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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奕抱乔珊回屋,借着院里的微弱光线,绕开障碍物,将她放上床。
拉开点灯,漆黑的屋亮堂起来。乔珊缩成一团,头发被泪水浸湿,黏在脸上。左奕嗓子一滚,不知怎么安慰,“别哭了。”
乔珊鼻涕眼泪在他胸口一蹭,哭得更凶。嘟嘟摇着尾巴走过来,跳上床,在她脸上舔了舔,有人有狗安慰,但恐惧感依然不减。
那场灾难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原先的老城成了一片废墟,乔珊依然记得,县城小学成为废墟,四周楼房全部坍塌,只余一根红旗飘飘,苍凉孤寂。
她也依然记得,地震后下了场雨,四周水泥砖块,泥泞不堪,没有帐篷,她跟幸存的人裹着塑料袋,蜷缩在马路上。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她已经高烧不止,劫后余生,她一直不敢回那个地方。
亲历过死亡,才知道有多么孤独绝望。
左奕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抱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凌晨。乔珊哭着哭着睡过去,再醒来天已经蒙蒙亮。
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她抬头看左奕,见他正握着手机,单手操作回复信息,另一只胳膊则垫在她后脑勺下,一动不动。
屏幕的微光将男人的脸衬地愈发清晰,一睁眼看见他,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被压制下去。
其实无论何种境地,有人陪伴的感觉是挺好。困难时有人陪,开心时有人分享,甚至还有人一起陪吃饭。
乔珊看着左奕,心底仿佛有片情绪压抑不能出,是湿的,是甜的,好像一卷白浪,忽地翻上来,击打在柔软的心壁上。
乔珊声音嘶哑,叫了声:“左奕。”
“嗯?”左奕放下手机,低头看她,“醒了?”
乔珊点头,坐起身看他,“你昨晚,一直在这里?”
左奕点头,“嗯。”他受不了她一个人蜷缩在那里哭,看着心疼。
他不动声色甩了甩手,有点麻。
乔珊伸手过来,抓住他的小臂,给他捏了捏,“麻了吧?”
左奕摇头,起身:“刚才有师父过来,说饭堂开斋了,让我们过去吃饭。你是在这里歇着,等我给你打回来,还是一起去。”
乔珊穿好鞋,用手指刮了刮凌乱的头发:“一起去吧。”脸盆里有谁,她就着洗了把脸,扭过头问左奕:“我头发乱吗?”
“嗯,有一点。”
彻夜哽咽,导致她的声音有点嘶哑,一双眼很肿。她嘀咕:“没有镜子,麻烦……”
左奕用脚从桌子下勾出一只板凳,踢给她,“坐下,我帮你梳。”
乔珊揉了揉眼睛,抬头望他:“你会梳头吗?”
他点头:“嗯,以前常给老人家梳头,没问题。”
乔珊老实坐下。
男人的手指从她发间穿过,头发被牵起来,力度适当,轻轻扯着她的头。她的头皮有点发痒,像是在理发店洗头,很想让他给轻压一下穴位。
正这么想着,他好像很懂似的,用指腹轻轻压了一下她头皮的穴位。
酥麻感在头皮散开,有一瞬间乔珊舒服地想躺下,让他替自己洗头。
“力度还合适吗?疼吗?”男人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低得荡进乔珊心里。
她闭着眼睛享受,不想说话,嗯一声:“不疼。”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耳廓,将那里的一缕头发捞起来,合成一股。乔珊虽然看不见他的操作,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左奕将她的头发分成了好几股,然后又轻轻地合起来。
良久,左奕用橡皮筋固定住她的发尾,手掌在她头顶微微一压,“好了。”
乔珊摸出手机,通过自拍镜头看了下自己的发型。
她平时随意扎着马尾,刘海懒洋洋遮住额头。被左奕这么一捣鼓,额前好些刘海收上去,一片光堂,人也精神不少。
一侧脑袋,看见贴着头皮的几股辫,惊讶道:“这是……八股辫?”
这种辫子,作为女生的乔珊都不会,难得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辫得这么好!
乔珊意识到什么,问他:“那天晚上的八股辫,不是保安小姐辫的,是你辫的对不对?”
左奕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真美,走吧,吃饭去,饿了。”说完转过身唤来嘟嘟,带着狗跨出了房间。
乔珊摸着额头还有点呆呆地,看着左奕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哭。
鼻子很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陪了自己一晚,还没有怨言地为自己梳头吧。
大概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了吧。
*
他们往饭堂走得时候,正好一群和尚出来,乔珊头一次见这么多和尚,莫名地,多看了两眼。
走进饭堂,乔珊要了两个馒头,一碗红薯稀饭,她将红薯挑出来捣碎,喂给嘟嘟吃。在寺里吃斋狗狗跟着受罪,不过好在嘟嘟不忌口,什么都吃。
掰着指头一算,嘟嘟也算是奶奶辈儿的人了,动物活得越久,就越懂事。
左奕往她碗里挑了一筷咸菜,“这个味道不错,尝尝。”
她点点头,头也不抬一口吃掉,泡萝卜酸中带脆,咸感适度,确实不错。
饭吃到一半,肖迦和奶奶走进来,看见她老太太一脸惊讶,“珊珊,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乔珊忙搀扶老太太坐下,“奶奶,我昨天晚上来的,上来有点事儿。”
肖迦去替奶奶打饭,回来后挨着左奕坐下,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冲着对方微微一点头,倒是很礼貌。
他们趁着吃饭时间聊了一会,就听见外面传来唱经生。
咿咿呀呀的调子,乔珊听不懂,伴着“铛铛”一阵脆响,勉强听懂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她纳闷:“寺里的和尚每天早晨都念经吗?”
肖奶奶说:“是啊,对面就是经苑。”
乔珊问肖奶奶:“奶奶您知道珈蓝吗?”
“珈蓝大师啊,珊珊你也听过他啊?”提及珈蓝,肖奶奶立即肃然起敬。
从肖奶奶嘴里知道,珈蓝在寺里比较有威信度,这个时候他也在经苑,对面传来的声音里,其中一支便是珈蓝的。
她无法将一个令肖奶奶肃然起敬的大师,跟叶梵音嘴里的情情爱爱联系在一起。
尤其是当她在经苑门口,目睹了虔诚唱经的珈蓝后,更无法将他和俗世情爱联系在一起。珈蓝长相不是特出挑的那类,清瘦,白净,细长的十指虔诚相合,薄唇一张一合,发出低低地呢喃。
这是一朵不染尘世的白莲吧。
太严肃了,围观了一会,乔珊还是没办法将这个严肃庄重,仿佛不染尘埃的和尚跟情情爱爱联系在一起。
“怎么样?我师兄帅不啦?”
叶梵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乔珊身后,手指在她腰窝戳了戳。
离开经苑,乔珊深吸一口气说:“你真的喜欢他?”
叶梵音一脸俏皮:“那当然,谁知道他会半路出家,伐开心。”
几人一起从饭堂走进经苑,将肖奶奶送进去,又一起走出经苑。左奕忍不住插话:“他要是心里真的有你,拿刀架脖子也不会出家吧?”
叶梵音噘嘴,狠狠瞪了左奕一眼:“你懂什么?你又不是他?肖教授,你说是吗?”
肖迦显然在想事情,没愣过神,他说:“珈蓝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任何障碍都不是绊脚石,而是促进两人情感发展的动力。”
叶梵音:“肖教授!你怎么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以前不是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去追吗?”
肖迦:“是啊,可现实往往比较残酷啊。”
大家明显不赞同叶梵音继续跟珈蓝纠缠,因为那个和尚……实在太有距离感。站在门外观望,仿佛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
乔珊也说:“抱歉啊叶小姐,有些媒呢,我是不做的,尤其是像你这种。”
叶梵音哭丧着脸拽着乔珊胳膊:“别啊……乔小姐,你还没跟他聊过呢,万一他心里有我呢?”
乔珊:“我们这里三个人,以前都没见过珈蓝,可刚才目睹他唱经,大家都不约而同明白。他对自己信仰的虔诚,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虽然我不信佛,但我尊重他的信仰。”
肖迦也道:“乔珊说的多,在此之前,我也认为他可能真的喜欢你,这么做或是有什么不得已苦衷。刚才看见他诵经,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走过十万大山去朝圣,可能,他们的信仰已经超越常人所认知的范围,过于浩瀚,已经不是情情爱爱所能牵绊的了。”
叶梵音耷拉着脑袋,垂着肩膀说:“可我已经习惯了珈蓝的照顾,我觉得,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
乔珊说:“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跟珈蓝只是亲人的感情呢?不是爱情?”
叶梵音无奈摊手:“可我除了他和肖教授,不喜欢跟任何男孩子在一起啊……”
乔珊抬眼看肖迦:“哦……那你可以尝试接触一下肖教授啊。”
话题突然扯到肖迦身上,他始料未及的……脸红了。
叶梵音摇头:“哎,天要亡我的爱情,金牌媒婆都不做我的媒,气死我了!”
*
中午吃过饭,乔珊没事干,带着狗和左奕在寺里逛了逛。
水灵寺有几百年历史,也是旅游胜地。寺外有颗菩提树,上面挂满了游客写满愿望的红绳。乔珊仰着脑袋看头顶的红绳,忽然突发奇想,想写一个愿望挂上去。
她去取来两根红绸,一根留给自己,一根递给左奕。她写完愿望,看了一下,觉得没问题才满意。
左奕瞥了一眼她的愿望。
——希望肖迦和叶姑娘有所发展。
“他们两会有什么发展?”左奕疑惑。
乔珊说:“我跟你讲,我当了这么多年媒婆,谁跟谁有戏,一眼看出来。叶姑娘跟珈蓝更像家人,他们的情感因素有喜欢,但绝对不是爱情。我隐约觉得,她跟肖迦好像……更有戏一点,可能两人会有发展?”
左奕问她:“那你打算撮合他们?”
乔珊摇头:“不了,肖迦的媒我做不合适,随缘吧,你写的什么愿望?”
左奕:“看了就不灵验了,还是别看。”
乔珊哼一声,“好嘛,你居然还信这个。”
左奕:“信,目前为止,红绸上写的东西,就是我的信仰。”
菩提树很高,乔珊个矮,尝试往上爬了几次……最终以失败告终。
她攥着手里红绸,扭过身求助左奕,“左小气,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踩着你的肩膀?或者你推我上去?”
她的话刚说完,左奕已经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身,指指自己的肩,“拿去用。”
乔珊扶着树踩在他肩上,借着男人的身高优势,她成功爬上树,挂好了自己的绸带。她问树下的左奕:“要我帮你挂吗?”
左奕嗯一声,将手里红绸递给她。
替他挂红绸的时候,乔珊忍不住好奇,悄悄地看了一眼。
“希望能给乔珊安全感。”
他的红绸带上的愿望,居然是她?回忆起他刚才的话,那么……她是他的信仰?
一颗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脸颊滚烫,喉咙口似乎有火在烧。她爬下书,踩着石头跳下来,差点跌倒,下意识握住左奕的手。
男人的手温热宽厚,不知觉地,越攥越紧。
好像……不太愿意松开了。
于是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牵着手回了房间,到门口还不太舍得分开。乔珊不太好意思地看看别处,目光闪烁道:“那……我先回屋了。”
扭身准备走,左奕又拉住她,低声叫她:“乔珊。”
“嗯?”她抬头望他。
左奕喉咙一滚,不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认真看着她。
两人仿佛被定格,纹丝不动看着对方,奇怪的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乔珊忽然就笑了,“我脸上有花儿吗?”
“没有。”
“那你看唔……”
左奕俯身吻下去,在她嘴唇轻轻舔了一下,浅尝辄止。
“我不太喜欢花,”
他低沉的嗓音像落地的树叶,沙沙地,很舒服……他顿了一下,“挺喜欢你的。”
乔珊一张脸滚红,她捧着脸不知说什么好,心里跳得好厉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乔珊,我不信佛,不信道。小时候信仰科学,懂事了开始信仰自己,”他的语气认真而坚定,“现在我不是单身,信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