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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哗、哗……”人迹稀少的御街上,黑压压的甲兵人潮缓缓涌了过来,脚步声如同海浪一般袭来。杜成贵站在宣德门的城楼上,瞪眼看着面前的景象,他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身后,就是大片的殿宇宫室,天下的中心。杜成贵从未出国门打过仗,他从军后的职责一直就是守备皇城。但是,他明白自己基本是派不上用场的,要是有军队真的可以攻打皇城了,抵抗还有用吗?
现在他也不用抵抗。手里握着太后的懿旨,不过他并没有宣读,因为懿旨末尾告诫他不能示人。
“开门!”杜成贵终于大喊一声,“郭大帅回京了!”
底下成排成列的衣甲鲜明崭新的将士一言不发,默默地打开城门,“嘎……”这道皇城的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缓缓开启。
大片的禁军由远而近,径直涌入皇城,前锋径直冲大庆门,大庆门也依次缓缓开启。后续虎贲军几支人马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分开,向分流的洪水一样迅速向枢密院、政事堂、东西诸门而去。一切看似恐怖,却井然有序。
郭绍径直来到了大庆门内的广场上,正面高高的台基之上,皇权的中心金祥殿巍峨地耸立在眼前,仿佛在云天之中。有人在吆喝着下达军令,诸军在宫室之前停了下来,无数的兵马涌在了这片空旷之地。郭绍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按剑走到台阶之下,也停下了脚步。
不多时,便见大群官员从大庆门向这边走来,魏仁溥、王溥等人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径直跪伏在地,高呼道:“陛下圣寿无疆!”
范质站在那里愣了愣,一旁的大将罗彦环伸手摸到剑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范质也跪伏在地,不吭声地叩首。
郭绍的脸立刻露出和气的表情,摊开双手作出一个动作,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扶起来一样,他好言道:“快快请起,诸公都是大周的栋梁啊。”
在无数的兵马前面,众人毫无压力地呼道:“谢陛下恩。”
郭绍这时再次真正感受到了,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变了样,以前魏仁溥、王溥是能和自己开玩笑的人,现在所有人说话都有板有眼,绝不会说半句随意的话。
郭绍又好言道:“诸公看,这事儿弄得……我一直是下定决心捍卫东京的,当然现在也没有改变心意。可是沿途上,将士们不由分说就拥立了我,实在被迫无奈……”
王溥立刻说道:“官家名正言顺,当仁不让,臣等也早盼着这天。”
一众人慎重地说了一席话,这时便见台阶之上,连着的数道宫门一齐缓缓打开,许多宦官宫女簇拥着一个小孩从里面走出来了。那孩子见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军队,转身欲躲,却被一个宫妇挡住,推攘着他走上前来。
郭绍仰头观望,没见着符金盏,想来她也不好在这种场合露面。
宦官杨士良却是能见得场面,镇定地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展开一道祥云绸缎,尖声道:“昔日天下纷扰,太祖、先帝早崩,朕以年幼继位。幸有郭都点检护卫皇室,方得安宁。郭都点检维护皇统,开疆辟土,大功盖于天下;又乃太祖之侄、义祖之嫡曾孙,于名于义,当为天子。朕自应还政于郭家。”
郭绍听罢,从腰间把兵器解下来,往旁边一递,卢成勇还没来得及,宦官曹泰就急忙上前抢着接过去了。郭绍缓缓向台阶上走上去,身后没人跟来,无数的目光都目视着他走上这片石阶。
他走上去时,柴宗训“哇”第一声就哭了。郭绍纳闷,自己长得很可怕吗?或许是刚才有点紧张,脸色不太好看,把孩子吓着了。旁边的宫妇跪在地上,悄悄小声哄着孩儿,可怎么哄不好。这金祥殿正门外,位置又高,下面的人都不敢说话,哭声十分明显,传得很远。
郭绍只觉得这“仪式”实在有点荒唐,又因很多人都改口称自己陛下了,面前是个小孩,现在还故作推辞,实在作戏太假。
他直接就把诏书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众宦官宫女便按着柴宗训跪伏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下方的将士们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郭绍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他愣了愣,说道:“我虽未曾想如此,却身为郭家子孙,今既还政,我诚惶诚恐不敢推辞。只得接过太祖、先帝之重任,不敢辜负天下。”
众人听罢又高呼万岁。郭绍等了一会儿,道:“尔顾全大局,心有大义,又是朕之亲戚,朕自当善待,封为郑王。”
杨士良装模作样地附耳到正在大哭的柴宗训跟前,然后说道:“郑王谢陛下隆恩!”
孩儿终于不用呆在这里了,人们赶紧拥着他离开。这时李处耘等人率先向台阶上走来,接着一群文官,数十武将也跟着向上面走来。一群人拥着郭绍,从敞开的殿门走了进去。
跨进宽阔的大殿,里面一个都没有,空着的御座高高在上。郭绍回顾左右,王朴道:“请官家上坐。”
郭绍这才慢慢地朝那位置走去……金祥殿他是来过的,也是皇城里唯一来过的大殿,北面宣佑门之后,就是后宫了,外臣通常不会进去。来过的地方,他却觉得特别陌生,一切都很新奇。
脚下的每一步都很沉重,郭绍情不自禁地走得相当慢。那个位置,就是古往今来天下的最高地方,多少人拼了全部想上去!但那里坐过的人是有数的。
位极人臣其实不算什么,权臣和帝王就差一步,但这一步也是最难的最危险的一步。不好走上去,走上去了也很容易滚下来,一旦滚下来就是万丈深渊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此刻郭绍竟然觉得有点恍惚,真的像做梦一样!皇位居然这么近?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种兴奋、血涌、忐忑,强烈的情绪是两世从未有过的。
他渐渐有点明白那地方的魔力了,那种强烈的魔障仿佛可以摧毁压过一切需要。
郭绍以前竟然没怎么细想过做皇帝的滋味,但此刻有一种错觉和一时冲动:哪怕是只坐一会儿,就算最后要粉身碎骨,都抵挡不住想坐上去的诱|惑!不顾一切的诱|惑!
难怪许多人已经穷途末路了,非得要登基过一把瘾!难怪“缓称王”是一种极其难得的非人忍耐!难怪无数枭雄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各处称帝!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也是这样,郭绍记不清了,反正各种各样的人、无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同一种欲|望!这不是人的原因,是它本身具有的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