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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晋与卢杞围坐在食案前,烤羊皮肉酥嫩,银质的小刀一片片割下去,立时就油脂满溢,香气更胜。
不过,秦晋却没有心思去品尝享受这美味的烤羊,他的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没有任何事情再能让他兴奋起来,抑或是由衷的发出一丝微笑。
这对秦晋而言,就是所谓的压力。其实,他大可不必让自己这么辛苦,但是,自从被身不由己的推到了高位以后,才知道了何为高处不胜寒。
不是那种目空一切,世间再无敌手的无病呻吟,而是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的谨慎与小心。
自从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以后,他也就有了牵挂,身边的至亲之人,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都会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因为此,他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而让政敌钻了空子。
纵观唐朝建国百多年来,罕有重臣能够三代善终的,许多勋臣就算平安的善终了,子嗣亦难免身死族灭。如此种种,究其本源,就是因为残酷而又激烈的政治斗争使然。
这些都是秦晋不能对外人说出口的,今日卢杞回来了,他虽然也没有尽数说出来,但几碗酒下肚以后,还是难免醉意熏熏。
“丞相醉了,丞相醉了……”
卢杞也是醉意上头,见秦晋说话都有些打结,便跟着笑了起来,他也醉了。
秦晋笑道:
“我当然醉了,如果就此已醉不醒,才是人间一大快事呢!”
卢杞则摇着头,摆着着手,指点着道:
“不,不不,可不能一醉不醒,否则这天下,又,又要大乱了!”
卢杞虽然也说话打结,但头脑还是清楚的,知道这天下如果没了神武军,恐将再次陷入天下大乱,诸侯纷争的局面。
“所以啊,更是因为如此,丞相才更要保重,否则神武军将何去何从,天下将何去何从?”
秦晋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问道:
“这天下不是李家的天下吗?”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周围的侍奉之人听来却如晴空霹雳,震得人七荤八素。卢杞也是震惊,但却在思忖了一阵之后郑重其事的答道:
“安史乱贼兴起,李家便有使天下之忧了,如果不是丞相,这天下亦要改姓……”
秦晋大笑:
“你醉了,如何说这等话了?”
公然议论天下谁属,已经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更非人臣之礼,如果在天宝年间,秦晋和卢杞早就被拉出去腰斩灭族。
可现在是太平兴国元年,李氏宗族在内斗中早就消耗掉了大部分的实力。换言之,也就是有足够威望和能力的人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能够站出来撑起社稷的,竟挑不出一个。
说来这也要怪玄宗皇帝对宗室的打压与限制,为了防止宗室对其皇权的威胁,将所有的藩王全部圈养在长安城的十王宅百孙院中,爵位食邑也都是虚封,以至于三四十年下来,李家的年青一代都成了只知道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指望这样一群人为李氏社稷撑起一片天,不是痴人说梦吗?
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透。秦晋起身抚着额头,宿醉让他头疼欲裂。
听到身旁有如雷的鼾声,这才想起来,卢杞与之一同睡在了丞相府中,他并没有连夜返回军营。
在屏风外候着的侍从听到了动静,轻手轻脚的进来,为秦晋端来了温热的醒酒汤,又递上温湿的巾帕,让他擦脸。
卢杞显然是累坏了,即便秦晋起身的动静不小,依旧睡得鼾声如雷。
秦晋怕吵醒了卢杞,便高抬脚轻落下的出了卧房,来到院中时,已经是繁星满天。
入夏的夜并不闷热,凉风阵阵吹过来,立时就驱散了因为宿醉而产生的昏沉之感。
院中有石桌石凳,秦晋便随意坐了下来,一旦头脑清醒了,他便不停的思考着明天该做的事情。
也多亏了这片刻的安宁,让他想到了一直被忽略的某个问题。
“来人,速去将严庄叫来!”
严庄身为丞相府司直,不但负责与政事堂的沟通,还担负着许多隐秘事的任务,今夜秦晋所想起来的,就是其中一件隐秘事。
丞相府的复建,取代了原本属于天子的决策权,但并没有剥夺政事堂对于决策的执行权,这也就是政事堂仍旧在朝政日常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原因之一。
而且,秦晋也无意进一步剥夺政事堂的权力,权力的过分集中,在强人时代或可如臂使指,但也最容易出现问题。唐朝为什么频频发生政变宫变,究其原因,就是权力的过分集中,就算入唐太宗这般举世公认的明君,已然逃不脱兵变、政变的魔咒。
当然,唐太宗晚年所遭遇到的兵变来自于他的太子,但他能够掌控局势,所以太子的政变失败了。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唐太宗那样有着超凡的能力和威望,所以,晚节不保也就在所难免。比如,武则天,比如唐玄宗,纵使强悍一时,终究还是落得个惨淡的下场。
丞相府司直昨天接到了密报,正平王李永臣勾结不法,图谋不轨。昨日接到这密报时,正好卢杞突然回来,打乱了秦晋的计划,再加上喝酒宿醉,这件事就一时被抛到了脑后。
但半夜醒酒之后,秦晋立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对于宗室密谋叛乱的事件,绝不能掉以轻心。
毕竟开府建衙,恢复丞相旧制,种种这些揽权的手段,都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反对的声音永远都会少。所以,更得时时擦亮眼睛,竖起耳朵,不能有一丝马虎。
作为宗室远枝的李永臣在秦晋看来不过是个挑梁小超,五百神武军劲卒就能将其彻底剿灭,但是,此事如果处置不当,造成的不利影响则有可能是超出预计的。
所以,剿灭李永臣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关键处只在于,如何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
严庄今夜正在丞相府当值,他得知了卢杞提前返京的消息以后,便连夜安排取消了明日午时的迎接典礼。除此之外,还有堆积如山的公事等着他处置调度。
得知秦晋连夜召见,卢杞马上就想到了正平王李永臣的谋逆事件,因为秦晋在得报此时之后并没有明确的回复指示应该如何处置,这在以往是极为罕见的。
很快,他便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秦晋闲坐消热的庭院。
“丞相,正平王是否连夜抓捕?”
秦晋此前一直在为难的就是如何处置这个不自量力的宗室,自从开府建衙恢复丞相旧制以来,宗室和朝堂上都有反对的声音传出来,但是神武军的权势声威都已经达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是以并未能成为主流的声音。
但是,涌动的暗流往往比摆在明面上的威胁更加厉害,一旦这种暗流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像火山爆发一样彻底喷发出来,再也无法阻挡。
出于种种考虑,秦晋不打算大开杀戒以杀鸡儆猴,这么做只会更加的惹怒宗室,以及忠于李唐皇室的顽固分子。
因此,秦晋更倾向于暗中剪除羽翼,削夺封爵,软禁其身的处置办法。
在严庄听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如此下去,不能震慑不法,只会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更加肆无忌惮!”
“用重点处置谋逆者毋庸置疑,现在丞相府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如此大张旗鼓的处置一名宗室,只会让人以为这是一次恃强凌弱的警告!至于李永臣其人,究竟有没有谋逆,这已经不是关注的重点了!”
秦晋顿了一下,又道:
“正平王的爵位不取消,让他的嫡子继承,赏赐食邑五千户!”
“这,这……”
严庄实在难以接受秦晋这种温吞水的处置方式,包括对李永臣其人的处置,只夺爵软禁,连血都不见哪里有这样惩罚谋逆的?
质疑归质疑,他还是立即执行了秦晋的命令,当即带人扑奔十王宅内的正平王府。
正平王府位于老十王宅,绝大部分的宗室都已经搬去了新建城的十王宅,只有极个别的顽固宗室不愿意搬走,他就是其中一个。、
这也给了严庄以方便,命令看守坊门的役卒打开坊门,丞相府司直的护兵一拥而上,将正平王府大小门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破门而入,将密谋于暗室的李永臣逮了个正着。
几名死士意欲反抗,被司直护兵尽数以强弩射杀,余者见大势已去,便都放下武器投降。
李永臣知道难免一死,意欲挥刀自刎,被司直护兵击伤手腕,求死不成,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一番动作快而狠,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不到,只逮走了首恶李永臣,余者家人竟一概不问。
尽管如此,还是让正平王府上下都沉浸于末日将至的恐惧之中,不可终日。
秦晋亲自去见了被抓到现形的李永臣,告诉他,谋逆将会被灭族,包括他的子嗣、妻族,均难以幸免。
李永臣现在亦觉得后悔连累了子嗣,但事已至此,只能死硬到底,将秦晋骂了个狗血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