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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被金桂挤兑了几句,加上本就有些心里郁结 ,当日夜里便真的生起病来,浑身滚烫火烧,连说话都不能了。吓得薛姨妈和香菱几乎不曾哭死,忙命人出去请了大夫来瞧,吃了一剂药也不见效验,亏得莺儿想起冷香丸来,拿出来吃了两丸,才觉得渐渐好了。
且说因着此番宝钗忽然发病,莺儿不由得存了些心思,待过了两日宝钗渐渐好了,便悄悄提起这药来,道,“姑娘这病虽说不大要紧,可眼瞧着是离不得那药的。前日奴婢细细瞧过了,如今剩下的丸药委实不多,姑娘和太太也该再配一料留着慢慢用的才是。”
莺儿是自小服侍在宝钗身边的丫头,倘若换做别人,必定不敢在主子跟前提这个话头。
宝钗也知她是好意,却微微摇头道,“ 漫说这药配起来琐碎无比,单是那些雨露霜雪,再要配时等十年也未必如此可巧。何况如今无处去寻那给药引子的和尚,没有那药引子,便是凑齐了这些东西也无用。何况咱们家如今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便是找到了这些东西,如今是嫂子管事,她哪里肯为了我去弄那么费心思的东西?”
说着不觉又咳了两声。莺儿忙倒了一盏温温的茶,服侍着宝钗喝了两口,低声道,“姑娘别怪我多嘴,旁的事倒罢了,这个竟是拖延不得的,倘或那药没了,”
宝钗道,“横竖还有那些,暂且不急。眼下嫂子一心要把我打发出去,不过是嫌我在家里碍眼,我若是再提起这个话头来,她越发得了理了。”说着不觉滴下泪来,又道,“母亲这几日也不大好,你莫要在她跟前多嘴,免得她平白的添了烦恼。”
莺儿应了,迟疑道,“大奶奶那脾气奴婢是知道的,这两日姑娘病了虽说躲过去了,想来过几日必定还有人上门相看姑娘 。姑娘还须早作打算才是。”
宝钗皱眉冷笑道,“她不过是嫌我们,想着早些打发出去,顺带赚些聘礼罢了。只是好歹上头还有母亲呢,她万没有越过母亲替我做主的道理。”
莺儿自小跟在宝钗身边,知道自家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也就不提了、
薛家闹得鸡飞狗跳之事凤姐也有所耳闻,只是赶上平姨娘正坐月子,顾不得理会别人家的闲事。
平儿虽说是头胎,许是这几年身子养的本就强健,生产倒是十分顺遂,待发动了,两个稳婆进去时候不长,便笑着出来贺喜。贾琏原想着再添个儿子,听说是个闺女,便不觉得十分兴头,只依例命人放赏不提。
凤姐如今胸有成竹,庶子庶女横竖都翻不出自己的手去,并不在意,见抱出来便瞧了一瞧,笑道,“倒是比巧姐当年瞧着大了些。”待里头收拾毕了,便进去瞧平儿。
平儿却十分喜悦自己生了个女儿。 如今凤姐已有了芾儿这个嫡子,自己再生个庶子也无甚益处,反倒添刺罢了。 生个女儿虽是庶女,只要紧靠着凤姐这棵大树,日后这孩子自然也能过得顺风顺水。
因着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庶女,贾母并未过来,只打发鸳鸯送了几样东西就罢了。邢夫人因平儿素日待自己也算十分殷勤,倒是过来瞧了两回。只是身边有巧姐和贾芾两个跟着,邢夫人也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庶出的孙女。
凤姐倒是也十分喜爱平儿所生的这个女儿,直口的夸生得好。趁着黛玉过来的功夫,便笑着提起给孩子取名之事,“二姐虽说还小,却也该取个名字。 妹妹也知道,我和平儿都是粗人,想不出甚么好名字来。你那哥哥虽说念过几天书,也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不如妹妹帮着我们想个好名字罢。”
黛玉笑道,“如今有吕先生在这府里,凤姐姐倒要问我。”
因着贾芾淘气,凤姐和贾琏替他早早的请了吕先生帮着管教。 吕乃友如今和郑氏琴瑟和鸣,郑氏原是教养过巧姐的,自然爱屋及乌十分喜爱贾芾,时常的也过来逗着贾芾顽。
凤姐笑道,“女孩家的名字何必去问他们。”说着便看平儿。平儿也笑道,“林姑娘原是最博学多才的,便赏个名字罢。”
说的黛玉也笑了,想了片刻道,“ 既然凤姐姐夸她生的好,不若就叫蒨儿罢。 ”旁边小红早就递过笔墨,黛玉便在纸上写了一个蒨字。
凤姐笑道,“到底是妹妹博学,若是我见了这个字,只怕还不认得。”平儿也笑道,“果然林姑娘取得名字是顶好的。”
半日奶娘上来抱了二小姐出去,黛玉也起身往荣禧堂那边去寻惜春巧姐说话。凤姐见她出去了,便向平儿笑道,“想来林妹妹好事也近了。”
平儿道,“奶奶莫不是听了甚么风声不成?”
凤姐道,“昨儿听你二爷回来说,此番加开恩科,主考正是林姑父,要择个乘龙快婿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宫中吴贵妃薨了之后,圣人便又册封了一位曹贵妃,不想这位娘娘不负圣恩,不日有了龙脉之喜,数月后便诞下一位小皇子。想来圣人必是喜出望外,竟下旨加开恩科,点名令林如海主考。
平儿也听说了曹贵妃之事,笑道,“可惜了咱们家那位大小姐在里头熬油似得熬了那么些年,终究没有这段福气。”
凤姐道,“二太太这些年虽说吃斋念佛,背地里可也没少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自然折损了咱们娘娘的福气,说起来也怨不得别人。”
如今大房和二房泾渭分明,平日里并无甚么往来,那交情当真是淡如水。 贾政本就是要面子要清高的人,见贾赦和贾琏等人如此疏远自己,偏要做出清高样来,因此便离得越发远了。且如今元春在宫里不如先前风光,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也都渐渐疏远了贾政这边,连带着王夫人的应酬也少之又少。反不如邢夫人和凤姐在外头春风得意。
原先王夫人肯每日里过来给贾母请安,也不过是看在银子份上,变着法儿的从老太太手里哄些银票出来往宫里头送。谁知贾母渐次竟不肯拿出银子来,任凭她诸多藉口也无济于事。
故而王夫人也有些动气,时常的托病,数日里才过来请安一回也就罢了。
宝玉本就是不肯出门的,自然更不常过来。 倒是贾芾和巧姐惜春探春几个每日承欢膝下,引逗的老太太十分喜悦。鸳鸯偏又和凤姐是一气的,时常偏帮着说些贾芾和巧姐的好话,贾母自然越看越爱。黛玉如今也时常的过来,老太太跟前倒也十分热闹。
平儿原先一时意气嘲了元春一句,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妥,听凤姐也如此说,才放下心来笑道,“ 昨儿泽儿送来的那几匹料子奴婢瞧了甚好,过两日便是宝玉大喜的日子,奶奶也该做两身时新的衣裳预备着才是。”
凤姐道,“你替我选了命他们去做罢。 送过去的礼单可拟好了么?”
平儿道,“已拟好了。”一面走到柜子前面拿了出来,呈给凤姐,又道,“依着奶奶吩咐的,咱们库里那些不出挑的金玉摆件选了几样,余下的都是积年的旧料子。”
如今凤姐和王夫人早已桥归桥路归路,若不是碍着面子上不能太难看,只恨不得送两袖清风过去。遂笑道,“这样便好。姑妈手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咱们何必锦上添花。”
四月初七,宜嫁娶,祭祀,出行,求嗣,诸事大吉。
宝玉穿了一身大红喜袍,骑在一匹通体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上,不但看不出身上那点不妥,反倒显得十分俊美英气。
大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到底是荣国府的公子娶亲,瞧这派头!”
“新郎官长得真好看!”
“你知道甚么,这新郎官是个跛子!”
“跛子又怎样,进了他家横竖有丫头伺候着呢!”
李纹坐在花轿里头,隐约的也听见了一句半句的闲话。只是如今木已成舟,也无甚么可抱怨的。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爷也未必就都是些好的,倒不如嫁给宝玉这样知根知底的。
这样大喜事,贾母自然也要过来坐席。凤姐和鸳鸯搀着老太太坐下,笑道,“想来不用多少日子,老祖宗又该抱重孙子了。”
如今老太太对宝玉的情分淡了好些,提起重孙子也不觉得多稀罕,只笑道,“如今宝玉都成亲了,我是越发老了。”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是老寿星,必定能活一千岁呢。 ”一面亲自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盅子,给老太太递上去。
说话间花轿进门,众人都往前头瞧热闹去。 眼瞧着宝玉跳下马背,一瘸一跛的扯着红绸子往里头走,众人不免都觉得好笑,却依旧笑吟吟的说些吉利话。
正闹哄哄吃酒的功夫,外头薛家的一个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迎头正撞上帮着迎客的周瑞家的。
按理说这样的日子薛姨妈原是该过来的,只是如今姐妹间生分了许多,且宝钗的身子并未大好,薛姨妈自己也是三灾八难的,故此便早早的送了礼,又和王夫人说明了不便过来之意。
王夫人也知薛家的日子如今一落千丈,在京里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这样大喜的日子来的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家,薛姨妈不过来倒也省事,故此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事。且薛家这个婆子也是薛家的老人了,周瑞家的原也是见过的,迎头见她过来,倒唬了一跳,当下拦住道,“里头正坐席呢,嫂子切莫乱走。”
那婆子见了周瑞家的,忙一把拉住道,“周嫂子快替我进去报个信儿罢,我们家少爷方才失手把我们少奶奶给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