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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印清与彦景相对而视,前者的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后者却已然出声询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
其实这问题不难,在场之人都能猜出答案。裴钧与隐阁并没有什么瓜葛,这个时候率兵将隐阁的院落包围,只能是冲着彦景。
两人所在的房间窗牖是半敞着的,卓印清向外眺望,石榴树上嫣红榴花宛若云霞,在青翠叶间静静绽放。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间的静谧想必是因为屈易调动了武部在外拦着。
裴钧人就在在院外,对峙的时间越长,闹出的动静便越大,到了那个时候,彦景再想逃走就难了。
“阁主。”屈易并不知卓印清的心思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然过了百转千回,以为他在犹豫伤亡,垂头恭敬道,“我已将同行的武部悉数调至前院,只求能将裴钧多拖一些时候,还请阁主与齐王殿下尽快离开!”
“人此刻是该挡着,但是过会儿还是要迎进来的。”卓印清圆润的指尖在锦被面儿上划拉了几下,便做出了决断。
转而看向彦景,卓印清问道:“你在这院落住了这么久,是否知道后院有一条逃脱用的暗道?”
“我刚来的时候就有隐阁中人对我提过。”彦景答道。
“那便好。”卓印清轻轻推了推他,叮嘱道,“你现在便去暗道里面候着,稍后你的亲卫会在暗道口与你汇合,至时你们一同离开。这条暗道的出口通向潼城城郊的八角亭,那里距离宁彦边界不算不远,且有隐阁早就备下的马匹,你从暗道出来之后御马直奔彦国,无论谁向你传话都不用搭理,”
彦景闻言一怔:“那你呢,不随我走么?”
“我若是走,一切便等于坐实了,到时候我无法再回凌安不说,凌安城内隐阁的其余人等,包括长庚与斐然都会有危险。”卓印清一口回绝,催促他道,“你走你的,只要他们搜不到你,便耐何不了我。”
这话说的在理,卓印清唯一能被裴钧寻到的错处便是藏匿了彦景,若是彦景成功离开,裴钧没有证据证明卓印清是一切的主谋,他自然便无碍了。
彦景只沉吟了一瞬,果断起身:“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卓印清却在彦景转身的那一刹那将他唤住。
“怎么了?”彦景回身望他。
因着失血,卓印清的唇色惨白,若不是因为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凝视人的时候有璨亮光泽闪动,彦景几乎以为他便是一张失了色泽的工笔画。
“莫要忘了我方才对你说的话。”卓印清的手抬起些许,似是想对他行别礼,却终于还是缓缓落回到锦被上,“无论到了何时,都不能忘。”
不是不要忘,而是不能忘。
此间一别,何时才能再相见或者还能否再见都是未知,彦景能清楚地辨认出卓印清流露出的不舍与遗憾,心中苦涩弥漫,彦景对着卓印清用力颔了颔首,郑重道:“我不会忘,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见卓印清应了,彦景又最后望了他一眼,才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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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钧身着一袭赤红武将服,腰间束着的玉带更衬得他身形如劲松。越过厢房门口的守卫进入内室,彦景只沉着眉目环视一圈,便将锐利视线落在了那道十二折的绢素屏风之后。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卓印清开口,口吻分外惋惜:“早就听闻裴大将军的威名,今日碍着身份只能隔着屏风相见,着实教人遗憾。”
卓印清的话有弦外之音,裴钧却没有听出,连客套话都没有说,唤了一声“隐阁主”后,便直截了当道:“将齐王交出来。”
他的声线极低极冷,润着寒梅腊雪,顷刻间便能将人冻得连渣都不剩。
屏风另一头的卓印清却笑了,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今日裴大将军突然率兵包围了我的院落,我本以为是阁内有人不懂规矩犯了裴大将军的忌讳,却没想到是为了齐王。”
此时的卓印清依然坐在床榻上,因为接连不休的事情,面色委顿疲惫,精神却在隐隐亢奋。
这是他第一次与裴钧打交道。
卓印清不得不承认,对于裴钧,他是嫉妒的。不仅仅因为裴钧是陪伴俞云双时间最长的男人,更因为能让俞云双毫无保留付诸于信任的人不多,裴钧却始终是其中之一。
那是他已然失去,亦或者是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卓印清能隐隐猜出裴钧追来这里要彦景,必然与俞云双有些关系,心头的情绪却不知是该被称为黯然合适一些,还是释然更多一些。初始他还担心俞云双因着他将彦景放走不原谅他,如今不仅他错了,她也错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许就能一笔勾销了。
彦景此刻应该已经快出暗道了,卓印清只需再将裴钧再拖上一时半刻,待到彦景成功离开,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了。
暗自敛了敛心中的杂念,卓印清再一次开口,声音含着金玉,琅然温润,说得话却自始至终都在与裴钧兜圈子:“裴大将军是头一回来隐阁,想必不知道隐阁有先递帖子后入门的规矩,我这次将裴大将军放进来,是因为不想在边界之处多生事端,扰了民心。但若是还有下次,还请裴大将军按隐阁的规矩来办事。”
裴钧率兵入门的时候,隐阁武部挡在门口,与他的人马剑拔弩张,大有一副拼得誓死方休的架势。后来有人从前厅过来传话,说隐阁主得知了来者的身份,言为贵客,他才不费一兵一卒地走了进来。
方才的场景配上现在的一席话,这隐阁阁主做足了无辜,若非裴钧早从裴珩那里得到了切实的消息,定然会被他蒙蔽了过去。
裴钧面部的线条刚毅,在紧绷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千钧重的压迫感。眯了眯眼眸,裴钧沉缓道:“五月初十,阁主协助齐王从凌安城逃出,途经殷城、晋城、黎城、睢城,一路将其护送至此处。我这人素来不喜欢绕弯子,隐阁主若是交人,我尚可在今上面前为你请求从轻发落。你若不交人,我的人就在外面,将这里夷为平地之后再一寸一寸翻也是可以的。”
“人又不在我的手上,你教我如何交出?”屏风那头卓印清指尖轻轻摩挲着锦被上细致的线头,视线却注视向窗外。
从他的方向,能看到裴钧人马在屋外与隐阁武部对峙,这边的人数并不多,想必还有一部分兵力被他分散开来用来包围整个院落。
卓印清收回视线,浅浅笑道:“五月初十齐王从凌安城离开时,我不巧在病中,连榻都下不得,又怎么可能协助齐王脱逃?我自五月十七初伏离开凌安,路线虽然与裴大将军说得差不多,却只是为了来潼城避暑。至于齐王彦景,我手上确实有他的消息,不过方向却与裴大将军的南辕北辙。裴大将军若有兴趣听,我可与裴大将军说上一说,若是裴大将军执意认为齐王的逃脱与我有关,我亦无话可说,只等裴大将军将寒舍夷为平地也搜不出齐王之后,记得还我一个清白。”
卓印清说到此处,顿了顿,声音是温和的,语调却是冷的:“不过到了那时,裴大将军擅闯民宅,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别人头上,平白给自己添了麻烦不说,也会损了大将军的威名。”
裴钧冷笑一声,下颌微仰,勾勒出一抹孤傲弧度:“都说隐阁主能言善辩,今日我是见识到了。既然隐阁主敢放下话来让我搜,我又怎么能让阁主失望?”话毕,气沉丹田淡淡道:“来人!”
话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窗外立时有兵戈摩擦声传来,有人应道:“大将军。”
“彻搜。”裴钧立在原地,话是对着窗外说的,视线却定定落在屏风上一动不动,“不只要逐门逐户,还需细查这庭院内外是否有暗道或密室。既然隐阁主都发话让搜了,你们也不必着急,都给我仔细这些。”
“是!”庭院内的士兵领命,行动有素分散开来。
屏风那面的人影依然如静止的一般,就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幻,显然不以为意。
裴钧唇角收回视线,侧眸一望一直守在一旁的屈易,随意寻了一个杌子坐了下去。
屋外人声喧嚣,屋内的三人却不约而同保持沉默。屏风之前卓印清为自己斟了一盏凉茶,浅浅啜了一口,面上神情坦然。屏风另一侧的裴钧在同一时间眸光如刃,直直扫向厢房的大门处。
是自己麾下的副将疾步前来,入了内室对着裴钧躬身一拜:“禀大将军,我们将这所府邸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裴钧剑眉拧起,垂下眼睫问出一句:“是么?”
副将垂头沉默。
裴钧从杌子上站起身来:“既然如此,确实没有再耗下去的必要了。”
副将以为裴钧是要收兵归帐,直起身来向着门口走了几步,打算为裴钧领路。谁成想裴钧的手却在此时倏然向腰间一撤,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抽出了佩剑。剑刃出鞘,与剑鞘摩擦出一阵冽冽寒音。
“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便也只能顺了阁主的意了!”裴钧的声音随着如练剑光,向着屏风处直逼而去。
裴钧这把剑久经沙场,凶烈得很,每出鞘一次势必要饮一回血。这种凶剑平常人驾驭不来,而裴钧与它磨合了这么久,早就融在了一起,使得毒辣无比。
剑气密不透风笼罩下来,就在将将触碰到屏风的那一刹那遇到了阻拦,硬生生将他的剑意击退了些许。裴钧侧眸回望,便见屈易旋身抵挡,三两招过下来已插入他与屏风之间,将屏风后的人护在了身后。
这人自方才开始便毫不掩饰气息,裴钧本以为是隐阁阁主在刻意为自己增势,如今看来,屈易也是武中高手,是他低估了。
屈易招招狠厉,势势无影,将裴钧逼着向厢房大门的地方后退了几步。门口有隐阁护卫守着,如此下去裴钧以一敌多恐怕会吃亏。副将纵身一跃,将门口的两名护卫逼出门外,自己也随之加入了战局。
屈易顾虑着身后的卓印清,不敢让裴钧向前半步,便只一味将裴钧往出压。
而裴钧又哪里看不出屈易的目的,在将将被逼退至落地罩之时,裴钧故意侧身露出半边空门,在屈易趁势追击之际,他的脚下急速后撤,仰身躲过屈易的剑锋,左手成掌虚晃一招击向屈易,右手却将手中的剑狠狠冲着屏风之处掷出。
“阁主!”屈易目眦欲裂,也顾不得背后还有一个裴钧,剑锋在半空中强行一转,人向着那柄剑追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