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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凌安城的秋日与往年比起来清寒了不少。因着天气变化不定,寒气又来得十分突兀,不少人在这时节染上了风寒。
俞云双手中长公主令所管制的十万大军,虽然各个都是沙场上摸爬滚打的铮铮铁骨,但见日里操练时都风里来雨里去,加之将士们素来同吃同住,这一场寒疾对他们的影响比寻常人家要大许多。
八月初的清秋裹着绵绵细雨,俞云双与麾下的副将一同将治疗风寒的药草与辎重运送去校场,一来一回便花去了四五日的光景。
因为不想在路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俞云双离开校场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彻夜赶路,顶着寂寥雨丝回到了凌安城,只沐浴净身了一半,便听到门外有侍女在轻声呼唤。
俞云双对着在一旁侍候的侍女映雪颔了颔首,映雪立即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过了半晌,映雪重新回到内室,走到俞云双的身侧道:“是裴校尉听到了殿下回来的消息,前来拜访。”
“我想也是他。”俞云双面露无奈之色,从浴汤中站起身来。
鸦翼一般的长发肆意披散在身上,莹亮的水珠随着她前行的步伐,在地上凝聚成一串旖旎的水渍。
映雪匆忙捧来了干净的中衣,正要为俞云双披上,却被她阻了动作。
俞云双从映雪的手中接过自己中衣,对着她道:“你且出去让裴珩在正厅里等候,我即刻便到。”
待到映雪出去之后,俞云双将被水润透的长发随意一拭,凑到铜镜前细细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因着前一日晚上马不停蹄的赶路,此刻她的眼白之中密布着血丝,容色也十分憔悴,整个人似是被霜打了一般。俞云双将青铜镜反扣回桌案上,换了一身色泽明亮的襦裙,这才出了房门。
裴珩是一副急性子,即便有映雪在一旁侍候着,他依然坐不住,双手托腮在黄花梨木的四方扶手椅上蹭来蹭去,时不时抬起头来一脸焦急地看向正厅的大门处。
俞云双疲惫地揉着额角踏进了正厅的门槛时,便与裴珩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眼疾手快地将正要从椅子上跃起身的裴珩一把按住,俞云双对着映雪道:“你先下去罢。”
待到正厅之中再无其他人后,俞云双这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坐到了裴珩旁边的椅子上,简明扼要道:“说罢。”
裴珩侧过头来,视线上上下下将俞云双打量了个遍,最后定格在她略显倾颓的眉目之间,开口道:“看你这副心神不属的模样,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我这哪里是心神不属。”俞云双气笑了,“我这是连夜赶回来累的。”
裴珩“哦”了一声,扯了扯自己的耳垂挣扎道:“要不你先去歇会儿?我怕我说完了,你一会儿定然睡不着觉了。”
“听你形容的口吻,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俞云双这几日没怎么喝水,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觉得嗓子火烧火燎得难受,伸手够向黄花梨木案上茶盏的道,“两军对垒的前夜,多少人因着紧张而辗转反侧,我都是躺下便能睡着的,你要说的事儿对我来说还不算什么。你便直说了罢,也让我看看我心中猜的究竟对是不对。”
裴珩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忐忑看向俞云双道:“你又被赐婚了。”
俞云双手上的动作毫不滞涩,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而后将它捧在掌心之中细细摩挲。
“你不问问是谁?”裴珩等了半天,见到俞云双毫无反应,倒先沉不住气了,隔着木案凑近了俞云双道。
俞云双凝神不语,眼尾微挑的凤眸却缓缓转了转。
裴珩太过了解俞云双,知道她做出这样的动作时,便是在沉思。本来不想去打扰她,可是今上的旨意自俞云双前脚离开凌安城的时候便下了,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五日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将话憋在心中,只等俞云双快些回来了告诉她,此刻自然再也按耐不住。
眼瞧着俞云双捏着盏壁的纤长手指越来越用力,就连指尖处都隐隐泛起了白色,裴珩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道:“罢了,现在也不是卖关子的时候。你莫要再猜了,这人太过出乎意料,只怕你绞尽脑汁也猜不到。”
见俞云双抬起眼帘来看向自己,裴珩继续道:“说来这人你与我在送我大哥出征那日都见过,便是——”
“卓印清。”俞云双倏然开口,打断了裴珩的话道,“这回我要下嫁的,是否是大理寺的那个七品主簿,卓印清?”
裴珩后面的话被俞云双堵回到了嗓子眼,化成了一声愕然的“啊”,待重新寻回自己的声音,才瞠目结舌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俞云双眸色莫名:“我猜的。”
裴珩仔细将俞云双的神色研究了半晌,而后重新靠回到自己的椅背中:“确实是他。”
俞云双“嗯”了一声,又恢复了沉默。
裴珩小心翼翼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就连我也想不到新驸马的人选竟然会是那日与我们一起在酒楼之中把酒言欢的卓印清。毕竟怀安公身为国公,可以世袭九世十二位,除却现任的怀安公身处凌安,以前的几位只要出仕,便可守备一郡,若是没有大过,擢升为太守一职是板上钉钉的。”
“今上定然不会允许我嫁与怀安世子。”俞云双看向裴珩,黛眉微蹙,“其中必然有什么内情。”
裴珩挠了挠头:“我并不知此事是不是出于隐阁阁主的授意,但是几日前怀安公亲自上奏今上,请求敕封其次子卓印泽为世子,在他百年之后承袭怀安公的爵位。随着奏折一同呈给今上的,还有其嫡长子卓印清放弃世子一位的请愿书,上书其志不在朝堂,恐难当大任,请今上择贤而用。”
“是以这便成了这场赐婚的源头?”俞云双终于将手中一直紧攥的茶盏盖掀开,容色淡淡地凝视着茶盏上方的氤氲的袅袅雾气,“一个自愿放弃爵位的世子,便如皇族之中被帝王所废的太子一般,无论出于什么缘由,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今上一直想为你寻一个弱势的驸马,以彻底断绝你与我大哥结盟的可能。江闲死后今上已然焦头烂额,怀安公这一道请封的奏折,倒成了他的及时雨。”
俞云双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那卓印清于三日前在奉天殿前下跪接旨,当时我亦在场。不知是因为那日午时的太阳太过毒辣,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反正我瞅着他面色白的像一张纸似的。赐婚的圣旨也就宣读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站起身时却摇摇晃晃的,额头上也挂着薄汗,仿佛立时就要昏死过去。”
说到此处,裴珩顿了顿,迟疑道:“你不知道那天大家都是如何议论此事的,很是难听。”
俞云双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倒也不难猜出。卓主簿身体太弱,我却连着克死了两任驸马,病秧子驸马配克夫长公主,当真是绝配。”
裴珩的手因为气愤,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紧攥成拳。
“你也莫要气了。”俞云双开口温声道,“本就是事实,他们若是想说,便让他们说去罢。”
裴珩的眸光微动:“你此刻如此淡然,是否是因为觉得此事与秦隐和你定下得三年之约有关?”
那日俞云双提及圣上定然会第三次赐婚时,秦隐曾将俞云双唤住,与她定下了三年之约。裴珩当日也在场,虽然对于这三年之约并不赞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如今最好的办法。
俞云双啜饮了一小口茶盏中的温茶,眼角微挑的凤眸之中一片幽暗,让人难以看出她心中所想。
半晌之后,俞云双开口笑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裴珩清越的声音险些破了音。
俞云双颔了颔首:“且将此事合计成与秦隐公子毫无关系,如今圣上选的是卓印清,兴许我真的会嫁。一来淮陵世子一案他曾帮助过我,我于情于理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以怨报德,像原本打算对待江永中父子那般对待他。至少,他现在看起来似友非敌。”
说到此处,俞云双阖了阖眼眸,秀丽眉宇却轻蹙了起来:“二来你也看出来了,他那副身体,怕是也活不长,且不说三年,听你方才的形容,能不能活到大礼那日,都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