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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子婴没有忘答应秀绮之事,此时他恨不得自己忘掉。
面对着韩则,他坐在椅上呆如木鸡。
脑子里一片混乱,眼睛没有半点神采。
韩则很小心,他试探着唤了一声秦王,嬴子婴蓦然转醒,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韩则很担心,却只好无奈的退下去。他不知道告诉秦王的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影响,他只是看到秦王听后的举动后才方感不妥。
嬴子婴发了一会呆,然后又看了一会奏折,可看着看着竹简就掉在了地上,他默不出声的将竹简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然后开始裹好。等将竹简裹好放回桌案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奏折自己根本没看完。
嬴子婴彻底的凌乱了,他魂不守舍的走着。朝会的时候,大臣们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嘴里只是随便应付了两声。首先发觉嬴子婴不妥的还是挨得最近的老丞相公孙止,他咳嗽了一声将嬴子婴惊醒后,方才禀报:“左丘武要求秦王重视国中的老卒,并为之添置冬衣,他说这些老卒都是军中之魂,要郑重的保护!”
嬴子婴点头说道:“好!就依照左丘武所说的办!”、
公孙止见今天秦王实在不在状态,精神也似乎有点恍惚,他担心秦王是否生病,就让大臣们早点散朝了。等大臣们都走后,公孙止方向嬴子婴问道:“秦王是否身体有恙?”
嬴子婴微笑道:“哪里的事情,大概是昨晚睡得太晚,今早上精神不振罢了!”
公孙止见嬴子婴这么说,也只好放下担忧告辞离开了。等朝会过后,嬴子婴就赶走了所有的亲随,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
书房之中只点着一盏灯,颇为幽暗。嬴子婴坐在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明知道一旦自己起了这念头,很有可能会给秦国带来灾祸,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就像有个恶魔一直在他脑海中呓语。
“如何?如何?又如何?”嬴子婴愣愣的看着烛光,嘴里喃喃自语。
两种思想在他脑海中交战,弄得他苦不堪言。理智和理性都在告诫着他不可出兵赵国,那里现在是一处泥潭,有可能会害得秦国永远不能翻身。可思念和情感又在告诫他,如果他不出兵赵国,他会后悔一辈子,也许自己下半辈子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那个人,他如何能忘?如何敢忘?有时候真痛恨自己,为何还没学会无情。他学会了所有王侯身上一切该有的东西,却偏偏学不了心硬。现在,他痛恨穿越,痛恨自己。
如果是历史上的子婴,他不会这么难做。
如果自己还是个普通人,他也不会这么难做。
难的不是问题,而是自己。
他在心里问自己,秦国与自己的感情熟轻熟重?这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当然会选择秦国。嬴子婴无奈的闭眼,想劝服自己:
忘记她罢!就当她已经死了!我纵然此刻出兵,也不一定能救她。
嬴子婴站了起来,一手推开了烛台。红烛掉在了地上,流下了好大一滩蜡,灯芯在蜡中燃烧,突明突暗最终慢慢的熄灭。嬴子婴的心也在烛光熄灭的那一瞬间变硬,他呆坐在椅上,对着黑暗默默的说道:“我只当你已经死了!”
当推开房门的时候,嬴子婴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面无表情的向后宫走去。
雨,淅淅沥沥。它从空中坠落,柔顺,纤弱、繁多、无比的讨厌。
嬴子婴脚踩着雨水,混混沌沌犹如僵尸。回到了秀绮的屋中,面对屋子的光明与佳人关切的眼神,嬴子婴终于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对秀绮说道:“孤累了,今晚早点歇息吧。”
秀绮默默的为他脱掉了外衣,二人在床上相依而眠。好久好久,当秀绮一觉醒来之时,却发现嬴子婴的眼睛依然圆睁,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仿佛一夜没睡。
秀绮一下子从嬴子婴的怀里挣起,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对他说道:“我不知道大王为何事失眠,但你是秦国的君主,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要做什么,没有人可以阻止,为何要让自己不开心?”
嬴子婴摇了摇头,叹道:“国与家事,又怎能由孤一语决断?我若为了她,便是负国,我若为了国,便是负她。”
秀绮说道:“大王的话我觉得不然,大王之事就国家之事!又岂能有私?就比如我,大王为了将我赎回,不仅派出了使者还献出了两枚价值连城的玉璧,当使者出发的时候,我的事情就不是秦王的私事,而是秦国的大事!如果我怀上了大王的骨肉,那也会变成秦国的大事!所以国君只有国事没有家事,国君的儿子如果争夺王位,那会使得国家大乱,国君的妃子如果不能为国君延后,那会造成国人的恐慌。就如周幽王,他的一时兴致都会导致国家的灭亡。所以大王的任何困绕都是国家的大事,为何不能向朝中大臣说出来,征询他们的意见呢?”
嬴子婴愣了愣,突然笑道:“是啊!孤怎么一时就困惑了呢?我这么困惑下去,只会让自己心力交瘁。为何又不能集结所有的大臣想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呢?秀绮,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秀绮微笑道:“能为大王解忧,乃臣妾本分。”
嬴子婴松了一口气,抱着秀绮说道:“睡吧!不想这些烦心事,醒了之后自然会有办法解决的。”
第二日,嬴子婴召开早朝的时候,向在座的大臣们说道:“孤最近很是烦恼,夜不能寐,日不能食。皆因孤之私事而起,然而昨晚秀王妃对孤说了一席话,将孤猛然惊醒。她说孤之事就是国之事,孤之忧就是国之忧。所以孤决定将自己的忧愁说出来,希望诸位能一解孤的忧愁!”
众臣皆道:“愿为大王分忧!”
嬴子婴酝酿了一下,方徐徐说道:“此事当从三年前说起,三年前项羽带六国兵讨伐秦国,孤失守函谷关,导致秦国灭亡。国灭之后,孤从陇西流亡到北地,被人欺凌,被兽追逐,过着朝夕不保的日子。孤到北地之后,却因为腹中无食晕倒在了大街之上,一连三日,来往行人无数,却无一人肯救孤,孤就差点活生生的饿死在秦国的土地上!”
说到这里,嬴子婴也是回想起了当年的心酸,被察哈尔捉住,被悬挂在木柱之上,从死人堆里挣扎出来,一路阑珊北行,不知前往何处。那段灰暗的日子,嬴子婴从未对人提起过,现在人人都说秦王威武能干,却哪里知道当年的落魄?
嬴子婴谈起了那个救他的女子,谈起了日后的过往,谈起了昔日对她的承诺。他对众臣说道:“孤爱慕她已久,曾对她亲口许诺,等日后打回咸阳,便亲自迎娶她。可是,噩耗却突然传来,孤让李左车与她出塞从异族手中夺粮,李左车回来却告诉孤,她已经死了。然而在昨日,孤却得到消息,她并没有死,却忽然成为了赵国的公主,如今被陈余兵围善无城,苦苦的支撑着。”
嬴子婴说到这里,众臣皆哗然,他们也没料到竟然这么一个结果。嬴子婴无力的苦笑,转头向刚回朝不久的李左车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便由你告诉群臣吧!”
李左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秦王并诸臣说道:“臣之所以到北地,就是为了迎回赵予公主。可那时候赵予公主不愿意回国,所以向秦王隐瞒了身份。臣思及赵国的危险,并赵王的等待,所以苦劝赵予公主回国。并在塞外用下计策,谎称赵予公主已死。”
李左车一说完,上大夫魏柯便戟指他道:“李左车!你这是欺君你知道吗?”
丞相公孙止亦道:“你欺瞒国君,导致秦王不得不面对如此难题,其心可诛!”
其余众臣皆亦口诛笔伐,李左车却无奈的苦笑道:“臣那时候是奉赵王之令,千里迎回公主。臣不能不能置赵王于不顾,不能置赵国于不顾,故而出此下策!”
李左车说完,还是有不少人责问,嬴子婴摆手说道:“此事就此罢了,如今还是说说如何解救赵国公主吧!”
李左车跪地朝诸臣说道:“臣自知不妥,但还是恳请大王发兵救赵!”
众人都失声,都不敢开口说话。朝会一时冷场,连丞相公孙止都是拧着眉头苦思难题。过了一会,还是由蒯彻打破了僵局,这个秦军的谋主站了出来,捋须对秦王和众臣说道:“赵公主对秦王有救命之恩,秦王对她又有情,那此事就不是单纯的救赵了!如今左丘武正在向国中宣扬国风,如果真能救出赵国公主,这对正国风也是有好处的。如果真能救下赵国公主,那赵国以后也是秦国的天然盟友,这不仅是日后对付楚国,对塞外日渐强大的匈奴也是有帮助的!再则,秦国已无大型马场,如今能量产战马的除了燕、楚二国外,就只有赵国!众人已知,秦国有了马鞍和马镫,这对骑兵的作战能力就有了显著的提升,所以秦国需要赵国的战马!综上所述,臣想说的是救赵也不是没有好处!”
蒯彻说完之后,许多大臣都开始点头,然而蒯彻话风一转,又开口说道:“然而此时的坏处也依然明显!第一是秦国刚停止战乱,秦军久疲。第二是如今是冬季,不容易发动大战。第三是国中的粮食不能坚持大规模的作战!所以,秦国如果要打,就要明确一个目地,那就是只是救赵国公主,而不是救赵国!只要能救下赵国公主,等日后秦国恢复元气之后,再慢慢助赵王复国不迟。如果只是救一个赵国公主,那边不需要太多的人马,我认为一万骑兵足以救回赵公主,而经过今年的秋收之后,秦国能应付这么一场局部的战役!”
蒯彻将利弊得失都分析得十分清楚,连李左车也点头赞同道:“军师所言极是,是我太急了。如今的秦国根本无力救赵,能救回赵王跟公主已经算不错了!”
老丞相公孙止此时也慢悠悠的站起来,向嬴子婴问道:“军师此言可解秦王忧否?”
嬴子婴终于展开了笑颜,点头说道:“此策甚好!”
众臣顿时也轻松了不少,蒯彻又向嬴子婴说道:“李左车本是赵人,对赵国也很熟悉,此次出征可派李左车为主将!”
嬴子婴沉思了一会,向蒯彻问道:“孤可亲征否?”
蒯彻悍然拒绝道:“不可!”
嬴子婴拂袖说道:“那好吧,就让李左车做主帅!”
月氏国。
昭昭日月、离离星辰,缀于穹苍云雾之间,如天老爷的眼目,鸟瞰着黑泥黄土上的芸芸众生,赏罚奖惩,自有分冷酷,难被凡夫俗子理解的公道。
同样的狂风,同样的冰雹。来得快去得更快,草原上也在下雨,冷风寒雨之中,草原的牧民早已经换上了厚实的冬装,缩进窄小的帐篷里,一家人围着小火盆取暖。
在草原上,没有伞这种东西,也没有斗笠这玩意。大多数草原人都不怕风吹雨打,他们在日头奔跑在雨中洗澡,他们的身体素质比中原人要好,但很多人不注重个人卫生死于疾病的也不少。
匈奴左贤王歇和伙同了屠休一起入侵月氏国,他们的骑兵在雨中狂奔,马蹄踩着草皮跟软泥,发出嗒嗒的声音。他们绕过了敕勒川,穿过了荠苨山,悄悄的来到了月氏国的腹地。他们的目地是生活在北风原的一支部落,那支部落很庞大,是如今的月氏国最大的部落,它便是月氏国大长老哈桑达的梨丘部落。屠休知道,在哈桑达死后,梨丘部落便归附了乌哈,。梨丘部落之所以庞大,并非它本身就有多大,而是依附在梨丘部落名下还有许多的小部落,就如同乌哈与屠秀所在的白乞部落一样。这样一个庞大的部落,在失去领袖之后,因为没有人能领事所以不得不向乌哈效忠。
在细雨连绵之中,匈奴人骑着大马冲进了梨丘部落。匈奴人并没在部落里大开杀戒,而是用套索掀翻了营中的帐篷,然后驱赶着牧民汇集到了一处。
在马蹄的践踏声中,到处都充满了惊惶与尖叫声。牧民像苍蝇一般乱窜,族老们大声吆喝着武士们集结。可是匈奴人来得太过突然,现在召集武士已然太迟了。
屠休骑着大马冲到了牧民面前,向他们大吼道:“祁力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我是伟大的月氏王屠休!”
屠休连吼了三声,在牧民堆中一个身材高大的草原汉子走了出来,他按着弯刀向屠休说道:“屠休,如今乌哈王已经统合了月氏的部落,你带着匈奴人入侵月氏部落,你难道不感到羞耻吗?”
屠休骑着马仰头大笑道:“乌哈小儿也不是带着秦人入侵?他向中原秦国臣服,我又为何不能向匈奴王臣服?成王败寇不过如此,现在我已经掌控了你们的小命,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归服我,要么去死!”
祁力拔出了弯刀,指着屠休说道:“月氏国已经够乱的了,再也容不下匈奴的搅合。屠休,看在昔日的情分上,你还是逃吧!不要试图说服我了,如果你还当自己是一个月氏人,就明年带着匈奴的大军同我们好好打一场吧!”
屠休脸色一变,鞭指祁力道:“你既然还记得昔日的情分,为何不能——”
屠休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箭已经穿透了祁力的胸膛,屠休霍然回望,歇和就在他身后缓缓的收弓。祁力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屠休的双眼变得通红,捏拳向歇和低吼道:“为什么?”
歇和淡淡的说道:“废话太多,既然他不愿意臣服于你,那便早点杀了为好!”
屠休激动的咆哮道:“可是如果能得到祁力的帮忙,这对我们攻打番与城将有莫大的好处!”
歇和突然咧嘴,然后嘴巴慢慢扩大,到最后他竟然在马匹上张狂的大笑起来。屠休死死的盯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笑了良久,歇和终于停了下来,他指着自己道:“匈奴对待敌人有两种方式,要么是征服,要么是屠杀。很明显这祁力不肯臣服,我就只有屠杀他们。”
“你——!”
屠休气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歇和在离开的时候又说道:“攻打月氏我从未指望你能帮上什么忙!我歇和纵然打不下,待明年大单于一样会摧毁月氏国!”
说完之后,歇和向匈奴战士说道:“放箭,射死他们!”
屠休呆了半响,等被凄惨声惊醒的时候,这处营地已经成了修罗场。屠休漠然无语,现在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他以为能将歇和骗到月氏,到时候再借匈奴之手除掉乌哈,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继续当月氏的王。但歇和用行动表明了,他只是在幻想。纵然此次入侵月氏的只不过是匈奴的左贤王,他屠休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当匈奴的刀。
屠休长叹一声,一抹脸上的雨水,突然间觉得灰心不已,他在心里说道:“罢了!当刀就当刀吧!只要能杀死乌哈,我也当为妻儿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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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其实我早想说一下秦国时期传扬的这种战国精神,那时候的人跟我们现代人甚至后面的人都不一样。春秋战国时代乃“多事之时,大争之世”,普遍的生命状态是“凡有血气,皆有争心”。当此之时,世风刚健质朴,不尚空谈,求真务实,对国家大政的评判既直截了当,又坦荡非常。春秋战国时代的普遍现象是:国有昏君暴政,则人才立即出走,民众立即反抗,或纷纷逃亡。这种刚健坦荡精神,既包括了对昏聩政治的毫不容让,也包括了对不同政见者的广阔包容,因之酿成了中国历史上的一系列政治奇观。
在中国历史上,只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贵族可以因政见不同而流亡,并能在流亡中寻觅时机以再度夺取政权。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政治失败者,能在被贬黜流放中再度崛起,重新返回权力场。也只有在这一时代,士人阶层能以政见理念为标准,选择效力的国家,能“合则留,不合则去”,其特立独行千古罕见。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民众,可以自由迁徙,“危邦不居”,可以对自己不能容忍的暴政一挥手便走,否则便聚而抗争。也只有这一时代的民众,真正地千刀万剐过昏暴的君主……凡此等等奇观,皆赖于这一时代的根基精神,皆为这一时代的社会土壤所开出的绝无仅有的奇葩。
这一时代现象,便是天下问政的风尚。
哪怕是秦始皇一统天下,这种风尚都未离去。直到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候,这些风气才慢慢的改变消失。所以那时候的人,能孕育出各种各样的奇葩,如项羽虞姬间的真情,也有吕后乱政的毒辣。那时候的女子的地位并不低,真情和喜爱也能在那个时候得到众人的认可和原谅。读诗经观秦风,秦国对男女之情更是有一种开放的鲜明的态度。
所以,本节写的故事,或许在那个时候并不显得荒谬,也只有那个时代,才能酝酿出各种奇葩的故事和传奇,要是在后面的这些时代这么写,那就是荒谬,大臣的反应绝不会是赞同秦王和帮助秦王解忧,而是苦劝他深思熟虑,或许有愚忠者会为此上吊自杀也不一定。
在那个时代,有大宽容与大爱。
在那个时代,君臣之间关系没有后世那么扭曲而崇高,王上失德,臣子可以背主而去,却不会遭到辱骂,别人会称赞这个臣子明智。
在那个时代,有忠义,却很少有愚忠这样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