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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伽蓝立在密道前,踟蹰不定,迟迟未能起步入内。她秀美的脸早已褪尽了血色,连唇都显得格外苍白,唯有贝齿轻轻咬上去的时候,方透出些许瑰丽来。黑黢黢的密道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佛随时都能将最近已经瘦得有些脱了形的她彻底吞没。她并不畏惧黑暗,只是觉得羞愧,实在难以面对即将见到的人。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长宁公主蹙着眉,试探着问:“我陪你同去,如何?”当李徽托她邀请杜伽蓝来公主府,私下见个面的时候,她便意识到他们究竟想谈论甚么。而她对堂兄的婚事以及他的感情问题亦是十分关注,甚至比他自己更希望此事能得到合适的平衡。
“多谢贵主……此事还须得我自己面对。”杜伽蓝深深呼吸,勉强定下了心神,而后微微一笑。长宁公主目送她掌着灯,一步一步没入密道的黑暗之中,拨动机关,将密道口彻底合上。这一瞬间,她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仿佛甚么都不曾想到,只是怔怔地出神。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沿着密道一路前行,终于到达了密室当中。李徽独坐在矮案边,正缓缓地斟茶。袅袅轻烟似乎遮住了他的神情,连那张俊美的面容亦有些模糊。杜伽蓝心中苦笑,将灯笼挂在旁边,缓步来到他对面,同样正襟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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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出降整整十日之后,李徽才在安仁殿见到了回宫的她。她梳着百合髻,唇角微微含笑,看似与过去并无丝毫区别,然而眼角眉梢却越发坚毅了几分。或许因着新安郡王前世的婚姻太过失败,或许因着他见过兄嫂琴瑟和鸣的模样,所以他才觉得格外异样。在身为兄长的他眼中,这绝非新婚数日的新妇所能拥有的神情。仅仅在这十天内,燕湛——或者燕家便做了甚么蠢事?!
然而,堂兄妹二人甚至来不及多说两句,便听得宫人赶紧进来禀报,说是胡才人要生小皇子了。杜皇后微微有些意外,笑着望向爱女:“悦娘,看来今日应当是喜上加喜了。你与这孩子很是有缘。”
长宁公主柳眉轻抬:“与儿有缘不算什么,与阿娘有缘才更重要。”母女二人目光相对,仿佛瞬间便交换了千言万语。在场之人除了燕湛之外,并没有他人,然而长宁公主却依旧不愿在驸马面前明言。
燕湛是个聪明人,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起身,邀李徽去两仪殿拜见圣人。而李徽发现,他望向长宁公主时,视线中似是略有些歉意。顿时,新安郡王便想了许多,最终确定:这十天之内,公主府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燕湛此人所言当然不可信,他必须亲自询问长宁公主,然后主动为妹妹出头做主!
就算自家妹妹是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委屈的嫡长公主,也并不意味着她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作为兄长,若是在这种时候都不能挺身而出,还能为妹妹做什么?!
这一日,太极宫中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回宫的长宁公主转移到胡才人身上。尽管李徽伴驾的时候,并不觉得圣人很重视即将到来的皇子或皇女,而是十分关注女儿女婿新婚究竟过得如何。但总有人会将他此时的满面喜意,曲解为期盼一位小皇子的诞生。
当然,其实满朝文武都觉得,圣人早已过了而立年纪,却只拥有齐王与蜀王两个子嗣,膝下实在是太单薄了些。更何况,这两位亲王的性情各有缺陷,即使经过王傅的悉心教导之后,也没有甚么太大的改变,同时也极度不讨圣人喜欢。这种时候,或许群臣比圣人还更期望太极宫能迎来一位具有入主东宫资质的小皇子。
当夜,胡才人不负众望,生下了三皇子。虽然这位小皇子似乎并不十分健壮,但哭声嘹亮。不多时,顶着鹅毛大雪,乘着步舆去探望胡才人与三皇子的杜皇后与长宁公主听见不远处的宫殿中传出的哭声后,便不由得再度对视了一眼。
“阿娘,不能再等几年么?也许明年后年,阿娘就能生下阿弟了呢?胡氏如今看似投效了阿娘,但却未必愿意献出她的孩儿。而且,三郎年纪实在太小了,若是万一……岂不是白白惹得阿娘阿爷伤心?甚至生出间隙?”长宁公主难掩担忧地皱起眉,“便是要养他,待到两三岁后也不迟!”年幼夭折的孩童实在太多了,她不得不为杜皇后的名声与处境考虑。
“在你阿爷面前,绝不可如此胡言。”杜皇后轻轻一叹,“他对三郎已经期待了这么些年,若是……恐怕心里受不住。至于三郎什么时候让我来养,由圣人决定。我当然也觉得,他应当在胡才人身边多留些时刻……”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圣人,圣人太需要一位太子了——既然他认定了只有她才能教养得好,便绝不会让孩子跟着胡才人移了性情。
翌日,圣人龙心大悦,在朝议上正式宣布,三郎将交给杜皇后抚养。群臣自然毫无异议,较之一个默默无闻的低阶妃嫔,他们当然也觉得,出身京兆杜氏的杜皇后方能将未来的太子养得品行出众。当然,为了补偿胡才人,圣人也与杜皇后商量了,让她连升两个品阶,封为婕妤。而前两个月生了公主的裴美人也一并封为婕妤。
杜皇后本以为新晋的胡婕妤必定会对此事心生抵触,便在抚养三皇子一事传开之前,特地每日都去探望她,与她尽量亲近些,以后也不至于完全决裂。
既然已经将人邀了过来,杨尚书自是不会吝啬传递善意,很是热情地将王子献唤过去与他以及一群长辈同坐,以示“舅甥”之间的亲近。而这些来自弘农杨氏、京兆韦氏等顶级门阀世族的亲戚们对年少的甲第状头也早已闻名许久,又不知此前曾发生过“说亲变卦”之事,便以为杨尚书瞧中了他,遂打趣了几句。
杨士敬的脸色顿时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变,模棱两可地笑了笑,便欲将话题转开。
王子献却笑道:“舅父曾答应为晚辈说一门好婚事,无奈天公不作美,只得暂时作罢了。或许,亦有晚辈并不适合在这几年内成家之意。身为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亦不迟。”
“你如今还不算已经立业了么?像你这般年纪的郎君,遍数大唐又有几人能及得上你?”一群长辈立即大笑起来,很配合地转移了话题。当然,为了不触杨家的霉头,宫中的那件大喜事是说不得了,便只能谈一谈官场中事,似有似无地在杨尚书面前提一提自家的难处或者瞧中的职缺等等。若是杨尚书兴致一来,说不得便会帮衬亲戚呢?
而后,王子献在人群之中发现了前前任上峰韦县令,便特意近前问候了他。虽说当初韦县令是看在杨尚书与韦夫人的面上,才待他那般和善,但无论如何他也承了情,自然不会轻易怠慢。韦县令亲眼见到杨家对这位少年郎的看重,又知道他是圣人的心腹爱将,对他更加亲热了,还邀他参加自家的小宴。
王子献仔细想想,也有些日子不曾见以前的同僚了,便满口答应下来。
本以为在杨谦刻意收敛之下,杨家这场宴饮应当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不过,显然,王子献高估了杨谦的忍耐力。这位便宜表兄趁着四周无人的时候,神情阴郁地过来与他敬酒,冷冷地道:“看来,你借着我父亲的颜面,倒是风光得很。”语中难掩怨怼之意,连目光都仿佛淬着毒液一般。
王子献打量着他,并未恼怒,反倒是一笑:“既然舅父愿意提携我,我自然不能推拒长辈的好意。”曾经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却几乎可以断定,杨谦已经戴不回伪君子的面具了。或许是失败带来的恼怒,或许是嫉妒带来的怨恨,令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平常心,更失去了自控的能力。
杨谦用毒蛇般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冷不防又道:“你以为自己赢了?你以为你依附的长宁公主与杜皇后赢了?嘿,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