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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子孙众多,一时倒理不清江家二奶奶的身份,在去江家的路上,紫鹃先在心里顺了顺江家人的情况,江家辈分最高的是江老太爷和江老太夫人,然后是江箬江老和江老夫人,次后是江鸿一辈,长兄即如今执掌清江书院的江润,其妻则是江大夫人,江二奶奶正是江润和江大夫人的次子媳妇,江润和江大夫人共有五子一女,只长子江珏、次子江珩已娶妻。
到了江家,江家占地极光,门楣规格却是寻常,紫鹃拜见过江老太夫人、江老夫人并江大夫人、江大奶奶,便被立即请进江二奶奶房中,可见真是急坏了。
江家长幼有序,又不是官宦人家,留在祖宅的是长房一脉,婆媳妯娌间少却许多烦恼。
江二奶奶正坐小月子,却面色发黄,神情憔悴,几乎奄奄一息了,她房里的丫鬟们见到紫鹃,顿时满脸喜色,忙请进去,并挽起了帐子。
紫鹃是女大夫,很多都不必忌讳,这也是女大夫深受大户人家欢迎的缘故,她坐在床头跟前的鼓凳上,诊过江二奶奶的脉息,心里便有数了,江二奶奶当初所怀应是双胎,小产时只下来一胎,尚有一胎死于腹内,始终未下,故酿成此疾。
紫鹃又要来前几位太医的方子,发现他们中间有人应该察觉到一点了,也不是别的,那字迹极是熟悉,正是王老太医,开的方子有堕胎之效,只是剂量过于保守,效果不佳,估计是担心药开得太猛了,出现大出血的症状。察觉到有死胎未下的王老太医说得明白,服此剂量,辅以针灸,却能顺利堕胎而不伤身体。
紫鹃如实告诉江大奶奶,江大奶奶抚掌赞道:“果然医术精湛!不错,这位王老太医确实是这么说的,请了那么些太医,只这位说是有死胎未下,可惜前儿才请他来,也不见效。这位王老太医便是教你医术的那位了,跟我们举荐了你,说依着方子的剂量,再辅以针灸之术,当能顺利堕下,他因避讳不得出手,你却是能的。我们想着你到底是个女孩子,未必见得了这样的场景,故想请出入宫廷并达官显贵之家的医婆子,谁知许多医婆子医术有限,精通针灸的甚少,只得唐突登门去请你,万望见谅。”
江大奶奶之所以说唐突,一是因为先请的不是紫鹃,二是因为紫鹃尚未出阁,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请她来治江二奶奶小产之疾,极不雅观。
紫鹃笑道:“奶奶言重了,我既学了医,便没有这些讲究。”
她指着王老太医的方子,道:“先生的方子极恰当,不必改,依旧用此剂煎药,只等二奶奶服了药片刻后我再辅以针灸之术,当如先生所言。”
江大奶奶听了这话,忙命人去煎药送来,又命准备针灸所需之物并堕胎所需之物譬如热水等,旁边的丫鬟们也都喜不自胜,床上的江二奶奶微微睁眼,气若游丝地向紫鹃道谢,随即又合上了眼睛,可见这次小产很伤了元气,不过八月秋凉时节,已盖冬被。
不多时,药已送至,丫鬟们喂江二奶奶服下,片刻后遣散屋里许多丫鬟,只留两个心腹老嬷嬷,一面给江二奶奶解衣,一面掌灯照亮,看准备齐全的紫鹃将一根根的银针没入穴位。
针灸很费心力,紫鹃全神贯注,额角渐有汗意,却顾不得擦一下。
江大奶奶看到了,忙换了一块新手帕子给她擦汗,紫鹃朝她微笑,以示感激,估摸着时间,方将银针一枚枚取下来,重新过火,收入针囊。
江大奶奶问道:“这就好了?”
一语未了,江二奶奶便说腹痛,几欲下坠,江大奶奶忙请紫鹃到外间,到底念着她尚未成亲这件事,又命两个老嬷嬷过来服侍,扶江二奶奶去屏风之后,那里已备好落草所需,此处便是产房,而非正房,不多时,便有死胎血淋淋地落入马桶中,竟是已成型的男胎。
待诸事妥当,江二奶奶躺回床上,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紫鹃忙又过来诊了脉,鼻端挥不去屋里的淡淡血腥之气,诊毕,温言道:“奶奶放心,已平安无事,亦无出血之状。只是,二奶奶到底伤了元气,须得好好将养,做足两个月的小月子,过一年再生育较为妥当。若是二奶奶需要,我再给二奶奶开些小月子里的药膳方子。别的还罢了,对于养生之道,我却是颇为精通。”
江大奶奶忙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二奶奶也温声道谢,又命贴身丫鬟托出捧盒,送与紫鹃。
紫鹃不是正经的女大夫,多是和林家有交情的才请她出手,能请她出手的多系大户人家,所备谢医礼不管送的或早或晚,都很贵重。
紫鹃辞别江家,径回林家。
黛玉已经从荣国府回来了,紫鹃自觉江二奶奶堕胎一事过于血腥,便没详说,只问黛玉今儿做的海棠诗如何了。
黛玉很不高兴地道:“雪山高士得了第一。”
紫鹃早知,安慰道:“姑娘这回不曾夺魁,下回再接再厉。”下次的菊花诗可不是黛玉接连三首名列最前,别人都不如她。
黛玉哼了一声,道:“倒没心思去那里了。原说公平公正的,我的诗一做出来,大家都说好,都说应该以我这首为上,并不是一个人,是大伙儿都说,倘或我做得不好,难道大家都说好不成?结果珠大嫂子说什么若论风流别致自是我这首,若说含蓄浑厚,终让薛稿。三妹妹立刻赞同,说我当居第二。宝玉不服气,说这两首诗需要斟酌斟酌,珠大嫂子又说是她做主,不与别人相干,多说就罚,宝玉才罢了。”
现今不必在荣国府受欺,黛玉自有一份天生的气性,十分不满这次海棠社的评比,最后又道:“因着做了海棠诗,这社就叫海棠社了。”
紫鹃笑道:“二舅太太心里只有宝姑娘,珠大奶奶和三姑娘自然就向着宝姑娘,这样才能在二舅太太跟前讨好儿,姑娘和她们一般计较作甚?下回姑娘做得更好些,让她们就算有私心也不得不承认姑娘做的最好。”又问大家都做了什么诗。
黛玉也知才做完诗,未曾评比,紫鹃就出门了,便将誊抄过来的稿子拿给她看,紫鹃看完道:“逸才仙品当是姑娘,温雅沉着便是宝姑娘。只是,姑娘人诗一致,宝姑娘的为人何尝符合她自己说的‘珍重芳姿昼掩门’?去怡红院最勤快的,谁都比不得她呢,还给坐在宝玉床前绣肚兜儿,见天儿地拉着袭人说话,又给宝玉做鞋,哪有一点儿珍重呢!”
黛玉摆手道:“背后不说人话,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说这些没要紧的话,倒是看看江家今儿给了你什么谢医礼,若有好的,可别忘了我。他们家是读书人家,必与旁人不同。”
紫鹃打开江家所送捧盒,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禁惊呼一声,黛玉笑道:“别人送你许多珠宝物件也没见你这样一惊一乍的,江家送了什么?”
紫鹃忙捧给她看,有两个金锭,对于紫鹃来说小事,最贵重的莫过于一部手抄本医书,共计四册,紫鹃细细翻看几页,满心欢喜地道:“这书不是市面上的,咱家也没有,虽无史料记载,但野史上曾经有说,我道已经失传,再无人拥有了,不曾想江家却有。”
黛玉亦觉诧异,拿过来翻看,也看不出头绪,道:“这书法倒好,比我的强。”
紫鹃笑道:“有落款,我看看是谁的手抄本。”一看,竟是出自江家六爷江鸿之手,抄本最后还记着年月日并季节天气等。
黛玉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就撂开了。
紫鹃爱如珍宝,仔细地将这部医书放进箱子里,正欲锁上时,忽道:“近来我又攒了许多银子,我想着,暂时不买地也不买房了,横竖我已有地有房,明儿叫我哥哥去城南、城北各寻一处带着临街铺面的宅子,姑娘你看可好?”
黛玉已换了家常衣裳,坐在窗下看书,问道:“怎么想起来在这两处买宅子了?之前你买房时,她们不是说了,东富西贵、南贫北贱。”
紫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虽无悬壶济世的大心愿,但也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道理。近来常替达官显贵之家的女眷疗治,深觉辜负了一身所学,又想起许多高明的大夫都在上面,平民百姓极难接触得到,以至于许多不是无药可治的病也致他们死去,横竖穷人贱人们不像许多有钱的人家嫌弃我是个女大夫就不来寻医问诊,因此我想在这两处各开一处义诊堂,每个月抽几日出来,往这两处坐诊,不要诊金。”
黛玉一呆,随即道:“大善!再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心胸气魄!你说开义诊堂,莫非是只给他们诊治并开方子,而不设药铺?”
紫鹃颔首道:“我并没有那么些的精力,去料理药铺子,而且我所学以医术居重,对于炮制药材终究只是略解皮毛,倒不如不开。再者,我开义诊堂,若有药铺,那么这药钱是收还是不收?收,倒不像义诊了,不收,我哪里有那么些的财力支撑?因此,倒不如只给那些人诊脉开方子,方子上尽量选择价格便宜又对症的药材,不开那些极贵的,叫他们去别的药铺子买药。我省了心,他们虽花了药钱但省了诊金,都有益处。另外一个缘故就是,升米恩斗米仇,我样样都付出,若有一朝做不到,反倒容易落得一身埋怨。”
黛玉沉思片刻,道:“你说得有理。我看,你也怪不容易的,一个人劳心劳力地攒置家业,那两处宅子就由我出了,另外再聘几个民间有名望医术有精湛的大夫在那两处坐诊,每个月给他们些钱,数目比他们从前赚的多些。然后,再跟他们说,根据他们每日义诊的平民百姓之数目,另有额外奖赏,料想他们定会尽心尽力。至于你,就在那两处宅子单辟出一处院落,每月抽几日过去,接诊女妇人等,你看如何?”
紫鹃忙道:“原是我一点小意思,怎好叫姑娘破费?”
黛玉摆摆手,道:“说什么破费?你不怨我抢你的好名儿就好了。咱家这么些家业,尽够我几辈子的挥霍了。何况,此举不过积德行善罢了。我只盼这辈子好生积些阴德,祈求父亲平安康泰,愿母亲来世福寿双全。”
听黛玉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林如海和贾敏,紫鹃心里一阵伤感,也就同意了黛玉的说法,没有提起自己原本有各请一个民间大夫坐诊义诊堂的打算。
此事既有黛玉吩咐下去,便不用紫鹃费心了,过了一日,史湘云打发人来请黛玉赏桂花。
地点在荣国府大观园,东道主是史湘云,出钱出力的是薛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