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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流算的这一天果真是个好日子,万里长空,没有半朵乌云,风和日丽,下人们都说是夫妻和顺的吉兆。
钱珞瑾一大早就开始梳妆,臻容坊的萦娘来帮钱珞瑾开面,疼得钱珞瑾嗷嗷叫,结个婚容易么!把全身上下都处理干净,钱珞瑾觉得自己就像在砧板上被人刮完鳞片的草鱼,有气无力地呼吸。
根本没时间给钱珞瑾休息,妆容、发饰,一堆丫鬟帮着忙活还足折腾了一个时辰,繁琐的大红嫁衣披在身上,缀满金络子,就跟穿了两斤锁子甲似的,什么鬼东西,这么沉!是怕新娘逃婚吗?
谢夫人拿出一个精致的箱屉给钱珞瑾,说是谢二爷死前留下的,里面是给钱珞瑾攒的嫁妆。
五彩琉璃做的八宝玲珑箱,给女孩子随嫁再适合不过,里面一件件都是精致难寻的宝物,正如他的一生,别样风骨,绰约之姿,有别于凡尘俗人。
钱珞瑾轻轻扣上箱锁,萦娘给她染了鲜红的指甲,更衬得她肤如凝脂,手指搭在映彩的琉璃上是待嫁少女的妩媚,只可惜她这一身盛装嫁容不能给他看上一眼。
“含翠,你抱着这个,走在随嫁品最前面。”
含翠点点头,将那八宝玲珑箱紧紧抱在怀里,她的双手早已一片湿汗,今天可是她家小姐最重要的日子,她心里既害怕又紧张。
“小姐!六皇子往这边来呢,盖头呢?还不快跟小姐盖好!”
胡妈妈一身鸾粉,穿的跟个老妖精似的,扶着钱夫人进来,钱夫人仔仔细细地把钱珞瑾身上所有零件都检查一遍,眼睛都红肿着,一看就是刚哭过。
钱夫人将钱珞瑾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平时那么多唠叨,这时候反而都说不出来了,只从嗓子眼哽出一句话:“好孩子,别怕。”
钱珞瑾抓着钱夫人的手,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我不怕。”
“夫人,小姐,走吧,别误了时辰。”
大红盖头挡住面容,眼前只剩一片漆黑,钱珞瑾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便有一群丫鬟婆子左右簇拥着她往外走。
嫁衣长摆半拖在身后,头上半凤羽冠,身绣鸾鸟于飞的图样,一切皆是嫡皇子妃才有的规制,钱珞瑾下巴微微扬起,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大家闺秀的气魄,今日不只是她出嫁的日子,更要让全都中人看看,镇国公府不再是那个下葬自家嫡子都要被逼迫无法的镇国公府。
以前是她太小,别无他法,从今以后,她就是六皇子妃。
大红灯笼挂满整条长街,红纸铺路,唢呐开道,奏的是谁家婚娶礼乐,整个都中的人都知道。
皇子结婚规矩多,尽管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把钱珞瑾教的滚瓜烂熟,这一段繁琐的程序走下来,钱珞瑾还是觉得腿都软了,现在要是给她一个垫子,她马上就跪那儿。
慕从锦只会比钱珞瑾更累,拜了天地,钱珞瑾就被扶进新房等候,可怜慕从锦还有一大堆程序没走完。
秀喜扶着钱珞瑾在床沿坐下,这盖头绣得花太厚重,闷得钱珞瑾喘不过气,钱珞瑾很想把盖头掀起来透透气,手刚碰盖头的边角,就被秀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一下。这屋里除了钱珞瑾自己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还有好多皇子府里的宫女,钱珞瑾只得忍着。
三皇子这兄长当得可以给个五星好评,慕从锦被拉着灌酒,三皇子一马当先,肚子喝得跟个孕妇似的,还一副“想灌我弟先踩我尸体”的模样,三皇子是老司机了,他懂,*一刻滋味曼妙,再好的酒也比不上。
慕从锦也挺着急回房的,他本来就不爱喝酒,而且他看着钱珞瑾的盖头有点厚,真怕回去晚了把她闷死。
钱珞瑾在视线一片漆黑中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坐得屁股都开始疼了,周围宫女个个屏息直立,每一个敢说话的,钱珞瑾感觉自己都快疯了。
正坐着,嗅到一股酒气飘进来,只听屋内侍女们齐声道:“六殿下。”
钱珞瑾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床沿沉了一下,应该是慕从锦坐在那儿。
从慕从锦的角度看很好笑,钱珞瑾晃动着脑袋好像想隔着密实的红绸布看见他似的,就这么看着她,先前心中紧张的不安都淡了下去。
跟在慕从锦身后进来的还有一位喜娘,专门负责指导年轻小夫妻洞房该做的事。
喜娘先是叠了叠被子,说了一车吉祥话,无外乎是生儿子,早生儿子,生一堆儿子,生的全是儿子。
然后就是侍女端着吃食过来,生饺子,生面条,生元宵……总之全是生的,就要从钱珞瑾嘴里说出个“生”字,满屋子就是恭喜恭喜的,钱珞瑾心里想吐槽,恭喜个毛线,别说她跟慕从锦不过是摆摆样子,就是真的,她二十岁之前也不要生孩子。
伺候着慕从锦和钱珞瑾喝了交杯酒,喜娘满脸过来人的笑容,招手领着满屋子的下人退了出去,只留下新婚夫妻两个人,毕竟啪啪啪这种事儿就是皇家也不喜欢被围观。
丧失了视觉的钱珞瑾还不知道屋里已经没人了,仍旧腰板挺得比直,两只玉手娴静地搭在腿上,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慕从锦去摘钱珞瑾的盖头,手指碰到钱珞瑾吊着的流苏,皮肤表面触电般酥麻。屋里安静得他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沸腾的跳动,明明只是一场一劳永逸的戏码,他在激动什么?
钱珞瑾低着头,从盖头下的空隙能看见慕从锦的手指晃过来,少年纤细的手指有点嫩。
一整天没吃东西,钱珞瑾可能真的饿急了,脑袋一晃神,对着慕从锦的手指吭哧一口要下去。
“啊啊啊!”
比起疼,慕从锦主要是受到了惊吓,往回抽手连带着把钱珞瑾的盖头也碰掉了。
“钱珞瑾!你是不是属狗!”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一天没吃东西,神经系统都有点紊乱……”
钱珞瑾脸上画着新娘妆,大红大白跟唱戏似的,慕从锦捏着自己受伤的手指,嫌恶地说:“你脸蹭墙灰里了么,还不擦了去。”
“是是是。”
有错在先的钱珞瑾不敢有半点违抗,其实她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就有点想吐。新房里早已备好了热水,不过是给小夫妻俩洗那种地方的,钱珞瑾也顾不得了,把头埋水里好一顿揉搓。
“慕从锦,你看我脸上的粉洗干净没?”
洗好脸的钱珞瑾自己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到慕从锦身边,少女白嫩的身体裹在红艳的嫁衣里,头顶繁杂的饰物都已摘去,洗去妆容的面庞纯净甜美,湿发贴着脸颊还滴着水珠,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有那么几秒,慕从锦忘了眨眼,她离得那样近,把他的眼睛当成了铜镜,呼吸里全是她身上香膏的味道,慕从锦心里被塞了一根羽毛,痒得想打喷嚏。
“没洗干净?”见慕从锦眼睛都直了,钱珞瑾懊恼地说,又跑回去重新搓自己的脸。
“……你别把皮搓破。”慕从锦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要善意地提醒。
床中央的小矮几上摆放着几种点心,本意是为了给啪啪啪累了的小夫妻补充体力,钱珞瑾和慕从锦两人就只能光吃了。
嫁衣上身和下身明明都宽松得能再套进去个人,偏偏有个紧束的腰身,除了刚起床时喝了半碗小米粥,钱珞瑾再一丁点东西都没吃到,那副吃相让慕从锦觉得自己不是在洞房,而是在吃自助餐。
吃饱喝足了,才有精力去打量自己的新房。慕从锦早就来视察过,倒不觉得新鲜,钱珞瑾还是第一次见自己以后生活的地方,皇家盖的房子,肯定素雅不了,一应摆设都是御制的款式,不过今天是特意为两人洞房装饰过的。
床边一左一右两个圆凳上各放着一个锦盒,里面各放着两边家人给小两口准别的看家宝贝。
钱珞瑾好奇地想去看慕从锦的锦盒,被慕从锦喝住:“别碰!”
这个锦盒慕从锦再熟悉不过,就是老太监半夜给他送来的那个,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慕从锦想去开钱珞瑾的锦盒,也被钱珞瑾制止:“不要打开!”
钱珞瑾亲眼看见胡妈妈把一个少儿不宜的瓷器放在盒子里,千万不能让慕从锦看见。
然而防不胜防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就在钱珞瑾放肆地蹬掉两脚的绣花鞋后,发现两只鞋里都画着不能见人的图案,早晨胡妈妈给她套的鞋,她根本没注意到!慕从锦也看着钱珞瑾的鞋,两个人脸上都大写的尴尬。
“困了!睡觉!”钱珞瑾大喊一声。
两个人,只有一张床,怎么睡是个问题。
钱珞瑾扔了一个枕头在地上,还大方地表示自己的嫁衣很大可以借给慕从锦当被子盖,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么,谦谦君子的男主就这么听话地在地上睡一晚。
然而慕从锦这种人注定不能出现在大荧幕上,他一屁股抢先坐在床上告诉钱珞瑾:“我睡床,你睡地。”
钱珞瑾当然不干,慕从锦使出身份压制杀,说他是皇子,比钱珞瑾身份尊贵,钱珞瑾想了半天,无法反驳,只好抱着自己的嫁衣嘟嘟囔囔地下了床。
慕从锦也和钱珞瑾一样“大方”,只给钱珞瑾留了一条薄薄的垫子,地下的凉气透过垫子往上返,钱珞瑾蜷缩成一团,打了个寒颤,大半夜冻醒了。
屋里的油灯都已经吹灭,只剩桌上的喜烛还在为“白头偕老”的祝福尽情燃烧。
慕从锦一个人躺在舒适的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看就睡得香甜极了,恨得钱珞瑾牙痒痒。
钱珞瑾抱着枕头,借着烛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
慕从锦这一晚根本睡不着,钱珞瑾看来还是没吃饱,一晚上都在磨牙,在宫里生活惯了,慕从锦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被钱珞瑾一闹更没法睡。
大半夜,被一个人站在床边盯着,得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慕从锦闭着眼睛装睡,仍然能感觉到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正俯视着他。
慕从锦朝床里翻了个身,空出床边足够一个人躺下的地方。
站在床边的钱珞瑾都要感动哭了,还好慕从锦晚上睡觉不老实,这不给她机会了么!赶紧把枕头塞到慕从锦的枕头旁边,掀起半边棉被躺了进去。
今晚,六皇子府里住着一对奇怪的新婚夫妇,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一条棉被,中间却隔着两巴掌大的缝隙。
这下慕从锦更睡不着了,明明两人都紧靠着床边睡觉,中间留了一道空气峡谷,慕从锦总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钱珞瑾身上的热气。睡不着吧,就爱胡思乱想,想就想吧,还总想起老太监送来的那本书里的伤眼画面。
抢了半边棉被,钱珞瑾倒是不冷了,就是身上还穿着嫁衣里衬,也不知哪位老裁缝想的天才主意,在里衬上镶了一圈金丝玛瑙,硌得钱珞瑾根本睡不着,又不敢把里衬脱掉,因为她里面穿的是……开裆裤。这条裤子可不是为了方便新娘上茅房,大概算是古代版的情qu内衣,省得新郎脸皮薄不敢完成啪啪啪的伟大人物。
床上的两个人,背靠着背,都以为对方睡成猪,谁也看不见彼此脸上如同患了多年老便秘一般的纠结模样。
喜烛不倒,白头到老;烛火摇曳,相濡以沫。
钱珞瑾嫁给慕从锦的第一晚,喜烛燃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