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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松涛阵阵,宿鸟惊啼掠过漆暗的山林。
一袭颀长的黑影从揽月庵飞出,几个起落,没入庵堂后山浓密的丛林。两个黑衣男子紧随其后,很快也钻入密林,树林内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揽月庵,后院花厅内。
圣勇大长公主正靠坐在罗汉床上查阅密信,见揽月庵的管事嬷嬷进来,她将信件装好递给管事嬷嬷,问:“都清点过了吗?丢了什么?”
“回大长公主,内库和外库全都查点了,内库共三件器物被窃,一把游龙软剑,一把碧泉短剑,还有一盒皮泥。”管事嬷嬷禀报完毕,见大长公主点头,她才躬身退到门外,将大长公主交给她的信件扔进炭盆,直到信件化灰,她才进去。
“从武功上看能认出盗窃者是哪门哪派吗?”
“回大长公主,奴婢听七杀说此人武功不错,却看不出门派,他的轻功尤其厉害。两库内外全都布有八卦阵,他轻而易举进了内库,竟没被发现,可见他精通布阵破阵之术。”管事嬷嬷停顿片刻,又压低声音说:“奴婢以为此人进揽月庵并非以偷盗为主,这其实是试探,奴婢怕有人心怀不轨,对大长公主不利。”
“你想多了,天下间心怀不轨的人比比皆是,但还没有哪一个人敢对本宫不利。”圣勇大长公主神色沉静,语气温和,字里行间却透出睥睨天下的霸气。
无故最寂寞,圣勇大长公主即是如此。
太宗启顺年间,趁圣贤皇太后出海远游之际,京城发生暴乱。除了被端亲王拼死护下的先皇和谨亲王,还有被仆人救下的端亲王的女儿端阳郡主,太祖皇帝嫡系一脉被屠杀怠尽。当时,圣勇大长公主随圣贤皇太后出海,也幸免于难。
至此,太宗皇帝的血脉只留下了圣勇大长公主、先皇和谨亲王三个儿女。端亲王是太宗皇帝的同母弟弟,合家身死,留下唯一的嫡女端阳郡主。
圣勇大长公主是太宗的皇后所出的公主,嫡出公主的身份比其他几人更为尊贵。她自幼养在圣贤皇太后身边,权谋韬略,文治武功,无所不学。又交游天下、叱咤疆场、重用贤良、治国安邦,英名睿智得朝野叹服、天下敬佩。
如今,圣勇大长公主已隐退十年之久,除了出海远游,就是在揽月庵礼佛思过。可朝廷对她的供给每每都是头一份,比吴太后要高出好几个等级。今上每隔三年就要来一次凤鸣山,除了祭拜圣贤皇太后,就是听圣勇大长公主的谋略教诲。
尊贵的身份,齐天的霸气,天下确实没有哪个人敢对她怀有不利之心。
“居然敢有人来揽月庵偷盗,自皇祖母修建揽月庵以来,这是第一次。”圣勇大长公主摇头一笑,并没有因失窃而堵心,反而因有人敢来偷盗而感叹。
敢到机关重重的揽月庵偷东西,证明此人勇气可加。东西偷到手,出来时才被发现,可见这人本事不小。若此人只拿着内库的三件宝贝走人,说不定还不会被发现,可他偏偏到花厅的多宝阁偷脂粉,还大胆试用,说明此人够滑稽。那人试用脂粉时坦然淡定,还跟去抓贼的婆子交流使用心得,真真够幽默。
管事嬷嬷见大长公主沉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跪下请罪,“刚刚奴婢口无遮拦,请大长公主恕罪。大长公主平漠北、定四海,威名扬天下,若哪个人敢生了一丝对您不利的心思,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圣勇大长公主摇头一笑,说:“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刚刚来过,不管他是偷盗,还是试探,无非是小打小闹。本宫刚刚跟他交过手,凭直觉,感觉不出他想对本宫不利。若此人真是心怀不轨,他该去书房那等机密之地才对。”
“奴婢也感觉可笑呢,这人去内库偷了三件器物,还不赶紧离开逃命,谁知他又到花厅拿香粉,真不知道他把揽月庵当成什么地方,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不畏是真,可不是无知者。”圣勇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说:“让七杀召唤孤雉和孤鸹回来,那人既然跑了,就不要再追了。他有勇气闯入揽月庵,又有本事偷东西,那三件器物就算本宫送他的,概不追究。”
“是,大长公主。”管事嬷嬷出去传话,很快又回到厅内侍候听命。
圣勇大长公主翻了几页书,问:“多宝阁里的脂粉都是江阳留下的吧?”
“是,听说是江阳县主亲自采摘调制的,比宫里用的还要纯几分。”
“唉!江阳可怜哪!还好她心未死,还有心情调制花粉。”大长公主摇头轻叹,又说:“今天本宫说的话可能重了些,伤了她的心了。”
“江阳县主很不错,有些地方很象大长公主您呢,只是谨亲王妃……”
“休得提她。”圣勇大长公主皱起眉头打断了管事嬷嬷的话,“韩家也是两朝旺族,没想到一代不如一代,她更是小家子做派。儿子养不好也就罢了,还想事事乱插手,还好江阳不象她,只可怜江阳命不好,婚姻运衰呀!”
管事嬷嬷跟着叹了几口气,想了想,说:“奴婢以为替小王爷求娶沈家二姑娘的事倒象是江阳县主的主意,奴婢听说谨亲王妃一开始并不同意。”
“不管是谁的主意,这件事就此做罢,不准再提起。”
“是,大长公主。”管事嬷嬷见大长公主面露不悦,赶紧应下,不敢再多问多说半个字。她伺候大长公主四十多年了,在揽月庵乃至后官皇族都是有头有脸的下人,可现在她越来越摸不透大长公主的心思了。江阳县主曾问她为什么大长公主不同意替小王爷求娶沈家二姑娘,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七杀进来,把一个用黄绫包裹的陈旧的香囊呈给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到香囊,先是一愣,随后她抓起来仔细一看,顿时双手剧颤,风华失色。
……
今天一天很忙碌、很累心,但事情都办得很顺利。堵心气人的事不少,令人宽慰舒畅的事也不少。对于沈荣华来说,这样的一天很有价值,比无所事事要好。
重生以来,除了水姨娘给她回礼的那天,就今天最有价值了。江阳县主今天送给她的礼物粗略估算也值七八百两银子,那些古玩字画有的还无法确定价值几何。今天,她欠了江阳县主一个莫大的人情,一份非常不好偿还的人情债。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这样的人情债欠得越多越好,反正债多了不愁。
请江阳县主照拂冯白玥,冯白玥暂时不会有什么麻烦,沈荣华也宽心了。冯白玥请她给三皇子送信的事她不一定能帮上忙,能帮冯白玥解决眼前的困境也算是成果。江阳县主虽说精明,却也仗义爽快,肯定能帮上冯白玥的忙。
明天是龙头节,在篱园,沈荣华要按禁烟节过。别看这不是府里,人不多,可看她不顺眼的人、想找麻烦的人、要借机会起刺儿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天江阳县主带厚礼登门,也为她壮了胆、立了威,想找事的人只是暂时安分了。等到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需要她打起全部精神去应对。
所以,今天她要好好慰劳自己,还要奖励一直忠心耿耿、听她的话、为她打算的下人。她自己出银子请茗芷苑的下人吃羊肉火锅,一共开了两桌,吃得痛快又热闹。吃完饭之后,又分享瓜果,同周嬷嬷等人商量发赏钱、添置衣物的事。
江阳县主送来了新奇鲜嫩的蔬菜、名贵稀缺的瓜果,她让全部让人归置到了茗芷苑。按礼说是应该给长房和四房送一些,能借此表示心意、联络感情。可沈荣华看透了他们,给他们送东西不如把东西直接喂狗。名贵的东西不多,她怎么舍得喂狗呢?连狗都舍不得喂,给他们送就更免谈了。
沈荣华让人以周嬷嬷的名义给江嬷嬷送去了一些鲜菜瓜果,江嬷嬷要给谁就不归她管了。江嬷嬷对她不错,但也是八面玲珑之人,这不是她能干涉的。
周嬷嬷让从江阳县主给的绫罗绸缎中挑了几匹,要给沈荣华做几套家常穿的春装。水姨娘给的面料太过名贵,平常打扮这么华美倒显得过于隆重浮华了。沈荣华又挑出一些普通的布料,让给下人们也一人添置两套衣服。府里上下今年添春装,吴氏把她和伺候她的下人的份例全部革掉了。她要让吴氏和府里的人都看看,没有份例,她和她的下人照样衣饰整齐,活得更为自在。
吃过晚饭,沈荣华主仆都聚到前面的花厅里挑选衣料,确定样式,量体裁衣。
“时候不早,都早点休息吧!”沈荣华放下绣样儿,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又转向佟嬷嬷,问:“明天要按禁烟节的习俗过节,茗芷苑内外都安排好了吗?”
“请姑娘放心,茗芷苑已安排妥当,后面的散房、花房和祠堂也安排好了。”
沈荣华点点头,又问:“佟嬷嬷,依你看江嬷嬷那边会有什么问题?”
“回姑娘,依老奴看,江嬷嬷既然答应了,她那边就不会有问题。前院的正房是老太爷生前住的地方,也没事,有问题的是东西两个跨院。”佟嬷嬷抬头看了看沈荣华的脸色,又说:“老奴都做了安排,就怕有时候防不胜防。”
“你尽心就好,防不胜防不是你管事不利。”沈荣华暗暗一笑,防不胜防是好事,若每个人都乖乖听话,她没机会做文章,太平静了,也会很寂寞。
“多谢姑娘体谅,老奴再带人四处查看一遍。”佟嬷嬷躬身告退。
沈荣华看了看沙漏,说:“都亥时正刻了,我也要回房休息了。”
两个婆子前面掌灯,雁鸣和鹂语一起送沈荣华回房。初霜把描完的花样儿收拾好,见沈荣华主仆刚走不久,也快走几步,借着灯光一起后院的卧房。到了沈荣华的房门口,两个婆子将灯笼挂到房门外,就退下了。小丫头点亮灯烛进屋,桔黄的灯光在卧房里迅速散开,雁鸣和鹂语也同沈荣华边说话边走进了卧房。
“啊——”掌灯的小丫头一声尖叫,惊恐地问:“你、你是谁?”
沈荣华同雁鸣和鹂语刚走进房门,主仆三人正说笑,听到小丫头的叫声,赶紧停止说笑,看向小丫头指的方向。这一看不要紧,三人顿时惊呆了,听到小丫头的问话声,三人才回过神来。沈荣华身体一歪,倒在地上,立刻哭出了声。雁鸣和鹂语都张大嘴瞪大眼睛,见沈荣华倒地,她们赶紧跪到地上边哭边祷告。
临窗的软榻上,一位身材颀长、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席榻而坐,他身穿蓝灰色夹棉袍子,面色平和,目光睿智,一手捏着颌下胡须,一手扶着榻上小案,时而摇头、时而轻叹。这相貌、这神态、这姿势,自是非已病逝的沈阁老莫属。
“祖父、祖父……呜呜……”沈荣华跪爬几步靠近软榻,爬在地上痛哭出声。
“老太爷,老太爷,你、你……”雁鸣又紧张又害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太爷,老太爷……你安心、安心吧!你千万不要吓姑娘。”鹂语哭得声音最大,边哭边念叨,“姑娘很好,奴婢保证忠于姑娘,用心伺候,你放心走吧!”
掌灯的小丫头叫竹节,刚九岁,去年冬天才选上来,没见过沈阁老。此时,她听到沈荣华哭祖父,雁鸣和鹂语都哭老太爷,就知道榻上是谁了,也意识到自己活见鬼了。她吓得手脚冰凉,双腿发软,但还是出于本能,向门口连滚带爬跑去,边跑边喊叫。她已吓到了半死,除了大声哭叫,只喊出一声救命,就吓昏了。
两个送沈荣华主仆回来的婆子刚走出垂花门,听到哭喊声,赶紧往回跑。初霜同她们前后脚回来,回自己的房间放花样,哭叫声响起,也急忙朝沈荣华的卧房跑来。正在前院收拾的周嬷嬷也听到声音,连忙叫几个婆子,一同往正院来了。
初霜先到达沈荣华的卧房,一进门,看到屋里的情景以及盘腿坐在软榻上的沈阁老,顿时懵了头。两个婆子比初霜慢一步,她们来到门口往屋里一看,张大嘴巴还没叫出来,软榻上就刮起了一阵冷风,屋里的蜡烛被吹灭了。两个婆子反应过来,轰然倒地,连初霜都带倒了,卧房里的哭声、叫声、祷告声响成了一片。
周嬷嬷赶来,让婆子点起蜡烛,她把沈荣华扶起来揽到怀里,又呵令丫头婆子赶紧起来。被吓得几乎丢了魂的丫头婆子爬起来一看,房中哪里还有沈阁老的影子。但众人都一口咬定看到了沈阁老显灵,吓得挤到一起,哪有一点响动都惊叫出声。周嬷嬷呵斥她们疑神疑鬼,又听她们说得神乎其神,自己也有点害怕了。
“都别愣着了,赶紧去叫佟嬷嬷带人过来。”周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再去跟江嬷嬷说一声,再让江嬷嬷去禀报大老爷和四老爷,讨个主意。”
和周嬷嬷一起来的几个婆子没亲眼看到沈阁老显灵,但篱园这些日子一直不安静,她们也很害怕。听说要去传话叫人,她们应了一声,赶紧一溜烟跑了。
沈荣华一只手扶着周嬷嬷,一只手捂着脸大声哽咽。周嬷嬷摸了摸沈荣华的额头,没感觉到烫手,确定她没有因惊吓而发热,只是因见到沈阁老而伤痛,就放心了。周嬷嬷扶沈荣华做到软榻上,沈荣华睁大眼看着沈阁老坐过的地方,使劲吸了吸鼻子,又大哭起来。这次她不是干哭,而是一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委屈。
周嬷嬷见初霜站在沈荣华的床边发愣,并没有显出很害怕的样子,就叫她过来服侍沈荣华,又高声呵骂雁鸣、鹂语和刚醒过来的竹节还有那两个婆子。
“嬷嬷怎么就不信呢?奴婢真的看到老太爷了。”雁鸣年纪不大,却是众人公认的稳重实诚之人,她被吓坏了,还挨了骂,此时又是害怕又是难过。
鹂语见雁鸣顶撞周嬷嬷,也赶紧跟着说:“奴婢也看到老太爷了,就象活着的时候那样坐着,是真的,嬷嬷,不信你问姑娘,她也……”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哭又叫的?”佟嬷嬷进来,打断了鹂语的话。
“嬷嬷,是这样的。”鹂语赶紧转向佟嬷嬷,刚要开口,就被周嬷嬷打断了。
周嬷嬷给佟嬷嬷使了眼色,又吩咐道:“今晚不安静,你们就别轮值了,初霜在卧房伺候姑娘,雁鸣和鹂语一起在门外值夜,竹节在外间掌灯,你们两个婆子在外间门口守着。轮流去收拾铺盖,别一惊一乍的,吓坏了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房里的丫头婆子连声应是,刚刚见到了沈阁老,她们若独自回房,今晚谁也睡不着。现在主子奴仆七八个挤在一个地方,人气旺,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佟嬷嬷来到卧房外面,见周嬷嬷出来,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周嬷嬷叹了口气,把从丫头婆子嘴里听来的情景告诉了佟嬷嬷,听佟嬷嬷直吸冷气。两人互相安慰了几句,就商量着该怎么告慰沈阁老的在天之灵。沈阁老一显灵,吓尿了沈惟,踩伤了沈慷父子,现在连最孝顺祖父的沈荣华也被吓到了。
“周嬷嬷、佟嬷嬷,你们快到前面看看吧!前面也闹起来了。”一个嬷嬷慌慌张张跑进院子,看到周嬷嬷和佟嬷嬷,就大声叫嚷起来。
“小声点,别吓到姑娘。”两人迎出来,低声说:“快说,是怎么回事?”
“江嬷嬷调教的丫头青雨、大姑娘屋里的何嬷嬷和彩屏、四太太身边的彩云都看到老太爷了。说是老太爷从前院书房里出来,飞在半空中去了东跨院,何嬷嬷和彩屏看到一喊,他又去了西跨院,后来又不见了,说是、说是好端端就没了。”
“哎哟!这、这可怎么办?”周嬷嬷拍着手,很着急。
“周姐姐,你别急,大老爷和四老爷肯定会有办法,我们伺候好姑娘就行。”
周嬷嬷和佟嬷嬷又商量了一番,安排媳妇和婆子值夜,为沈荣华壮胆。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安定下来,而前院一直到深夜还在叫嚷。
沈荣华洗漱更衣完毕,靠坐在床上,抚额沉思。雁鸣和鹂语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看到初霜把铺盖搬进来放到软榻上,两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初霜,你要睡在软榻上?”沈荣华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别有意味。
“初霜姐姐,你还是打地铺吧!”雁鸣和鹂语齐声阻拦初霜。
“没事,我就睡软榻上,你们去搬铺盖吧!我陪着姑娘。”初霜等雁鸣和鹂语站起来,就坐到了脚榻上,握着沈荣华的手,跟她说做衣服的事。
沈荣华见雁鸣和鹂语出去,才拿出初霜塞给她的手帕,放到鼻下闻了闻,同初霜相视一笑,彼此会意,低声问:“从哪里拣到的这块手帕?”
“就刚才,奴婢在姑娘床上拣到的。”
“你怎么发现的?”
“和姑娘一样,闻到了淡淡的脂粉味儿,又不是姑娘喜欢的味道。”
“初霜,你真是胆大心细的人,雁鸣一直贴身侍候我,就没注意这些。”
“雁鸣还小,可能没在意吧!”
初霜和雁鸣同岁,今年都十五了,只不过初霜生在三月,雁鸣生在十月。而初霜看上去比雁鸣年长,只有初霜自己知道,她在梦中比雁鸣多活了八年。
沈荣华抖开手帕,轻哼一声,说:“这手帕真是我祖父生前用过的,可惜让他沾污了。前面闹开了,他再这样,迟早会败露,破坏了我的计划让他好看。”
“呵呵,夜深了,姑娘快睡吧!明天有的忙呢。”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有婆子来回话。
“初霜,你去问问有什么事,是不是非回我不可。”沈荣华躺在床上,身体一动不动,根本没要起床的意思,“有人问起,就说我昨晚受了惊吓,病了。”
初霜应声说:“篱园分管明确,就算是姑娘在篱园当家,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除非遇到管事嬷嬷们无法管或管不了的事,才能来麻烦姑娘。”
沈荣华点头一笑,认同了初霜的意思,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初霜赞叹不已。前世的一品端仪夫人,诰命夫人的最高品阶,现在居然与她为奴。每每想起这些,沈荣华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做一个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
初霜手巧心灵,有本事、有智慧,处事也周全,对沈荣华也绝对忠心。这一世,沈荣华想要翻盘、想要过平静的生活,自是任重道远,她需要初霜这样的帮手。但若有机会,她还是希望初霜不要局限于此,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初霜回来了,冲沈荣华微微摇头,无奈一笑,又出去了。沈荣华意识到事情有些麻烦,一下子坐起来,让雁鸣和鹂语侍候她起床梳妆。收拾完毕,沈荣华坐到临窗的软榻上,喝下养胃健脾的红枣茶,才让初霜来回话。
“四太太和四老爷决定午时初刻起程回府,四姑娘和六姑娘同他们一起回去。大老爷和二公子伤还没全好,先在篱园休养,大姑娘要伺候父兄,也留下了。”
“这算什么事?谁回谁留与我有什么相干?”沈荣华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婆子一大早惊动她,说是有事要回,就是要回这件事?
初霜笑了笑,说:“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自然不会告诉姑娘。奴婢刚才去前面见过白雨,她没提这事,估计连江嬷嬷都不知道。奴婢又仔细盘问了来回话的婆子,婆子也是无意间听人说了一句,就想来传句话,在姑娘面前卖个好。”
白雨今年十岁,是前年买进府的丫头,一直被江嬷嬷带在身边调教。沈荣华觉得白雨不错,就想把白雨要过来伺候,又怕江嬷嬷借故推托,不放人。沈荣华就按初霜的主意直接去问白雨,白雨很敬慕她,自是愿意。只是沈恺没回来,她也没跟江嬷嬷明说,但白雨已然成了她的眼线,事事奉她为主。
“明白了,四老爷和四太太要回府的事连江嬷嬷都瞒,更不会让我知道,可是——”沈荣华冷笑几声,又说:“四老爷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要回去也无可厚非。篱园现在不安定,谁愿意留在这里找晦气?可大老爷和二公子偏偏受伤未愈,尤其是大老爷,不能坐车的颠簸之苦。四老爷在危难之时,弃兄弟之情于不顾,自然遭人嫉恨,就有人借下人的口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四姑娘和六姑娘与我之间芥蒂极深,走之前,她们必定要出幺蛾子。哼哼!大姐姐真是用心良苦,她想借我的手把四老爷、四太太和两位姑娘留在篱园同他们一家做伴呢。”
“姑娘真是聪明。”
“我聪明什么?你不是早就想到了吗?”沈荣华示意初霜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说:“我这主子伺候你,赶紧说说还有什么发现。”
初霜赶紧行礼道谢,说:“还有一件事最最重要,不是奴婢发现的,是秋生看到了,托他干娘来告诉姑娘,正好碰到奴婢,就跟奴婢说了。”
“什么事?”
“回姑娘,昨晚秋生不当值,回庄子里去看他爹了。今天一早,他回来的时候看到篱园角门外面的花木丛中多了十几个火盆,都是铸铁的。他觉得怪异,正想走近了看看,又见两个婆子提着布袋从角门出去,从布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往火盆里装。他躲在墙角,等婆子完事走了,他近前去看,才看到两个婆子往火盆里装的是银霜炭。他怕那些人对姑娘不利,就赶紧找了他干娘来告诉姑娘。”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要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有人偏弄来火盆,还装了银霜炭,就是想跟我对着干。铸铁的火盆烧起来有股难闻的味道,不能放到屋里取暖。难道是想用来烤肉吃?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四姑娘和六姑娘的小把戏。”
“估计四太太也有份儿。”
“吴氏也不是聪明深沉的人,参与这种小把戏也正常。”沈荣华扶额沉思了一会儿,自语道:“银霜炭难燃不易熄,他们又要午时初刻回府,这……”
“姑娘,周嬷嬷问可以摆饭了吗?”雁鸣进来回话,打断了沈荣华的思路。
鹂语紧跟在雁鸣身后,自昨晚见到了沈阁老,两人进沈荣华的卧房都形影不离。平时,沈荣华的卧房只允许周嬷嬷、初霜和雁鸣进,其余都在门外回话,要进屋需主子允许。鹂语跟着雁鸣进了屋,很是小心,只怕沈荣华斥责她不守规矩。
“摆饭吧!”沈荣华看到鹂语,招手让她过来,把秋生看到了事告诉了她。
“奴婢能做什么?请姑娘吩咐。”鹂语很聪明,知道沈荣华要用她做事。
沈荣华想了想,说:“我想让你去找冬生,问问昨天到今早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冬生是四老爷的随从宝旺的干弟弟,我又怕他嘴紧,你看该怎么办。”
鹂语脸一红,低声说:“奴婢去试试,能问出点事来最好,要是……”
“问不到什么,你也没错,添新衣、赏银子也不会少你的。”沈荣华以开玩笑的语气给鹂语吃了定心丸,“你今天不必伺候了,先去吃饭,吃完再去。”
“是,姑娘。”鹂语正想到处去说她昨晚的见闻呢,有机会出去自然高兴。
用过早饭,沈荣华亲自挑了名贵的瓜果,让竹节拿着,又让初霜拿了几样点心,三人去了祠堂。竹节昨晚被吓坏了,不敢进祠堂,正好在外面守门。沈荣华和初霜进到祠堂里面,先是围着祠堂转了一圈,才开始打扫祠堂。初霜扫地、收拾并擦洗,沈荣华更换供果香烛,又点上了三柱香,也没发觉祠堂里有动静。
初霜笑了笑,低声说:“老太爷今天怎么……”
“休要胡说。”沈荣华明白初霜另有所指,也纳闷今天“她祖父”怎么这么安静呢,她刚要四处找找,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把她和初霜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