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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窗外小雨淅沥,凉风轻拍窗棂,携来阵阵凉意。
酣醉一场,大梦三生。
那一年深秋,我带着一纸状书,独自回到京城大兴。
爹爹生前官拜刑部尚书,位高权重,在位期间审判了无数假错案,使冤者昭雪,替百姓请命。拜在他门下的人数不胜数,世人皆赞他为民之青天。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命运与他开了个如此之大的玩笑。当他含冤入狱,不忿屈辱而死时,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他伸冤。
或许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毕竟,那人是当今的皇后,突厥的公主,谁敢去逆这个天?
我处处鸣冤,从大理寺到刑部,没有放弃任何一丝可能,不料却屡屡碰壁。大小官员听说我是戚正坤的女儿,要状告元皇后时,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惊惧之色。稍微有点良知的人会劝我快快收手,趁皇后没有觉察赶紧远离京城。若是碰上翻脸不认人的小人,便赏我一顿板子,骂我不知天高地厚,再把我扔到大街上示众。
我打算告御状,因为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惩治元皇后,那便一定是皇上了。奈何我连宫门都不摸不着在哪儿,更别提面圣。
走投无路之际,我想到了京城总管张跃新。爹爹在洛阳当主簿时,他是时任洛阳总管,算是爹爹的顶头上司。小时候,他时常来我家与爹爹一同饮酒读书,两人称兄道弟,相处得十分愉快。
洛阳在他们的共同治理下,物阜民丰,百姓和乐,且商业贸易发展迅速,皇上曾多次大加赞赏。
而后,他们一同升任京官,爹爹因办案得力而出任刑部尚书,张跃新却只得了个四品总管。就为此事,他心生怨恨,与爹爹反目成仇,从此不相往来。
娘亲曾多次提醒爹爹,小心张跃新背后放箭。可爹爹却说,张跃新为人的确有些心胸狭隘,但还算得上是君子,在大是大非面前,他绝对拎得清。
于是,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叩响了京城总管府的大门。
张跃新见到我,态度竟是出乎意料的客气。他并没有看我状纸,只说此事事关重大,应当从长计议,甚我恳求他找机会带我进宫求见皇上,他满口应下,还说明日早朝过后,会先向皇上禀告此事。他至还对我嘘寒问暖,为我添置衣物,留我在他府里暂住。
当时,还很傻很天真的我对张跃新感激涕零,那一刻,我甚至觉得,爹爹果然没有说错,他真真是个明辨是非、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孰料,就在当天夜里,几名捕快忽然出现,二话不说将我捉进了天牢,绑上了刑架。
昏暗的烛光下,张跃新缓缓走出来,面庞阴鸷而扭曲,冷笑道:“小丫头不知死活,竟敢状告皇后娘娘!说,究竟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我爹真的是被人冤枉的,我要为他伸冤!张世伯,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为何将我捉来这里!”
“帮你?”他冷哼一声,似有几分嘲讽道:“中秋宴上,你爹借醉调~戏昭嫔,欲行奸~淫之事,岂料被皇后娘娘发现,喊来侍卫将他捉拿。文武百官都在场,本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里还握着昭嫔的肚~兜,这还能错的了吗!之后,昭嫔无法忍受屈辱,服毒自尽,这更是人尽皆知的事!戚正坤这个小人根本不配当刑部尚书,还说什么民之青天,一个个的都瞎了眼!这次是他自寻死路,胆敢肖想皇上的女人,受腐刑完全是罪有应得!”他双目赤红,眼底隐约闪烁着嫉恨而怨毒的光。
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过来,他先前表现出的种种关心,不过是为了稳住我而使的手段。他嫉妒爹爹官阶超越他,心生怨恨,想要借机公报私仇。
我怒道:“你胡说,我爹没有调戏昭嫔,更不可能想要染指她!我爹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我娘!是皇后娘娘想要除掉他,所以才设下了这个套,我要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
“呸,你当本官三岁小孩吗!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为何要陷害你爹!你说,是谁派你来的,否则莫怪本官大刑伺候!”
“那是因为……”我咬紧下唇,死死盯着张跃新。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说,既然连张跃新都不可靠,那么在见到皇上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说:“总之我有证据,见到皇上之后,我自有交代。”
“证据?”张跃新神色微微变了变,眼底闪过一道机锋,问道:“证据在哪儿?”
“证据被我藏在了安全的地方,若你不带我见皇上,打死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亏我爹还把你当成兄弟,没想到你是这种阴险毒辣的小人,我呸!”
“看不出你这小丫头片子嘴还挺臭!”张跃新咬牙切齿地笑道:“打死你?本官当然不会打死你,但是本官会让你生不如死……来人,上夹板!”
夹板夹上手指的一瞬间,仿佛有人用刀将我的手指齐根砍断,痛得我几欲窒息。额间迅速沁出大颗的冷汗,不多时,便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可我这人天生倔脾气,不愿让他得逞,遂咬牙用尽全力忍耐,却仍是不低疼痛的侵袭,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啊!!!”
不多久,我彻底昏死了过去。
***
寒冬。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北风咆哮,万物凋零。触目所及,尽是一片苍茫而凄惨的白。
京城天牢。
狭长的甬道阴暗而潮湿,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中满是腐朽发霉的气味,催人欲吐。寒风从敞开的小窗中灌进来,几名囚犯瑟缩在角落里发抖。
我被狱卒从牢房中拖了出来,神智有些模糊,视线也变得不太清楚。我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连续多日的严刑拷打,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甚至连肋骨断了几处都已不自知。
剧烈的疼痛继续在我的身上肆意蔓延,席卷过我每一个器官,每一寸肌肤,连动一动手指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我的感官好像变淡了许多,整个世界里只余下痛楚。除此之外,便是耳畔的啜泣声、哭喊声、尖叫声,夹杂着窗外呼呼的风声,一刻不停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我再次被绑在刑架上,一人负手走到我跟前,衣冠楚楚,眉眼阴郁,正是京城总管张跃新。
“臭丫头,京城天牢的刑具滋味如何?真没想到,你跟你那死鬼老爹一样,骨头硬得很。你若再不交代证据藏在何处,恐怕就要像他一样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我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胸腔里似有一股腥甜渐渐升起,我憋足气,将一口血悉数喷到了他的脸上。我望着他形容狼狈的模样,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不由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那句话,见不到皇上,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既然敢来京城告状,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知道,你想拿到证据向皇后邀功对不对……呵,你想错了,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证据藏在哪里……即便你找到证据,也无法开启……呵哈哈哈哈……”话虽说得虚弱而破碎,语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张跃新错愕地抹了把脸,瞬间恼羞成怒,颤抖地手指着我:“打,给我往死里打!”
皮鞭如雨点般落在身上,我咬牙生受着。其实,对于鞭刑我早已没有太大的感觉,比这痛苦千倍万倍的刑罚我都熬过来了,夹板、老虎凳、浸猪笼……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挨两下鞭子根本算不得什么。
眼前的张跃新出现了重影,视线再次变得模糊起来,继而感官也跟着变淡,只有啪啪地抽打声,一声一声,分外清晰。
就这么死了,好像有点不甘心呢……爹,娘,女儿没用,终究没能帮你们洗刷冤屈,不过也好,至少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爹娘,你们且在地府等等我,不会太久……
就在我以为自己真的要命丧于此时,蓦然间,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既轻柔又沉稳,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近在眼前。
其音清越,若环佩叮咚而鸣。应当是个极年轻的男子。
他说:“这女子所犯何罪?为何动用私刑?”
张跃新顿时惶恐地拜倒在地,连连叩首,嘴巴不停地张阖。但他究竟说了什么,我听不分明。
过了不多久,我被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奈何我当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站起来的力气。刚一松绑,我便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那人走近了几步,一双描金秀凤的长靴映入眼帘,天青色的锦袍上,绣着四爪团龙和五彩祥云的团。
我根本无力思考他究竟是谁,脑子里只剩下那唯一的念头。
我拼尽全力往前爬了爬,伸手攥住他的衣袍,气若游丝道:“我是刑部尚书戚正坤的女儿,我要替我爹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