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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走到御座跟前,转过身稍微一顿,沉住气正身坐了上去。底下的文武群臣立刻跪伏在地,大呼:“陛下圣寿无疆!”
他有模有样地开口说道:“平身。”众人谢恩,分高低秩序在大殿上分列。
郭绍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坐在这上面,他忽视了宝座周围的一切摆设,忽略了殿上的所有事物。先感受到的不是任何具体的东西,而是一股气势。
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急地膨_胀。这里的位置非常中正,据说皇城正在紫微星下,天地的中心……熟知宇宙、地球的地理常识的郭绍此时居然也信了,至少感觉就是天地的中心。
所坐的这个位置坐北向南,非常浩然方正,他感到坐在这里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理所当然、不可置疑的真理。他俯视着下面大柱子之间宽阔大气的殿宇;正门在台基之上,视线从那里延伸到蓝蓝的云天、宽阔的广场无数的军队;想象得到,再向远处延续是笔直宽阔的御街,通天之路;然后是辽阔的平原,黄河、长江,江山脚下!
这种心情,非常宏伟,非常浩大,非常有气势。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掌控之下,仿佛自己已不再是渺小的凡人,确实是上天之子!
郭绍久久没有吭声,底下的群臣也恭敬侍立不说话。按照礼仪,没有人可以抬头直视皇帝,但郭绍坐在这里却能俯视所有人的言行。
初时的震撼渐渐平息下来,郭绍也回过神来,他寻思了片刻,便开口道:“王相、范相,政事堂可下邸报,将‘郑王’还政的消息传到各地官府。”
王溥和范质一起拜道:“臣领旨。”
郭绍微微侧目,旁边什么都没有,他记得以前上朝时,一侧有翰林院专门记录圣旨、颁诏书的官员。但今天不是正式上朝,毫无准备。
就在这时,枢密使王朴出列道:“老臣请奏陛下。今日三月二十五,五天后是初一,可让有司即刻准备,陛下正式登基大典可在初一举行。”
郭绍应允道:“就依王枢密使所请。”
他看着殿外的人马,又道:“诸将、诸军随后听从枢密院的调令,各回其营,不得混乱……散了!”他说完最后一个词,才现有点奇怪,平素在军中的习惯改不了,时不时就要表现出来。
众人自然不计较,当下叩拜谢恩。郭绍径直站起来,离开了过完一把瘾的御座。
他随后换了个地方,去往正殿一侧的书房。因为郭绍在那里被单独召见过几次,所以知道在何处与大臣说话。王朴、魏仁溥、李处耘、史彦等人被召见。郭绍虽然情绪激动,脑子还没晕,当即部署了戍卫。让覃石头率亲兵控制东华门,并在皇城东侧部署虎贲军右厢一个军。皇城其它地方的守卫仍旧维持不变,主要由诸班直、控鹤军驻守。
调动驻防的人马都是杨彪麾下的右厢诸部,因虎贲军左厢刚从前线回来,需要解散休整,不能承担戍卫的任务。
郭绍迅理清了思路:诸班直和控鹤军一向被皇室厚待拉拢,他们从来没干过兵变的事,也没有动机和能组织起人马的人;而且这里面的武将大多是符金盏逐渐恩赐拉拢过的人……除非符金盏要兵变,否则没人能出面干那事,但郭绍是完全信任符金盏的,她也不可能那样做。
但郭绍刚刚称帝,心里还不太安稳,所以以亲兵控制一道关键城门。皇城外的兵马可以从东华门进入皇帝起居区域;并可从内部打开宣佑门,进入金祥殿附近办公区域。一旦生极端情况,驻扎在皇城东面的虎贲军一军精兵、就可以奉召从东华门进入皇城护驾,以保万无一失。
干完这些事,他心下稍安,和宦官曹泰一起离开了金祥殿。
此时宫里人心惶惶,曹泰也是和郭绍一起回京的,四下里没找到车驾,郭绍便叫侍卫把自己的黑马牵过来,矫健地翻身上马,回头对众侍卫说道:“都散了,你们听从覃石头的安排,轮流去东华门上直。”
人们纷纷应允。
郭绍带着骑马的宦官曹泰,急匆匆就向宣佑门而去。此时他只有一个随从,却是没多少皇帝的排场,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急着想见符金盏,然后是怀孕的符二妹。
曹泰是皇城里的宦官头子,在宣佑门大喊皇上驾到,便叫开了宣佑门。一群人上前来叩拜面圣,郭绍没理会他们,骑着马就往北继续走。
进宣佑门就是后宫区域,所以没带侍卫兵马。历史上的篡位者恐怕是不敢像郭绍这样过来的,就算称帝了,这宫里的旧人无法被新主人信任;但郭绍不一样,他只要信任符金盏就不会有问题,宫廷是完全被符金盏掌控的地方。
郭绍以前是个武将,从来不可能进入后宫,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个新奇的、陌生的地方,哪怕只和他熟悉的东京城一墙之隔,但这里几乎是完全封闭的地方。郭绍刚进来时,感到比较意外,因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后宫是无数佳丽住的地方,一定金碧辉煌秀丽优美,但睁开看到的,却是和金祥殿一样的宫室建筑。
周围很空,连树木都很少,万岁殿依旧像金祥殿一样宏伟端庄,充满了气势。郭绍还保留着被皇权威仪的建筑震撼的心情。
但这种心情消失得很快,而且很突然。起先在朝堂正殿上,他只感到霸气和威仪,各种正面的印象;但一到这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皇帝和宫廷贵妇们的生活起居就在这种地方:几万宫人瞩目的毫无遮掩的台基之上。
一想到起居生活是在这种地方,便有种铺天席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受,生活几乎没有隐_私可言,那不是回家了还要装模作样地作戏保持天子的举止礼仪?
接着,郭绍留意到了一些东西,这皇城虽然很大很平坦,实际上中原这块地方是平原,整个地方都很开阔平坦……但是宫里各个区域是有内部宫墙隔开的,在一个地方就只能看到这么一小片地方,视线其实很不开阔。周围都被高大的宫室建筑和红墙挡着。
中轴线上的大殿万岁殿两侧,还有一些围墙隔开的建筑群,应该就是嫔妃、宦官宫女等居住活动的地方。他们一辈子只能在这里,还得为了地位勾心斗角。郭绍忽然觉得,这世人都向往的皇宫,不是什么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他箭术精湛,惯于观察感受环境,一进来就很快把这里的环境看透了不少。
一直以为金盏在皇宫里锦衣玉食,过得可能还不错。今天郭绍才真正明白,她的日子也就那样,恐怕没什么太多快乐的事。
“新皇上要去见太后。”曹泰走到万岁殿门口,碰到了一个在那里张望的宦官,便说了一句。那宦官忙跪倒在地。
“起来,带路。”郭绍随口言语了一声。
那宦官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说不出话来,赶紧弯着腰走在侧后,伸手指方向带路。
走过前面的大厅,很快就来到了一道门前。郭绍走到门口一看,里面有些宫女,符金盏正和二妹坐在一张塌上,俩人都马上站了起来。
郭绍看着金盏,竟然一时语塞,因为猛然没反应过来称呼什么……他意识到太后的身份是当朝皇帝的母亲、或长辈。柴宗训已经变成了“郑王”,自己是当朝皇帝,再称太后是不行的。
符金盏也那样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郭绍已经出去好几个月了,久别的重逢第一面,倒没想到是这样沉默的一面。
“夫君!”符二妹马上惊喜地喊了一声,向这边快步走过来。
郭绍忙道:“慢点,慢点。”他看到了符二妹那已经鼓起很高的肚子了,里面是自己的孩子。
这时周围的宫妇们回过神来了,纷纷跪倒在地,叩拜道:“奴婢叩见陛下。”
符二妹这时愣了愣,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轻咬了一下朱唇,屈膝作万福道:“臣妾拜见皇上。”
“免了,免了,都起来。”郭绍走上前,好言问道,“二妹这阵子还好?”
符二妹笑道:“挺好的,大姐照顾我,生怕我饿着冻着了。”
郭绍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头说道:“皇嫂劳心了。”
符金盏脸上端庄严肃,表情已看不出任何蹊跷,“本来就是我的亲妹妹,都是应该的。请皇上入座。”
郭绍看了一眼上面有张椅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吟道:“攻灭南唐之后,大军班师回朝,行至宋州,将士们忽然拥立我为帝,以致如此。”
符金盏道:“我都听说了。这皇朝本就是太祖所立,皇上本是太祖之侄,又有如此大功,天下人众望所归,训儿还政于皇上,也是大义所在。”
郭绍一本正经道:“皇嫂深明大义。”
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这宫室内还有床帐,应是一处寝宫,也就是卧室。可是自己和家人在卧房里说话,竟然是这么个场面。心下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这里对于男人来说,挺好的,给了人最大的自信、尊崇、颜面、自我满足感;但也会让人失去一些东西,一些不能计算和言语的微妙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