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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常山城墙头,已经可以看见那边燕军翻卷的旗帜。太守面上黑了一层,这几天和那位守城的大将商议守城还是献城投降的事,很是不愉快。那位大将是坚定了一定要坚守城门,等到那位陛下的援军。
李卦都恨不得把手里的剑□□敲到这个大将的头上,再这么打下去,他们就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到时候是谁吃谁的儿子呢?
他看到城墙下面的密密麻麻的燕军,抚额长叹。
“太守,有人来了!”李卦内心还在叹气,身边有将士看到有几个人单枪匹马到城墙那边,立刻就指给李卦看。
李卦定睛一看是几个燕军到了城门下,护城河上早就被搭起浮桥,根本就不用这边放下吊桥,燕军就能直接过来。
那几个燕军拉住了马,高声喝道,“辅国将军有令,只要太守能够献出城池,不会动城内百姓一分一毫!”
那声音带着些许的嘶哑,听上去还像是十几岁长成不久的少年。
李卦原本就有那个意图,听到这话也不免有些意动。其实城内百姓对他来言也算不上什么,只要燕军能够不动他全家,他就愿意开城门。毕竟邺城已经是不管他们了,能够守到现在,也已经是仁至义尽,总不能真的瞧着城内粮食耗尽,最后只能饿骨遍地吧。
李卦脸上动了一下,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白同勃然大怒,对着城墙下一顿叱骂,“哪里来的竖子,竟然狗胆包天到城下来叫嚣!人都还没有长全,就知道大放厥词,也不知道羞耻!”
“羞耻不羞耻,那是别人在说,不过如果这城池继续守下去,城内粮草吃完,请问你们接下来是打算吃什么,是野草,还是马肉,或者说还是人肉呢!”
下面的那个少年郎丝毫不怕,他立刻朗声回应过去,而且最后一句简直就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踩了不够,脚下还碾了几碾。
粮草就是他们的短板,偏偏这个又是最要命的。
“胡说八道!”白同怒上心头,令人拿来弓箭,拉开大弓对准下面的人就要射。
“白将军请慢!”李卦立刻制止他,“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白将军这么做,未免也太不妥了。”
“为何不妥,鲜卑白虏,有甚么讲究这些的必要么?区区胡虏,都应该斩杀殆尽,以绝后患!”白同因为上回李卦想要出城投降一事对他很是看不起,说话更是没有留半分情面。
李卦脸色顿时变得青白,白同话语中的意思,他如何不知?
多说无益,他伸手去拦,谁知白同眼疾手快,手里那一箭直接就射了出去。
“竖子找死!”城门上爆出一声吃喝,那箭冲着城门下少年将军的面门而来。
秦萱早就听说过这个白同是个暴烈性子,只要不合他意,他才不会管什么大局不大局,不合他意了,给你来一下。
呼啸之风直冲面门,秦萱早就有准备,几乎在城墙上的人在拉弓的同时,她的手也直接按在了腰后的环首刀。
拔刀劈砍一气呵成,一断裂的清脆声响之后,那支原本要射向她的箭被一斩两段。
墙头上的人见着那一箭不但没有射中马上的人,反而射出去的箭被人一斩两段,顿时光火,拉过来一个善于射箭的军官,对准下面的秦萱说,“给我射死他!”
秦萱虽然不是看的很清楚,但是从她之前对于这位将军的了解,他这会想要做什么,半点都不难猜。
“将军!”见着秦萱斩断对方射来的箭矢,顿时欢呼起来。那欢呼声传到城墙上的人的耳朵里头更是觉得刺耳。
“够了!请问将军这是要作甚么!”李卦不想和燕军闹的太僵,见着白同还想给城墙下的人来一下,好要了人的性命,他连忙拦下来,这白同已经是越来越不听从他的管制,对于这种人,要么能够真正掌控他,要么就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这样的人谁能够觉得能够乖乖的听人调遣,万一这家伙起了杀掉太守自立的心思呢?
秦萱已经握住了手里的弓箭,只要城墙上的人射箭,她就立刻将人射死。她估算了一下自己这会和城墙头上的距离,射杀一个人对她来说应当还不是很成问题。她今天带来的是专门为她制作的长弓,拉开长弓比拉开一般的弓需要更大的力气。当然同时射程也会更大,甚至威力更为凶猛。
秦萱倒是想试试汉弩,汉弩的力道要比弓箭还要强,甚至是对付骑兵的利器,可惜汉弩的上箭比弓箭要花费时间,要是群体作战还行,可以轮换着来,要是单枪匹马,她还是老老实实用弓箭吧。
“射!”白同不想和李卦多说话,直接对身边的士兵命令道。
士兵见着太守和大将争持不下,不敢下手,结果被白同拔刀砍翻在地,让另外一个来。同袍的惨死吓得那人再也不敢违抗命令,拉开弓箭对着下面的秦萱就射。
秦萱早就等着这一刻,见着那人已经拉开弓,立刻对准上头就是一箭。那一箭对准的就是人的头颅。
白同只听到耳边一股破空之声,才眨了一下眼睛,原先那拿着弓箭的士兵已经被一箭射穿头颅,颅骨因为箭矢巨大的力道破开,殷红腥臭的热血从破开的口子里头喷涌而出,立即就喷溅了旁边人一头一脸。
“……”李卦见状,差点站不稳。这次燕军派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厉害人物么?
会骑射的将军不奇怪,到处可以见着,但是能到达这种地步的,恐怕少之又少。
“多谢白将军的谢礼,我会将这份谢礼告知辅国将军的。”秦萱知道这会白同和太守要好好的掐个三百回合,她就暂时不凑热闹了。毕竟这些是他们自己的事,她只要好好听一听结果就行了。
说罢,她领着手下的人,拉过马头向回跑
手下的人因为她斩断敌人的箭镞,第二回直接射杀了那个士兵,士气高涨,哪怕必须得听从命令离开,但他们跑走的时候嘴里还唱起了歌。
李卦在墙头上,脸色败坏的瞪着白同。他之前就担心白同会不会杀掉太守自立,毕竟这人手下有兵有马,要是真的决心这么做了,不仅仅是他,恐怕连他的妻儿都不能躲过这场祸事。
看来不下手是不行了。
秦萱带着人回到军营,立刻下了马就到慕容泫的营帐里头去了。跟着她一起去的那些士兵们下马之后,不能够和秦萱一道去中军大帐,但是不妨碍他们去和自己的同伴们吹嘘。
和绥边将军一道去敌军城门下叫板,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尤其是对方两次想要射杀,结果不是被砍了箭矢就是被杀了弓箭手,甚至连手里的箭都还没有射出去,就已经被命丧当场,哪怕做下这些事的人不是他们,能跟着这么一位将军,那也是他们无上的荣耀,就算不是正经的上战场,那又如何,他们已经重重的挫败了对方的气焰!
这一两个的跑去侃大山,到了日后已经成绥边将军面对敌军的箭矢,大喝一声,空手劈下对方的箭,并且把劈下来的短箭一头插在了对方的大将头上。
秦萱这会还管不了手下的那些士兵去说什么,而且她也没有那个心情去管手下人说什么话。
她只是把去常山城池下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慕容泫,另外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属下觉得,赵郡太守和守城的大将似乎不合。”
将相不和,这原本就是大忌。是变乱的前兆,秦萱觉得常山城中的乱象恐怕是不远了。
“哦,这样还真是太好了。”慕容泫点头,“若是将相和,那么还多出不少麻烦事来。要是两个都愿意投降,那么也少了他不少的事。不管这种情况少之又少,若是真的遇上,那简直是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
“……”听到这话,孛儿帖默默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自从意识到慕容泫将秦萱当做心腹来培养,他们这些想要找茬的也只有在内心里默默的冷哼。几个人就算傻,也没有傻到慕容泫面前去撩老虎胡子。
慕容泫看似温和,其实手段再酷烈不过。他对手下的鲜卑部落贵族,可没有甚么汉人所说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他的话自然又赏赐,不听他的,那么等着的就是责罚。
摸清楚这个之后,也没有几个去慕容泫面前讨嫌。哪怕在打仗的事上,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敢提出质疑的,这家伙从十五岁迎战羯人开始到现在,就没有一次败绩,连着他手下出来的那些人,也个个和个怪物似得,每次出战必有所得。
没错,说的就是秦萱那个怪物!
孛儿帖扯了扯嘴角,转头看见朱洞妃那面露羡慕的小样儿,顿时感觉自个早上吃下去的东西都要全部吐出来了,要不要这么恶心。堂堂鲜卑人,既然要去羡慕一个汉人?!
慕容泫没有那个空闲心思去管孛儿帖的愤慨心思,他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
“那就就静待那边的消息了。”慕容泫抬头对秦萱一笑。
他今天收拾干净了,至少脸上是干干净净的,两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干干净净的美男子那一笑,笑的秦萱晃了一下神。等到过一会才明白,这家伙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抛媚眼呢,该死的是她还真的被电到了!
这家伙怎么不改行去做狐狸精呢,要是去做狐狸精的话,不用喊打喊杀,估计一群人不管男女统统拜倒。
不过,真要做狐狸精的话,还是狐媚给她一个人看好了。实在是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他那小模样啊。
*
李卦从城墙上下来之后,和白同大吵了一场,两人一个偏向投降,另外一个则是要浴血奋战到死。
再加上白同在城墙上的所作所为想要凸显自个的气概,没想到两下都被人下了威风,当做猴子一样耍了一遍。两人在太守府里头大吵了一场之后,不欢而散,李卦坐在席上,气的面上通红,“竖子不足与谋!”
说是守城,可是外面没有援兵,府库里头的粮草又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白同也不自己看看,那些守城门的士兵们个个都面黄肌瘦,拿着步槊都开始站不稳了。这样子等着别人打进来,到时候就不是死那么几个人能够了事的。
“太守,你息怒。”李卦手下的属官连忙给他上了一杯热水。
水是热的,可是喝下肚子也没有个甚么作用。
“我恐怕这家伙已经是迫不及待想要取我性命了。”李卦铁青着脸道。太守手里有军权,虽然说想要调动军权必须要获得皇帝的同意,尤其是中山常山河间,这些地域北方的要镇。可是天高皇帝远,邺城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管到外头来?
就算真的自个被手下的将军取了性命,恐怕到时候邺城那边也是准许了。
“依小人之见,不如先发制人。”属官听了李卦的感叹,轻轻在他耳边说道。
“你说的正是。”李卦心中原本就对白同不满,这一句正是说中了他的心思。
此人已经不可留,若是留下不知要生出甚么事来,甚至威胁到他的身家性命,不如除之后快。
“……”李卦想起一个法子来,白同虽然是大将,但是手中有军权的人还是他。李卦在平日里经常商议要事的议事堂内埋伏了刀斧手,而后又传出话来要商议是否向燕军议和。李卦算是了解这个大老粗,只要说出这件事来,哪怕有天大的事,都会来。
果然,消息放出去,白同立刻就过来了,满脸的怒气根本就遮掩不住,“原本我说过,对付这么一群鲜卑白虏只能固守,不能投降,万一投降,沦为白虏臣下,非我所愿!”
“……”李卦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个杯子,沉默不语,到了这会也没甚么话好说了。
白同见着李卦面色铁青,不禁上前一步,“如果这般做了,那么怎么对得起陛下。”
“啪——!”李卦不想和白同再多争口舌之利,干脆将手里的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摔杯为号,顿时原本躲在四处的刀斧手们跳出来,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对着白同砍去。李卦知道白同有多少本事,又是下定决心想要白同的性命,怎么会给他留下半点活路来?
顿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哪怕之前武艺过人,此刻也抵不过人手里的菜刀。
混乱之中,鲜血都喷溅上了旁边的屏风,李卦躲到后室内,过了许久才有人来请。到了前面,看见一地血污,原本还和他作对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人形了,面目血肉模糊。要不是对人十分熟悉,要不然还真的认不出来了。
“打扫干净,派人到燕军那里去。”李卦费尽心思想要白同死,但是真的把人给弄死了,却又生出几分感伤来。毕竟也算是曾经同事过一段时间。
慕容泫第二日一早就收到了赵郡太守派人送过来的投降书。他看了一回,指甲在上头的日期上轻轻划了一道。
“叫人去准备吧。”他道。
打仗,尽可能的要用最小的代价去获取最大的胜利。一味的让士兵们冲锋陷阵,那才是最傻的法子。
到了赵郡太守开了城门,率众出降的那一日,李卦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投降照着规矩,必须要光着膀子,牵着一头羊出城。
在城门外迎接他的不是慕容泫本人,而是另外一个年轻将军。他瞧着李卦看了一会,下马带着他去见慕容泫。
那年轻将军下马的时候,转头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你走好。”声音很是熟悉,想了一会,竟然是那一日被白同射杀的那个年轻将军。
那个年轻将军给他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能在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就算他找,也找不出几个来。
李卦心里有些不安,城墙那件事虽然和他没多少关系,但是在外人看来,白同和他就是一伙的。这会率众出降,几乎是没给自己留后路,可是乞求那位能够看在做到这等田地的份上高抬贵手。
“这脚下有个坑,小心一点。”前头的年轻将军,说话的时候,嗓音好似才开始变声的少年人一样,不过李卦也没有往心里去,或许年岁还小,听说鲜卑人出来打仗的年纪都不大,慕容泫十五岁出征,但是李卦听说他还有个弟弟,十三岁就跟着兄长们出来打仗。或许面前的人也差不多。
秦萱领着人到了慕容泫的中军大帐那里,她把人带到,向后退了一步。让李卦上去,门口已经有人把帐门处帘子给拉上去,慕容泫走出来。
李卦见到慕容泫,照着投降的礼节牵着羊跪到地上。
慕容泫等到李卦跪在地上,头都低下来之后,他才上千搀扶。
这一切,秦萱都在旁边看到眼里,慕容泫把人给搀扶起来,嘴里说着这不过都是乱臣贼子的罪过,和城中百姓和官吏是无关的。大军入城之后,定会秋毫无犯。
秦萱瞧着慕容泫那一幅把李卦当做座上宾的架势,心里啧啧感叹了几句,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人精,戏做起来那叫一套一套的。要是真的把人当做座上宾,还能叫客人当着面跪在地上,早就给拉起来了。
她看着当个热闹,投降仪式已过。大军照着之前的约定入城,这会慕容泫是照着之前的规矩,不准士兵们侵扰百姓,别说和之前跟着慕容奎到处打砸抢了,就是真的去拿,都是违背军令。
秦萱在常山看了一圈,发现不说饿殍遍野,城里头的人的精神头也高不到哪里去,面黄肌瘦还算是好的,更恐怖的是有些人浑身上下都已经开始浮肿。只是瘦的话还好说,但是人一旦浮肿起来,就真的没救了,只能等死。
她后来才知道,城中已经断粮,就算李卦不投降,恐怕也成不了多长时间。连守在城门上的士兵都开始面黄肌肉打摆子了,这仗怎么打得下去。
当然还有一招,只不过这招是最让人做呕的。
她在城里看了一圈,街上没几个人,空空荡荡的,因为都吃不饱,要尽可能的减少活动来保存体力,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好看的就回去了。
结果才回到城中暂时的住所,就有人给她送来一箱子的东西。来人见着她来,只是说主人让他来赔罪的,而后就脚下抹油跑的飞快。秦萱自个把箱子给抬进去一看,发现里头基本上都是些叠起来的布。
步能够拿来当钱用,送这个来等于是送钱了。秦萱想了一会,噗嗤笑出来,估计是李卦认出她来了。她那一日到常山城门下的时候,头上是戴着铁丝编成的面罩,那个东西原本就是防护面部的,她那会都没有露出脸来让人瞧见,李卦这都能认出她来,她都相当的佩服。
佩服完了,这些东西,她也受了。不收白不收,尤其有些东西不收别人心里还很不安稳,尤其是李卦这种才投靠过来,心里不安稳的人。
秦萱自个拿出几块来,觉得花色不错可以请人送回蓟城给秦蕊,另外的还可以给盖楼犬齿,这家伙要做父亲了,孩子也用的上。
她想了好一会,都快要笑出声了。
李卦在自己府中听到家人来报,说是送出去的东西已经被手下没有被退回来之后,从心底就送了一口气。
他也是在事后打听那位少年将军是个甚么样的人物,原本他还以为是鲜卑人,结果让人打听之后才知道竟然是个汉人,这让他吃了一惊。不过惊讶完了,也佩服慕容泫的用人之道。胡汉之间终究还是有隔阂,胡人如果想要国运长久就离不开汉人,可是汉人多了他们也不害怕,所以汉人们在胡人这里一向不怎么得志。慕容泫这般将汉人当做心腹培养的,还真是少。
“也难怪慕容氏这会如日中天啊。”李卦感叹了一回,想起邺城来,心下感叹万千。不过感叹完之后,也笑了几次。
水满则溢月满则缺,石赵当年声势浩大,结果到了如今也不过几十年就亡了,慕容气势正盛,不过能支撑多久,他也很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