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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这些年管家理事,眼里也没少见过那些好东好西 ,再好的东西也不过多看一眼罢了。乍一见这尊观音还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这样大一块白如截肪的羊脂玉,便是未加雕琢也价值无算。 何况雕工精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贵重自不必提了。
于是笑道,“这件东西未免也太贵重了,我倒是不敢收的。”
鸳鸯把盒子递给平儿,笑道,“ 这是老太太命我亲自送过来的,我可不敢拿回去。二奶奶若是不中意,只管打发人给老太太送回去便是。”
平儿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放在桌子上,笑道,“ 二奶奶哪里是说不中意。只是太贵重了些,倒教奶奶不好意思的。”
一面细细看了半日,向凤姐道,“不如就供在外间那里罢?奶奶每日过去上柱香倒也便宜的。”
凤姐道,“也好,好生供起来罢。”一面向鸳鸯道,“今儿晚了些,明日我亲自过去给老太太道谢罢。”
鸳鸯笑道,“老太太说你只管好生养着罢,早些给她老人家生个曾孙才是要紧的,别的如今都不用你费心。”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越发坏了,还没嫁人的黄花闺女,说的这样顺溜。”
鸳鸯也笑道,“老太太特意交待的话,我还敢不说么。事儿也办完了,我可要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
可巧外头小红打起帘子,贾琏进来,见了鸳鸯在屋里,便笑道,“姐姐今日贵脚踏贱地。”
鸳鸯也笑着请安,道“方才给二奶奶送了点子东西。”一面告辞自去了。
贾琏并不在意,只过来先瞧凤姐,道,“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凤姐笑道,“也奇怪的很,方才倒觉得好了许多,吃着小月做的那汤味儿甚好,我倒多吃了一碗。二爷跟着老爷在外头用了饭了不曾?”
贾琏见她面色好了许多,笑道,“方才陪着老爷太太用了晚饭了,倒也不饿。 果然那先生算的是准的,那一家子刚搬出去了,你就好了许多。亏得机缘巧合遇上了那人,要不然----老太太方才打发鸳鸯给你送了甚么好东西?”
凤姐笑道,“果真是件宝贝。在外间摆着呢,二爷方才进来竟没瞧见?”
贾琏笑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哪里顾得上看那些。”说着转身出去看了半日,进来笑道,“老太太倒真是有些稀罕物件。 亏得倒舍得给你,可见也算疼你了。”
凤姐道,“也不过是瞧在二爷的面子上罢了。二爷如今在外头也是有身份有体面的,老太太自然偏疼你这个嫡孙的。”
这话说的贾琏心怀舒畅,不觉笑道,“方才我和老爷商议过了,这府里没个大管家也不成体统,依着你的意思,就叫林之孝先顶上赖大的位子。日后再慢慢看着罢。”
小红站在平儿身后,听到这话 喜不自胜,忙跪下给凤姐磕头,说道,“奴婢替父亲谢过二爷和二奶奶。”
凤姐笑道,“赶紧起来罢。我也是瞅着你爹这些年在外头办差都是本本分分的,才肯抬举他。 你娘也是个能干的,往后这府里的大小事务,都从他们两个手里过,只不要忘了本分才好。”
一面向贾琏道,”我只怕赖家在外头有些怨言。二爷还须多分派些人手盯着他家才是。 那个赖尚荣是万不能许他捐个前程的,族里多少正根正苗的还挨饿受冻,他一个奴才秧子,反倒比外头那些主子小爷更体面尊贵,岂不是教外人瞧了笑话。”
贾琏道,“你说的是。今儿我也和老爷提了,外头几个熟人我也都递了话。他家的事,哪怕二老爷帮他说了,也只管拖着不办就是。二老爷那脾气是最古板的,便是过问也不过是一时的,哪里有空总想着他的事呢。”
凤姐笑道,“可不是这话。二爷如今越发老成了,看来日后我倒是可以在家里高卧,只管享福就是了。”
贾琏见媳妇如此夸赞自己,喜得骨头都轻,待要动手动脚,见凤姐那肚子圆滚滚的,又忍住了,笑道,“那是自然的。我是你的夫婿,可不就该万事为你打算的。”
果然第二日便有人来禀告说大奶奶昨日夜里偶感风寒,正在延医用药,只怕这几日不能过来理事了云云。
探春便和迎春笑道,“偏赶着这个节骨眼上,大嫂子竟病了。如今只好去找凤姐姐商议去。”迎春如今跟着理事,心里也有些成算,笑道,“可是有几日没去瞧嫂子了,不如过去瞧瞧。”
两人便往凤姐院里过来。小红和小琴正坐在外间说话,见两位姑娘进来,忙笑着起身请安问好。
探春道,“凤姐姐作甚么呢。”小琴笑道 ,“刚用了早饭,在里头歪着呢。”
只听里头凤姐笑道,“妹妹们来了么?”
迎春笑道,“只当嫂子歇了,刚预备回去呢。”一面和探春进里屋来,见凤姐果然正靠在软枕上歪着,见她俩进来,才坐起来笑道,“怎的大清早的就过来了,今儿无事不成?”
一面向外头道,“给两位姑娘看茶。”
探春便在炕沿上侧身坐了,道,“哪里是无事的。方才那边有人来说大嫂子偶感风寒不能过来理事,只是昨儿赖家的都挪了出去,那些管事的媳妇正等着重新分派,我和二姐姐有些拿不准主意,才过来和凤姐姐商议的。”
迎春也点点头,道,“赖家那几个媳妇子,在府里都是管着要紧事务的,这下子都挪出去了,倒要重新着人补上才是。原想着今儿大嫂子来了,我们三个一同议定些人选的,偏生她又病了。 ”
凤姐笑道,“果然病的不巧。昨儿你二哥哥已经和老爷议定了,如今赖大的位子就由林之孝先顶上。 赖大家的那一摊子事,自然就叫林之孝家的顶上就是。她在这府里也有二十几年了,那些丫鬟婆子好不好的,只管问她就是。她忙不过来的,自然有旺儿家的帮着,如今府里也无甚大事,不过是预备年下这些东西罢了。”
说话间外头小红端了两盏茶进来,奉与探春和迎春。因着凤姐自有孕以后便不再吃茶,单给凤姐端了一盏调的淡淡的蜜水。
探春精细,见了小红便记起来她正是林之孝的闺女,遂笑道,“既然这样就不吃茶了,我和二姐姐早些回去寻了林嫂子和来嫂子商议去。”
凤姐笑道,“也好,等闲了再过来找我说话罢。小月还做了许多新鲜点心,等下打发人给你们送过去尝尝。小红和小琴送两位姑娘出去罢。”
小红笑着应了。片刻和小琴复又进来,笑道,“二奶奶,泽儿来了,说是给二奶奶送东西呢。”
凤姐笑道,“且教他进来。”小琴便出去带了进来。
泽儿只在里间门口躬身请安,一面递上一个包袱来。
小琴接过打开,笑着捧在凤姐跟前,道,”奶奶你瞧,是小孩子穿的百衲衣呢。”
凤姐拿起来瞧了瞧,果然是一件新做出来的五彩斑斓的百衲衣。虽说是用无数碎布头拼凑而成,却是针脚绵密,做的十分齐整,一见便知是用了许多心思才做出来的。
东西贵贱且不论,这份心意便是难得了。 凤姐心里感叹,反复瞧了几回,才笑道,“这一看就是你姐姐的针线活计了,难为她这份心。”
泽儿笑道,“自从听说了奶奶的喜讯,我娘就带了我们姐弟两个在外头打听着那些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又滋润的人家讨要布头,上个月总算凑够了数,姐姐便连夜赶制出来,命我送进来给奶奶瞧瞧,若是瞧着哪里不好,拿回去再改便是。”
凤姐笑道,“我瞧着好的很,没有一处不好。小孩子家穿这样的衣裳才是安稳的。那些金的玉的,倒压着孩子的精神。难为你们娘们在外头替我费心,回去替我谢谢你娘和你姐姐罢。”
泽儿忙躬身笑道,“小的全家都全靠着奶奶的恩典才有今日,便是为奶奶粉身碎骨也是应当的,何况只是些许小事。姐姐还做了些衣服鞋子,只是尚未做好,过几日我再给奶奶送过来。”
凤姐笑道,“如今也快过年了,外头也冷,你们且还在那庄子里住些日子罢。 待来年在外头替你置个宅子,就带着你娘和你姐姐搬过去住,离我也近些。况且自家门自家户的,脱了奴籍,日后在外头 也体面些。”
泽儿忙跪下磕头。凤姐道,“你且别忙着谢我。如今外头那些铺子越发多了,芸儿一个人也难照应的过来,我有心教你跟着他学上一年半载的,你可愿意么。”
泽儿道,“小的但凭奶奶吩咐便是。”
凤姐道,“我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 按说你年纪也小,送你去念书也不是十分晚。只是天下的读书人多了去了,最后能一举成名的终究太少,有多少人头发都熬白了,一辈子也是穷困潦倒的。倘或你有那心,也只管和我说,我必定成全你。”
泽儿道,“承蒙二奶奶瞧得起。小的虽说识得一些字,却也有自知之明,小的委实不是念书科举的料子。如今奶奶肯抬举栽培,小人求之不得,那里还敢痴心妄想别的。”
凤姐点点头,笑道,“那边好。如今也快年下了,我也没有别的东西赏给你的,外头他们送进来些过年的孝敬,等下给你一些,拿回去和你老娘姐姐好生过年罢。 ”说着向小琴道,“带他出去取,就说我的话,拣着那些稀罕的,每样给他一些。”
泽儿忙说不敢。凤姐道,“你也辛苦了一年,也是分内应得的,不必推辞。小琴如今在府里也帮着管事,她带你去,谁也不敢怠慢你。”
泽儿便又磕头谢了恩,跟着小琴出去了。凤姐这里依旧拿着那件百衲衣看了半日,越看越爱,又想起茜雪的模样,心里不觉动了动。
过了几日便是贾蓉娶亲之期。因着凤姐如今有着身孕,自然不能过去,只打发人过去送了贺礼。贾母和邢夫人王夫人都过去坐了一坐,也就回来了。
谁知宴席刚散了,后面就有人来报,说是东府里的红姨娘要生产了。
邢夫人正过来凤姐屋里说话,听了这话皱皱眉,道,“怎的偏赶在今日。”
那报信的婆子道,“听说红姨娘的产期本该再等数日的,只是今日一时兴起,非要到外头瞧瞧小蓉大爷娶亲的热闹,偏生外头人多大约是惊了胎气,已经被抬进房里生产了。”
邢夫人便回头看看凤姐的肚子,道,“到底是凤丫头大家出身的,胎像稳固也不四处乱走。---她要生就生,咱们等着喜讯来了送贺礼便是。”
凤姐见婆婆如今很是关照自己,也笑道,“太太说的是。咱们只等着听信儿罢。”
那婆子便退出去。
这里邢夫人正和凤姐说起今日席面上薛蟠闹的笑话。
薛蟠素日和贾珍贾蓉都十分交好,赶上这样大喜事自然是要来喝酒的。 只是来了也罢了,偏生在席面上喝的多了些,瞅着戏班子里头一个做小旦的小戏子扮相俊美,竟跑到后台要去调戏。
谁知那小戏子模样柔媚,拳脚却硬,薛大爷一点便宜没沾上,反倒被打的哭爹叫娘。等贾珍等人听见动静过去瞧时,那小戏班子怕受连累,连赏钱也不敢等着拿了,早就溜之大吉。只剩下薛蟠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下叫唤。
这番动静闹得大了些,虽然贾珍有心遮掩,却也被许多宾客得知了消息,笑的喷饭。 连贾赦和贾琏身边的小厮都跟着瞧了热闹,回来绘声绘色的学了,笑的贾赦差点呛一口茶水。末了才对贾琏道,“往后离这样人远些,没得打嘴现世的。”
贾琏笑着应了。王善保家的是个最爱打听闲话的,吃着酒也不忘四处打听,自然也得了消息,回来路上便当笑话也说给邢夫人知道。
凤姐听邢夫人说了,也笑道,“薛大傻子就是那样的性子,吃多少亏也不改的。前儿为着那个秦家的小相公,我听说在外头说了许多不敬的话,连北静王爷都得罪了。如今又闹这样的笑话,真是把脸面都丢尽了。 亏得是蓉儿的大喜日子,就敢这样,若是换做别人,只怕珍大哥哥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邢夫人见媳妇并不袒护王家的亲戚,心里更悦意起来,道,“先前二太太和老太太还一心要留着他家娘们在咱们府里住着,也不怕闹出事来给咱们做祸。亏得分了家他们搬出去了,倒是省了咱们操心。”
因着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姐妹,邢夫人自然也不待见薛家。凤姐也知此情,笑道,“亏得老爷太太见识的明白,早早的分了家。如今老太太对琮儿的好处,我瞧着比原先对宝玉也差不多许多了。”
提起贾琮,邢夫人便舒了口气,道,“ 原先老太太不过是被那块玉蒙蔽了,才拿着宝玉当宝贝。如今他那副样子,显见得这辈子没甚么出息了,老太太哪里还能待见他。倒是琮儿孝顺懂事,我瞧着比宝玉不知道好了多少。”
正说得热闹,外头小琴进来道,“回太太和二奶奶,外头婆子们来报信儿,东府里红姨娘只怕是不好了。”
邢夫人吃一惊,道,“这是怎么说?”
小琴道,“奴婢也说不明白,她说的含含混混的,奴婢也不大懂。”
王善保家的便来了精神,向邢夫人道,“不如小的出去问问。这些姑娘们都是没生过孩子的,哪里能听的懂那些话。”
邢夫人便点点头。王善保家的得了令,一道烟的跑了出去,半日气喘吁吁地回来道,“果然是那边的小姨娘不大好了。”
凤姐和邢夫人正尝着小月刚送进来的一碟子桂花红豆糕,见她回来,忙问道,“怎么不好了?” 平儿和小琴小红几个也都瞪大眼等她往下说。
因跑的急了,王善保家的一面喘了两口气 , 方才道,“奴婢在二门外打听了这半日,听说是那小姨娘有些难产,那几个接生婆子出了一身汗也生不下来,只得出来问珍大爷是去母留子还是去子留母。 听说珍大爷十分恼怒,又从外头请了几个婆子赶过去,也不知如今怎样。”
须知女人生产时都是九死一生。邢夫人因着从未生育倒还罢了, 凤姐却想起自己当日生大姐时也受了许多罪,不觉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平儿心细,忙笑道,“你老人家也累了,不如先出去坐着喝吃杯茶润一润罢,”说着向小红道,“出去给王嬷嬷倒杯茶来。 ”
王善保家的跑了这半日,果然觉得有些口干, 便跟着小红出去外间坐着吃茶去了。因着知道府里如今是林之孝两口子当家,倒也不敢在小红跟前拿大,反笑道,“劳动姑娘了。”
小红也笑道,“嬷嬷是长辈,理当的。”王善保家的见她谦卑,一时倒想起自己那外孙女司棋,爹妈都没甚么大本事,偏生又是个泼辣性子。和人家林家这闺女一比,立刻便分出高下了。心里想着等下回去必定好生说她一顿才是。
里头平儿便和凤姐道,“奶奶也不必操心。横竖迟些时候就有准信儿了。 想来她是头一回生产,有些不易也难说,熬得过去许就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