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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说话了,“说起来,你也很有些时日没回过上海了,扈氏、杨氏那头儿,一定十分挂念——嗯,还有孩子们——哎,你有没有打算过,什么时候回去看一看啊?”
顿了顿,“或者,像上一回美利坚代表团那样,你陪着普鲁士代表团,到上海转一转,顺便回一趟家?”
“回太后的话,”关卓凡说道,“普鲁士代表团要不要参访上海,还没有定下来,这一回不比美利坚的那一回,未必能如此从容——”
这句话,慈安没有听出什么名堂,慈禧却是心中微动——所谓“未必能如此从容”,十有八九,是说在此期间,中法之间,将要“生事”了!
“不过,”关卓凡说道,“普鲁士代表团走后,臣打算着,顺着海边儿由北往南的走一趟,目的主要是为了检查沿海的战备——”
顿了顿,“先到旅顺,然后南下,威海卫、上海、杭州、福州,最后是广州——既到了上海,就可以回清雅街看一眼了。”
“好啊,慈安笑道,“难得回去一趟,无论如何,多呆几天!”
看了看慈禧,说道,“到时候,我们姐儿俩这里,也有几件梯己,你带回去给扈氏、杨氏和两个孩子。”
关卓凡再次站起身来,“臣谢过两位皇太后的赏赐!”
慈禧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些家长里短上头,她想的是——“战备检查”之后,必定就要大打出手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忍了忍,没有忍住,问了出来,“杭州也要去?”
“是,”关卓凡说道,“江南为我财富渊薮,拿地理位置来说,亦如我之腹部,仗大打了,不能排除法国人进袭江南的可能——”
略略一顿,“不过,法国人直接进攻上海的可能性并不算大——毕竟,上海为列强共有之势力范围,列强不能允许上海陷于战火,则如果法国人进攻江南,沿杭州湾登陆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慈安“啊”了一声,满脸关心的神色,“这么说来,杭州湾的防务,十分紧要了!那还真是要盯紧了——可不能叫法国人上了岸!”
“是!”关卓凡说道,“请太后放心,无论如何,也不会给法国人上岸的——”
顿了顿,“其实,战事既开,不论中、法,都会先寻求舰队决战——在没有打败咱们的舰队之前,法国人是不敢轻易遂行登陆作战的;舰队决战之后,臣想,法国人也没有遂行登陆作战的可能性了。”
这自然是说,“舰队决战”,我胜敌败——法国人连舰队都没有了,何以登陆作战?
可是,如果输的是咱们呢?
兵凶战危,慈安的心,不由也跳的快了。
慈禧的眼睛,亮晶晶的,“福州——自然是因为咱们的船厂和海军学堂在那里喽?”
关卓凡先应了声“是!”然后说道,“不过,法国人倒未必因为这个,就跑去打福州,毕竟,咱们的舰队,并不在福州,加强相关战备,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嗯。”
余者就不必问了:旅顺和威海卫,是“咱们的舰队”的母港;广州呢,为我南大门,和洋人的两次战事,皆自广州而起。
没有更多的话可问了,慈禧也好,慈安也好,自然都是极关心对法战备的,可是,她们俩目下已经“撤帘”,不能再干预政事,话问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经是极限了。
关卓凡辞去之后,慈安用微带埋怨的口气说道,“以后,你对他,就不要那么苛刻了——别动不动就冷嘲热讽,动不动就甩脸子给他看!今时不同往日!——我是说,你看,他有多少事情要照料?他也实在是不容易!”
慈禧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你以为我真糊涂了?你说的不错——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我还当目下是黜他出弘德殿那个时节?”
慈安心头微微一震,“那你——”
“姐姐,”慈禧微微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大明白他这个人——”
顿了顿,“我对他,一路以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高兴了就夸,不高兴了就骂,给他几句刻薄话,在他那儿,表示我对他——不见外、没变过!如果,我对他突然客气起来了,他那个七窍玲珑的心思,一定就会想,嗯,怎么回事儿呀?长春宫那儿,是不是在背地里打着我的什么主意啊?”
慈安怔住了。
“我也不愿意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慈禧缓缓说道,“可是,目下,咱们姐儿俩的位子,不尴不尬的——”
顿了顿,“所以,要叫他不起那样子的心思,就只好跟他玩儿这样子的心思。”
慈安呆呆的,过了好一会儿,长长的、无声的叹了口气。
*
*
出了钟粹门,关卓凡想起慈禧念的那几句诗词来,嗯,一句是什么“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另一句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哎,总要搞清楚它们的来路才好呀。
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到上书房、南书房,找个翰林,请教一番,不过,辅政王从来不在这种浓词艳赋上下功夫的,突然巴巴的拿了这三几句来问,实在是——不但突兀,而且可疑,弄不好,会被人当做一件新闻来说嘴,最后辗转传到圣母皇太后的耳朵里去。
那就只好自己去查了,可是,怎么查呢?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自然是词,去《宋名家词》里寻?可是,如果不是宋词呢?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则是诗是词都搞不清楚,难道要去《全唐诗》里寻?
我靠,《全唐诗》全书共九百卷,诗人二千五百二十九人,诗作四万二千八百六十三首——怎么找?大海捞针啊!
唉,现在想一想,谷歌、百度,还真是伟大的发明啊!
还是得找人来问——只是要找合适的人。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景和门就在前头了。
后三宫和东六宫之间,夹一条东一长街,景和门是后三宫开向东一长街的侧门,景和门的对面,东六宫那边儿,是广生左门——进去就是祺妃的承乾宫;再往前,是咸和右门——进去就是婉妃的景仁宫。
这时,关卓凡看见,咸和左门前,一个身形娇俏的小宫女,正在同门口的卫兵说着什么,远远的看着,只见她指手画脚,是一副又说又笑的样子。
这不是婉妃的那个贴身的侍女,叫什么银锁的吗?
关卓凡心中一动,哎,对了,这几句诗词,拿去向婉妃请教,是最合适不过了吧?
不过,自然不能就这么过景仁宫去,如果皇帝、皇夫一起拜访婉贵妃,考虑到婉贵妃的“帝师”身份,勉强还说的过去;如果皇夫一个人,那就不行了——皇夫一个人造访“皇考妃嫔”,是个神马道理?
不过,既然同为“帝师”,单独说话的机会一定是有的,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进景和门的时候,关卓凡想,这个小银锁,性子还真是活泼,在自家外头,这般说说笑笑,甚至手舞足蹈的——在紫禁城里,这样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啊!
由此可见,咱们的军民关系,还真是不坏,特别是在“妃嫔劳军”之后,嗯,很有点儿……“鱼水情”的意思啦。
回到乾清宫,一进西暖阁,有惊喜——
婉贵妃居然在!
夕阳斜照,师弟二人站在巨大的书架前,全身上下,遍洒金晖,萝莉也好,御姐也罢,都显得凹凸玲珑,更见窈窕。
婉贵妃的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说曹操,曹操——提前到了呢!
关卓凡满脸堆笑,拱了拱手,“稀客,稀客!”
心里有点儿奇怪——婉贵妃过乾清宫,银锁应该随侍啊,怎么在咸和左门那儿和人聊闲天儿呢?
婉贵妃含笑颔首致意,皇帝在一旁解释,“咱们这儿,圣祖爷留下了好多的书,你没时间看,我更加看不过来,搁着也是搁着,我就请婉姨过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带回景仁宫去——也算是替我‘备课’了。”
哦?
关卓凡转着念头:果如皇帝所说,是她去“请”婉贵妃的,则必是自己离开乾清宫之后的事儿,可是,皇帝并不晓得丈夫在钟粹宫要呆多久,如果只过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呢?如是,彼此未免尴尬,婉贵妃还能够从容挑书、看书吗?
或者,其实是婉贵妃主动“登门拜访”?——打听到辅政王离开了乾清宫,觑着空儿,“见缝插针”?
可是,一样可能撞上相同的问题——如果皇夫一小会儿就回来了呢?
“王爷既回来了,”婉贵妃说道,“我就不打搅了——也到了传晚膳的时辰了,皇上、王爷,我告辞了。”
微微一顿,“这本书,我就带回去了。”
如果是普通人家,既到了晚饭时间,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主人家都一定要客气一番的,“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呗”,云云,不过,宫里头可没有这样子的规矩。
皇帝说了声“好”,然后对关卓凡说道,“你替我送一送婉姨吧!”
“啊?好!”
皇帝虽然是弟子,但皇帝终究是皇帝,除了皇太后,天底下再没有人有被皇帝“送”的资格了。
“至少送到景和门——”皇帝笑着说道,“可别学银锁,钻沙偷懒啊!”
“是!”关卓凡也笑着说道,“臣谨遵圣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