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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上细细查看了一番上官淳耳的面色,发觉上官淳耳从未有像现下这般的坚定肃穆,一时竟有些出神,恩师与上官淳耳竟有救命之恩,怎么会不是呢,恩师在世,常善于助人,救下来的人,又何止上官淳耳。
“你,起来吧。”君上眼眸间的寒色尽数毁去,上官淳耳念及旧情尚且如此,他承蒙恩师教诲,又如何不念及旧情。
上官淳耳纹丝未动,君上若不肯应下此事,她必是不可能会起身,即便是要取她的性命,也不会妥协。
君上为明君,受宫大人恩情,必就会应她。所以,君上所需的还有她递出去的坚韧,只有如此,君上才会摒弃所有的杂念,应她这一回。
小李子跪在上官淳耳的身后,全身已有些颤抖,大人眼下里为何提及太子太傅当年的事宜来,那可是谋反,宫家当年被诛九族,可是君上带兵前去的,大人难不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了么。
他不由得替大人捏了把汗,无论有多大的功劳,多大的官阶,举凡是牵扯到王位之事,便皆皆会因此殒灭,任谁求都无用。
当年的先君正是如此,才将当时显赫一时的上大夫,太子太傅宫大人一家,满门抄斩,九族诛灭,君上当时如何敢去求,又如何敢去救,宫大人临死前的唯一一个心愿,便是由君上亲自监斩。
小李子是知晓这一件事情的,不过,他一直没敢对此事多有唇舌间的话,因着他是亲眼瞧过有内侍私下里谈起此时,被先君知晓,活生生地拿了那内侍当着所有内侍的面,就地蒸煮了,那冲天漫开来的人肉之气,可是令着他眼下里想起来,都是一点未有忘记过。
“太子太傅当年因着谋反一事被先君下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你就不怕本王因着此事将你一并绞杀了?”君上的唇线一张一合,开出几朵冰冷冷的花儿来,每一个字都说得毫无起伏,叫人不知君上现下的心思如何。
上官淳耳跪着未动,绞杀她又有何难之处,君上一句之言便就可以将推出去斩了,但她现下毫无惧色,若非不是这一件事情,她便是会惜命的很,可是,这是事关宫家的满门被诛一事,她当年如果没有出门替人诊治医疾,也许也会因那一件事情被牵连。
她相信君上如今是绝计不会动她的,否则君上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儿问她,就不怕被一并绞杀了么,她微微抬起头,两手在前头交叠,满目之间都是恭敬之色,“君上若是要绞杀微臣,早在之前便就能一言尽施,微臣原就死不足惜,但微臣知晓,君上为明君,必不会不问明缘由就绞杀了微臣。”
君上眼眸间寒意崩发,他是对着上官淳耳有些另眼相看,却不会容着上官淳耳挑到他的君威,只是,听着上官淳耳这一席话,他就是连恨,都恨不起来,他确为明君,但太子太傅当年的事宜,已被钉上了钢板之封,想要彻查,便是难上加难。
“上官淳耳,为着此事,你当真是连着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君上的词锋中已有松动的迹象,他实是有些对上官淳耳无奈,这一件事情急不来,现如今他登基不过月余,朝中的根基未稳,他若是没有施以高压,以铁血的政策来平缓朝中的势力,只怕他这王位坐得也是极难了。
要彻查此事,势必会引起朝中的局势翻覆,而现今,他瞧着挺着笔直腰板跪在他跟前儿的上官淳耳,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却生生连回绝的力气都没有。
“微臣的性命是宫大人所救,若是因此事而殒命,也是全了微臣对宫大人恩情回报之意了。”上官淳耳眼前一片的清明,她知晓,若是此时不朝着君上求得这一奖赏,往后便是再没有这般的机会了吧。
君上对她的信任眼下里正满,她凭着自身的医术之力替了戍卫营的兵士之疾,无论如何,君上都不可能会不对她奖赏有嘉,而此时,她的据力抗争,君上就是回绝,都已是毫无缘由了。
君上眉头终是散开了一些,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君无戏言,你既说出了口,本王就应你这一回。上官淳耳,本王所说的恩赐岂有回收的道理,太医院总判院事,本王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此事既然已被上官淳耳提起了,他若是不应,也是有违常理,更何况,这一件事情他在做上君王位之时,就已暗暗在进行着,只不过眼下里被摆在了桌面上来了。
“微臣,谢君上恩典,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上官淳耳闻听得君上说的这一番话之时,终是头首点地的磕了响头,替宫大人的一家谢了恩。
“下去吧。”君上挥了挥手,打发了上官淳耳下去,满身上下涌上来一股子的落寞,上官淳耳的身上怕是还有些秘密未有被人所知,他有些好奇,为何上官淳耳单单只求为宫大人一家平反,却罔顾他的圣恩。
“微臣告退。”上官淳耳叩谢了圣恩,这才默默地站起了身,带着小李子弯着身的退出了正阳宫的正殿里,她存于世上的价值,便唯有此事了。
“李元碌。”她方才走出正阳宫,君上隔着门沿的声线便是透了出来,李公公朝着上官淳耳弯身行了一礼,也未有来得及问上一句,速速地踏进了殿门里。
君上行事自是速决,既然答应了她的事情,必是会做下去,她终于,终于能够替宫家尽上她自己的力量了。
上官淳耳微闭了闭眼瞳,领着小李子下了正阳宫外的大理石阶台,这一路走来,虽则分外艰难,但君上仁德,总是顾着父亲的恩情,只她这般的恳求就应了,父亲在天之灵,便应是要安息了吧。
她望着被雪色染成一片银色的红墙殿脊,打小时给她最多关爱,最多保护的那一个人,从此便只成了她回忆里的那一景了,犹还记着父亲将她高高地举过肩膀时,她笑得那般的纯澈欢娱,长姐同着母亲在一旁笑她越来越黏着父亲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她诊医归来之时,自家的府门已被查封,全家人的人头就滚落在菜市口人群的脚边,她就只能生生地瞧着,连哭,都失去了声音。
如今,先君已去,君上登基,她终于能够在今日替得父亲平反了,长长的官道间,上官淳耳的眼瞳被泪花珠子沾湿,她双膝一弯,终是跪倒在了寒冰之间,连痛呼都一声未吭。
小李子想要扶着上官淳耳起身,却被上官淳耳抬手打住了,“大人,您没事吧。这落雪寒冬,若是身子再沾上冰冽之色,会受不了的,大人。”
受不了?上官淳耳摇头,她看着全家被满门抄斩之时,连去替父亲收尸的机会都被人给生生驳夺了。当年先君下了圣意,宫家一门谋反之罪,罪无可赦,满门抄斩,九族诛灭,尸身尽数挫骨扬灰。
满门抄斩还不足以平惜先君的怒气,尸身的挫骨扬灰连灵魂都无处藏身,上官淳耳鼻间猛地一疼,她声线嘶哑地高喊了一声,父亲教导她时,忠君爱国四个人说得尤其的多,这样的父亲,何来谋反一说。
小李子眼睛里有泪花在转儿,他在宫内的日子不算是短了,见惯了冷暖嘲讽,便只觉着心如静水,再不会有旁的事会触动到他,但眼下的上官大人眼泪纵横,满面的痛苦叫他实是有些觉着难受。
这该是多大的痛苦,才使得原本处处顾全自己性命的上官大人面君之时,掷地有声地恳求君上平反宫大人一家,该是多大的悲伤,才使得上官大人如今泪花打转儿,声线嘶哑地痛苦长吟。
“终于,我终于等着这一天了。”上官淳耳的面容之上还留着泪花珠子,但嘴角的笑意分外的清冷,仿佛支撑着上官淳耳身子的力量被一下子抽光了。
上官淳耳只觉着悲伤一个劲儿地直冲上她的脑门间,她心下一疼,眼皮一翻,整个人顺势栽倒在地,至此不醒人世。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快来人,快来人呐,大人晕倒了。”小李子手上的力道一沉,他抚着上官淳耳的手臂,只看到眼前黑暗一晃,上官淳耳便顺势往着前头倒过去,他只来得及护着上官淳耳的头首。
“上官大人晕倒了?”正端了盛着安胎汤药瓷碗的曲夫人娘娘手腕间一僵,听着素清朝她轻微吐出来的言语,万般不相信上官大人晕倒了。
素清点点头,“来报的内侍说是上官大人惊惧过度,在正阳宫外的官道间整个人栽了下去,眼下被内侍抬着回去了太医院。”
曲夫人娘娘搁下了汤碗,心绪在起伏不断,上官大人素来心思缜密,这当着众内侍的面惊惧过度栽倒在地,若非不是素清来报,她是绝对不会信的,“惊惧过度?可问清了是何缘由?”
素清面色上一片的茫然,却是摇了摇头首,“却是不知,大人替了君上送了汤药去,出来之时便就如此了,当下的人皆不知缘由如何。”
“哦?竟有此事?素清,你去盯着太医院,招呼着他们务必要顾得上官大人的身子。”曲夫人娘娘朝着素清吩咐了下去,上官大人也不知是因着何缘故会如此,按着寻常之理儿来看,上官大人身受君上器重,又为太医院首席侍医,竟会就此而惊惧晕倒。
素清俯了俯身子,“奴婢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