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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如瀑般暴下,浑身上下无处不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酸痛。
景阳咬紧了牙根,只觉得自己牙齿都已经咬得酸痛,而可悲的是,似乎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那双腿,还是在近乎麻木地,往前迈动着。
明明已经极限,却还是在努力爆发,这样给身体的负荷是极其巨大的,但是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刻,没有人会不愿意放下生的希望。
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胡栋梁的身影,还是在不断地逼近他。
胡栋梁望着景阳那奔逃的身影,觉得异常可悲,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前朝太子,并且对他并没有怀揣多少敌意,也没有什么认识,但是此时却觉得有些鄙夷,身位同类的鄙夷。
“为了一个敌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大寅一派的存亡,放弃自己的仇恨,放弃那天上的怨魂,太子啊太子,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景阳磕到了一颗石头,本就无力的双腿,咣当一声跪在了地上,覆盖着沉厚黑甲的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砸出两个凹坑。满是春色的张玲,也摔出了背。
张玲没有醒,却咳出了数口血。
胡栋梁微笑起来,速度逐渐放缓,停在了距离景阳背后五六丈左右的距离处,握着长枪,一脸胜利者的笑容,看着景阳,以及,那裸露的张玲。
他的笑,笑得有几分小人得志,笑得有几分灿烂,笑得有几分烂漫,只因为此时此刻此景,是他这一辈子,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然而现在,却就这样真真实实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大仇可以得报,而且对方是近乎神话一样的铃铛剑仙。
可以荣华富贵,名扬天下,因为他将手刃的,是潜藏十年的大寅太子。
他的前半生太多坎坷,看着这二人就像看着自己后半生的坦坦大道。在凡人眼中,能够进入五大宗门,成为七姓武者,他已经是人类的翘楚,但在他自己看来,他始终是武者中抬不起头的存在。
他不禁想要好好的感谢苍天,赐给了他前生的磨难,而回报是,赐给他后半生的辉煌。
他甚至有些感谢他死了的老爹,若非那报仇的决心,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的相遇。
“殿下,如何?”
景阳浑身都在颤抖,因为愤怒而颤抖,也是因为身体机能本身到达极限而颤抖,脸色苍白如同十二月雪,凄而清。
这样忍着重伤,一直使用最大的速度奔跑,即便有万里生娇的部分补充,他还是撑不住了。
更准确地说,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奇迹了。
胡栋梁摇摇头,道:“殿下你说你是何必?费这么大力,结果还是没意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叫赔了夫人又折兵,殿下你可是把自己折进去了。”
景阳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睁着无比酸涩的眼睛,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依然昏迷不醒的张玲,并未开言。
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喉咙也干涩得快要炸裂,胡栋梁的嘲讽声像是一根根铁针般插在他的心里。
景阳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又是何必。”
一道小小的,沙哑的声音传来,像是此刻吹来的干涩之风,轻微,又难受。
胡栋梁说了三次你又是何必,这一声最为无力,最为虚弱,因为这句不是出自他口中,而是来自跪倒在地的景阳。
景阳是背对着他的,而且声音本就极小,可是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
“这个仇,十五年你还是咽不下吗?”景阳过了数息,才缓慢地说着。
胡栋梁眉头一挑,几分戏谑地看着景阳的背影,道:“殿下你确定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胡栋梁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景阳的身侧,站到了张玲的身旁,他看了一样张玲裸露的身子,呢喃道:“若是十年前,该有多好。”而后转头且低头看着景阳无比苍白的脸,沉默了片刻,道:
“若是给你选择,你会放下对神武帝的仇恨?”
景阳眼神微惘地看着峡谷前方,咳嗽了两声,道:“我放不下,永远放不下,可是他若能安心治中州,我愿意放弃杀他。”
胡栋梁微怔。
他能够从景阳的话语中,感受到那份真挚,他能够从他迷惘的眼神中,看到那份坚定。
无需深刻了解,无需深刻认识,他明白,这是他的真情实感,这是一个真正胸怀天下者才能说出的话。
胡栋梁摇摇头,无奈道:“可惜,你是你,我是我。”
景阳的胸膛仍然在剧烈起伏,直直地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栋梁看着景阳现今这根本没有战力的模样,有看着昏迷不醒的剑仙,忽然觉得一切太没意思了。
剑仙和太子都必须死在他的手上,但是,他觉得剑仙不应该这样死,而这个大寅太子也不应该就这样就死,传奇一点的人物,死的这么轻松,未免太没有意思,太无趣,浪费了自己之前处心积虑设计的几个计划。
本以为张玲重伤,应该依然还能够和自己战一场,以为这个大寅太子,或许会有什么可怕的符器或者杀招,在不经意间降临,再或者,这个前朝太子可以赶在自己追上之前,跑到峡谷口,然后遇到那头苍耳狼。
虽然不管怎样,他们都会死,都会成为成全自己的垫脚石,但是至少,他们死得要精彩一点,要与平凡人稍微不一样一点。
他忽然想和景阳多说几句话,毕竟自己是个没什么名气的的九剑门弟子,对方,却是被动地传奇了十年的前朝太子。
“就算我可以放下仇恨不杀张玲,我又为什么要放过你?要知道你可是很值钱,比你想象的还要值钱。你还代表着权,杀了你,我必将得到重权,手天下人敬仰!”
景阳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相貌普通的男子,自己枯白的嘴唇翕张:“我给你游水剑诀。”
胡栋梁的眉头骤挑,连握枪的苍劲手指,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游水剑诀是至高武学,可以说是绝世神功下,最强大的武学之一。同等级别的武学,无论在哪里,都是当做至宝的存在。九剑门也有同等级的武学,那是掌门亲传弟子才能修习的存在,而亲传弟子中,也只有渺渺数人才有资格修习武学的全部。
那渺渺数人,都是宗门掌门的候选人,是不日能够纵横江湖的存在。
所以游水剑诀,是多大的诱惑。
“如何给?”胡栋梁的声音微颤道,面容上也显得有些迫切而生的僵硬。
景阳大口的呼吸着,道:“没有秘籍,唯有言传身教。”
胡栋梁又是微怔,眼睛一点点眯下,像是一把剑,“你在耍我?”
“句句属实。”景阳说道。
“我不可能相信你。”胡栋梁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你这个状态,不可能可以教我游水剑诀,在这种地方,你也不可能教我游水剑诀。换个地方,你伤治愈,这些条件都具备了,你又更没有教我的理由了。”
“况且我是用枪的。”
“况且我是很实在的,我更宁愿选择杀死你。”
景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真的没办法了。
游水剑诀是他此时唯一能拿出来的最昂贵的东西了,这都不能换来生的希望,那又有什么可以。
“你的剑呢?”胡栋梁问道。
景阳没有回话。
他的身躯虽然麻痹,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他那藏在黑甲内的侧部,和自己贴身相处的天子剑。
人都活不下去,又何况剑。
他有些思念,思念这十六年经历的所有。
思念父皇母妃,思念那个丫头,思念冻儿,思念卫剑叔,思念凤阳镇的每一个人,以及,让自己挂念的女孩子。
他的眼眶微湿。
“也罢,你死了它还不是会是我的。”胡栋梁笑道。
景阳听着胡栋梁笑声中的猖獗,模糊的双眼看着张玲咳得满脸都是的鲜血,觉得很屈辱。
无力的双手,渐渐地握在了一起,成了拳。
我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真的只有跪在这里,屈辱地等待死亡?
我不甘,我不要等待,等待死亡的来临。
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
他撑住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无比缓慢地用自己颤抖着的双腿,站了起来。
胡栋梁再一次笑了。
让景阳无比意外,即便是死都想不到的是,胡栋梁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袋水,还有一块干粮,递给了景阳。
“吃点喝点,走到峡谷门口,好不容易能够玩玩你们这样了不起的平日活在天上的人物,怎样也得走到最后。”
没有一丝善意,全是深深的恶意。
站不太稳的景阳,双眼深深地眯起,布满血丝,微带朦胧的双眼,全是杀意。
是的,胡栋梁希望景阳能恢复点体力,然后走到峡谷口,遇到那只苍耳狼,享受那绝望的感觉。
他希望这些不平凡的人,能够好好地受受折磨,来满足他变态的心理。
他就像一个要玩游戏的人,想将自己布置好的游戏里,拿出最好玩的一个来。
他想要多掌控一下这两个人的命运,至少也要走到峡谷口。
因为像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能够同时主宰,这样在中州根本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个人的性命了。
是的,他是主宰,他想怎么玩,就要怎么玩。
今日,他才是神,才是仙,才是摆布人间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