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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安兴长公主所处的厢房正对面那间黑黢黢的房屋中,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唤来荆王殿下又有何用?莫非她手中还藏着把柄?能够威胁荆王殿下尽心竭力地保住她?”透过窗纸的淡淡雪光,隐隐勾勒出房内几个安然而坐的身影。
“九思(程惟字)有所不知,她确实早已握住了荆王府的痛处。”另一人缓缓道,“不过,仅仅凭着小儿女乱伦常的私情,应当不至于让荆王府伤筋动骨。看来,须得让人赶紧去一趟昭陵,悄悄将李阁控制起来,再替他将所有痕迹抹平。”
“……或许当初便不该只让他在昭陵守陵,而应当将他流放到广州去,好生磨一磨性情。否则,也不至于无声无息便被安兴蒙骗了去,又惹出祸事来。若不是荆王叔祖父早已向叔父禀明了一切,说不得他确实不得不接受这次胁迫。”又有一人道,“今夜需要有人走一趟……若是正冲(樊午字)去,恐有些不合适。”
“确实不合适。”最初说话之人叹道,“连区区明经科的府试都未通过之人,又如何能放心让他负责这等大事?还是我去一趟罢。总归我刚回来,又已经面过圣,也写好了折子,称病告假一日不去朝议应当也无妨。”
“……”身形最为雄壮之人反倒是无言以对,只得低声咕哝道,“明经科也不简单,你们进士科未免也太小觑明经考试了。考的可不仅仅只是记性而已,也须得写策论……”他已经尽力了,但偏偏这回明经考的经义释义略有些生僻,一时记不起来,才十分遗憾地落榜了。若是明年,说不得他便能考过去了。
两位甲第进士挑眉一笑,丝毫不为所动。
国朝最年轻的这位甲第状头更是接道:“偏偏我师弟便能考过,你作为九思的师兄,居然落了榜。也罢,师弟也该历练一番了,不如九思带他去昭陵走一遭?”若是想要尽快升迁,只会读书可不成。当然,若是连读书都不会,满脑子只有蛮力,那便更是不成了。
四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并未惊动荆王与安兴长公主,而是趁着夜色回到新安郡王府。王子献遣人唤来了何城,李徽则动用了自家的部曲。不多时,程惟便带着李徽的金鱼符,打算即刻领着二十来人策马出京。因最近忙着搜集安兴长公主谋逆的证据,经圣人特赦,新安郡王的鱼符作为凭证,随时可在长安城内外通行,便是早已宵禁也同样能够叫开城门。
正当他们要策马离开的时候,一只信鸽飞了过来,落入李徽掌中。李徽皱起眉,将它爪子上的小竹筒打开,迅速地巡睃着字条的内容,随即便松了口气:“我还道环娘(信安县主)是否遇到了危险,原来她也发现了李阁等人一直鬼鬼祟祟。就连燕太妃也并不安生,似是正在行宫中谋划什么。”
信安县主素来聪明敏锐,这两天李阁与燕太妃行事有些急迫,便让她发现了端倪,于是特地写信告知了堂兄。毕竟,眼下她所能用的人不多,也不可能贸然出面阻拦他们,唯有向堂兄与堂妹求助,方能解决此事。
李徽思索片刻,对程惟道:“九思,你再带几个侍女前去,她们或可襄助环娘,制住燕太妃。”他本能地觉得,燕太妃此时闹出的动静,说不得也与安兴长公主有关。男子不便入行宫,安排侍女却应该无妨。而且,这些侍女皆是王子献家中训练出的,不仅擅长打探消息,且都会拳脚功夫,也能护住信安县主的安全。
程惟颔首应了,再等了片刻,待到几名作郎君装扮的侍女过来之后,方悄悄离开了新安郡王府。樊午颇有些哀怨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坊墙上的小门外,回首望向王子献,期期艾艾地道:“先前不是说……你会谏言圣人,日后要开武举么?我明年若能考武举,便能入军中。思来想去,便是成为一名不入流的小武官,也总比去当正字或者校书郎更合我意。”
“开武举可不是件易事。”王子献勾起唇角,“明年是否能开,还须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他瞧着樊午耷拉的脑袋,并未继续解释: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开武举势必水到渠成。毕竟,圣人渐渐掌控完朝堂之后,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中便已经无法令他满足了。在开国那些老将因老弱病亡而折损泰半的时候,他必须培植自己的亲信大将,方能彻底安心。
更何况,逆王迟早会举兵造反,便是如今可派遣老将将其镇压,也必须有人坐镇北疆,震慑那些时刻都蠢蠢欲动的突厥部落与铁勒部落。若是军中青黄不接,无法培养出众多将才,日后又如何能抵御外敌,甚至开疆拓土呢?
深夜,灯火通明的新安郡王府方渐渐恢复静寂。李徽也早早地歇息,为明日审问养精蓄锐。王子献将他揽在怀中,盘算着该如何为此事收尾。
程惟作为监察御史,外出巡抚大半年,行遍了北疆诸州,自然有不少发现。便是逆王藏得再深,在孙榕的追查下,也不免露出了痕迹。程惟则根据这些痕迹试探了许多中低阶的官员,果然有所收获。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愿意跟着谋反,而是被性命所迫,不得不追随。若是有机会证明清白,定然不会放过。
故而,取信圣人并不难,难在如何赶在逆王警惕起来之前,便给他设下几个陷阱,以防万一。如此,即便他日后狗急跳墙举兵反叛,也能够在短时期内便将战火扑灭,免得连累边疆不稳,也殃及更多无辜的百姓。
当然,区区一个门下省左补阙,其实无须考虑这种圣人或者宰相重臣们才需要思考之事。但他对逆王十分厌恶,恨不得早日将其清除干净,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给逆王使绊子——玄祺的敌人便是他的敌人,若是一着不慎,越王府的如今便是濮王府的日后,教他如何不对逆王恨之入骨?
此时的荆王府中,书房内的灯火却依旧迟迟未熄。荆王脸色暗沉,犹如阴云密布,甚至带着几分狰狞之意:“贱妇敢尔!!她是拿准了我不敢对她下手?!居然胆敢出言威胁于我!!此贱妇绝不能再留!”
“大王放心。”跟随在他旁边的管事迟疑片刻,方低声道,“程驸马手中握着的证据,足以将她陷于死地。大王只需与她虚与委蛇便可,就算她再如何挣扎不休,定然也使不出什么力来。”如此暗示,几乎等同于明晃晃地承认,安兴长公主之事是他家主子一手促成了。而程青与他家主子的合作,亦是不言自明。
闻言,荆王神色稍缓:“那个逆子,只会给我惹麻烦!看来,应当及早派人去昭陵看看,将他约束起来。”
管事自是颇为意动,能将这个荆王府的活把柄握在手中,主子当然只会觉得更安心满意。不过,他刚欲张口,荆王便已经命令自己更信任的大管事明日一早亲自去昭陵走一趟了,他只得颇为遗憾地沉默了。
荆王瞥了他一眼,又道:“这贱妇说不得还有什么后着,绝不能掉以轻心。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便不必太过拘泥于手段了。你居中多联系一些人,让他们在朝议的时候推波助澜,务必将此贱妇除去。”
管事略作思索,便颔首答应了:“大王放心,某省得。”自家主子最近正因安兴长公主迟迟不死而火冒三丈,在这种时候当然也顾不得再藏私了。而且,仅仅只是透出几个人而已,主子埋在朝廷中的人还有不少,即便出了事也无妨——更何况,荆王如今与自家主子同进退,也不像是彭王那等没有脑子的,又何妨以此博得他更深的信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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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于宗正寺大堂之中,正式开审安兴长公主谋逆案。荆王与简国公许业为主审,新安郡王为辅佐,另有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等三司官员旁听。圣人并未驾临,倒是临川长公主、清河长公主、长宁公主与嗣濮王殿下都过来了。
审案开始之后,首先过堂的便是驸马程青。他说话时条理极为清晰,完全不似过去那般漫不经心的纨绔子弟模样。而且,他不仅将自己告发安兴长公主所用的罪名都进行了解释,还一桩桩一件件都格外清楚明白,几乎是将数十年来安兴长公主犯的罪都捋了一遍。
而后,便是各种证人轮流上堂,或麻木不堪或紧张不安地述说证词。同时,新安郡王李徽也将查得的证据都一一呈上来,互为映证,毫无漏洞。
人证物证俱全,着实没有什么值得辩驳与怀疑之处。荆王抬起眼,便让方才坐在角落中屏风后静静听着的安兴长公主出来辩解——自程青出现之时开始,安兴长公主便一直冷冰冰地端详着他,仿佛数十年来从未仔细看过驸马一般,瞧得格外仔细,而脸上却带着极为扭曲的笑意。她甚至并未试图出言打断这些证人的证词,只是莫名地冷笑着,令看守她的监门卫无形之间松了口气。
此刻,这对多年同床异梦的夫妇再度见面,程青神色极为淡漠,安兴长公主却瞬间便仿佛变成了一位弱女子,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满眼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李徽挑起眉:难不成,她以为京中还有人不知晓,他们这对夫妇根本毫无感情么?这种时候还做戏,仿佛自己受了什么背叛的打击,在场之人根本不可能被她所蒙骗。既然毫无作用,为何偏偏还忍不住,定要演这么一出来?
安兴长公主当然并不认为此举能够骗过他们,只是想动摇众人的念头,为自己求得一丝转机罢了。只见她瘫软在地上,流着泪道:“驸马……原来是你……原来真是你……这些年你哄着我,都是骗我的么?你在我身边安置的人,我从无怀疑……却没想到,你借着我的名义做下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诬陷于我!!”
荆王眯了眯眼,立即接道:“你可是指证,这一切皆是程青所为,与你毫无干系?”
“是!”安兴长公主泪落如雨,“梁国公府谋逆,被我发觉之后,驸马便欺哄于我,我以为他迷途知返,便安下了心。没想到,他如今却为了自己的性命将一切罪名都推给我……我……我实在是错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