对其进行打压,让他们心思变化,摇摆不定,从而老老实实地听皇上差遣…”
“端的是个好计策…”彭岳苦笑道。他不禁有些佩服朱厚熜下的这盘精明无比的棋。
不过恐怕…张孚敬又要回来了…“夏言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嗯?怎么可能?”彭岳的语气充满了不相信,“这样一来,张孚敬可是三次致仕,并且三次召回了?皇上这也太…”
“你以为我很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夏言的语气也变得僵硬起来,“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不让他发生,他就不会发生的。如今朝中动向虽不明朗,但是你仔细观察一下小的细节,一些蛛丝马迹,甚至风吹草动,都能得出一些结论。尽管我不愿意看到,但是我猜想皇上肯定会再次把张孚敬召回来的…”
附注:“1.张璁嘉靖八年九月进位内阁首辅,十年二月避讳(嘉靖帝名为朱厚熜)易名张孚敬,七月致仕。
2.翟銮嘉靖十年七月进位内阁首辅,十月降。
3.张孚敬嘉靖十年十月复,十一年八月致仕。
4.方献夫嘉靖十一年八月进位内阁首辅,十二年四月降。
5.张孚敬嘉靖十二年四月复
…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许多信息,朱厚熜的施政方针,心思变化,读者可以自己慢慢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