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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良久,李系才用一种极为古怪的声音叫着李亨。李亨侧过头去,根本就不看他。
“别再叫我父皇,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儿臣错了,儿臣鬼迷心窍,一时糊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吧……父皇……”
骤然间,李系竟哭的撕心裂肺,也不顾君前失仪,连滚带爬的到了李亨面前,双手死死的抱住了他双腿,苦苦哀嚎。
但翻过来调过去也就是那两句话: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绕了儿臣吧……”
涕泪横流之下,竟哭的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仿佛做错的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秦晋发现,李亨的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现,他的身体在抖着,久久,终于把一双手轻轻抚在了李系的后脑上,轻轻的摩挲着。
“我儿,父皇当初教你什么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就要敢作敢为,今日才来求饶,是不是太晚了?”
李系哭的泪人一般,说话都已经灭了条理,只抱着李亨的双腿不肯撒手。
建宁王李倓却看不下去了。
“李系,都到了这等时刻,还在天子面前装疯卖傻吗?当初你指使孙叔通谋害广平王的时候,可曾想过兄弟之情,可曾顾念过父皇的感受?现在这般哭哭啼啼的恳求原谅,让父皇怎么原谅你?难道你以为这是摔坏两个花瓶吗?”
也就在同时,广平王李豫再也看不下去了,也扑通一下跪在李亨面前。
“陛下,南阳王纵然有罪,也是臣之弟,臣愿与其一同受罚,希望能为他赎了死罪!”
秦晋没有做声,这是李亨父子间在做决断呢,他没有必要参与其中,反正南阳王是死定了,没有必要在这殿上争口舌之利。
反倒是宰相房琯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诚然也认为南阳王死有余辜,可广平王居然也不知轻重的要代弟受罚,这这不是把朝廷律法当做儿戏了吗?
再说,广平王若想以身饲虎,也得问问朝臣们答应不答应啊?哪个能忍心看着他被饿虎一口吞掉!
“广平王此言差矣!南阳王身犯不赦之罪,只能由他本人受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三皇五帝至今,就没听说过,兄长代弟受罚的!”
说罢,房琯又对李亨道:
“陛下,此事既然已经查实,就当按照唐律处置,不偏不倚,不姑枉放纵,才是固本之举啊!”
李亨终于长叹了一声,双腿用力将李系踢开。
“再做如此女儿之态,就不是我李家子孙,下去自省吧!”
猛然被踢开,李系有些无所适从,但听到李亨让他下去自省,直以为有了转机,胸中又腾起了希望之火。
很快,两名宦官夹着李系出了便殿,留下来的君臣们却都相顾无言,实在是他们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
“诸位臣工且放心,朕不会有偏袒之举,就算明正典刑,朕也希望他能幡然悔悟……”
说到最后,李亨的声音在剧烈的发着抖。
秦晋暗道。哪怕是对李系这个不肖之子,李亨也都以一片慈父之心待之,比起乃父李隆基可真真是迥然不同。
“广平王,到朕身边来!”
打发走了李系之后,李亨终于开始安慰这个受了委屈,却打掉了牙齿往自己肚子里咽的儿子。
“你做的很好,待君父以至诚,待兄弟以友爱,朕相信,如果你做了天子,也一样会善待天下的百姓……”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
“可惜啊,这江山在朕手里时已经七零八落,朕不会把这个烂摊子就如此交在你手的。朕只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此心依旧不改!”
在场之人,包括秦晋在内,内心都震撼不已。
李亨说的如此直白,岂非在告诉众人,这太子的位置,已经非广平王李豫莫属了吗?
就在重臣们尚在震惊之中时,李亨又断然道:
“择日,朕要昭告天下,立太子!”
秦晋呆住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相信,原本他只打算借着这件事警告广平王的政敌不要太过分,可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预料,先是建宁王李倓站出来在大朝会上指控张皇后和南阳王,现在李亨在受了刺激之下,竟要直接册封李豫为太子。
这个节奏太快了,以至于他没能很快的想透其中究竟是利是弊!
房琯、崔涣等人早就盼着李亨册立李豫为太子了,只要储君位置定下,他们的心事也就少了一半。
其实,秦晋绝对举双手双脚赞同立李豫为太子,但是却不希望过早的立他为太子。因为李亨的例子就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十多年的太子生涯简直不堪回首。
过早的成为太子只会使李豫成为众相攻击的靶子。
这也是许多太子最终都没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原因之一,过早的册立为太子,称其为捧杀也不为过。
在这个时候,秦晋希望李亨能收回这个想法,但君无戏言,既然已经出口就等同于倾覆之水,再也难以收回了。
李亨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嫡长子李豫。
“从今天起,你肩上的胆子就重了,朕希望你能克服万难,不能被暗中窥伺的饿狼和宵小们打垮了!”
说着话,李亨的眼圈居然红了,也许是他想到了自己作太子时的遭遇,一时情绪激动,竟至险些失控落泪。
李亨从太子的位置上艰难的熬到了登基之时,其中的艰辛与苦楚当真不堪回首,因而他当然不希望自己i的儿子也遭受这种痛苦。所以,便暗暗发誓,一定要为他扫平一切恶意与中伤。
然则,李豫并没有从容答应,反而坚辞不受。
“父皇,儿臣至今无尺寸之功,何敢现在就以储君之位,见外于兄弟之间?请父皇收回成命!”
秦晋暗暗称号,李豫坚辞不受就对了,如果答应下来只会给他过早的于朝中树敌。现在还没当太子呢就出了一桩谋刺案,如果当了太子,各种明枪暗箭,简直是防不胜防。就算李亨现在铁了心的要保李豫,可谁又能保证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不会改变呢?
毕竟时移世易,人事俱变的例子太多了。
李亨却忽然笑了。
“你是朕的嫡长子,从生下来就理当承继朕的一切,这是天经地义的!”
……
秦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太极宫,直到回到中军帅堂,仍旧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
清虚子这几日总缠在秦晋身边,见他这幅样子,觉得很奇怪。
“大夫这是怎么了?一场大朝会直到黑,怎么还失魂落魄了?”
秦晋没好气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广平王即将被册立为太子,其中利弊实在不好说!”
清虚子想了想,又笑道:
“大夫可是怕广平王过早成为太子,会遭受各种明枪暗箭的攻击?大谬矣!天子如此做正是出于对广平王的保护,储君位置已定,为的就是让那些心有觊觎之人死心!”
秦晋道:
“你能保证天子此时心意十年不变如一?”
闻言,清虚子愣了一下,随即又大笑起来。
“大夫何时也这般患得患失了?这世间事本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又岂能事事都算在先机?广平王一鸟在手,总比千林在望,两手空空好得多了吧……”
秦晋想了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不禁盯着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这道士平日里说话神神叨叨,像今日这般睿智通达还是头一次,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
“真人所言有理,却再猜一猜,广平王的头号敌人是哪一个?”
清虚子闭着眼睛,手指捻动,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骤然睁开眼睛,说道:
“张!”
只一个字,便再无其它,然后只似笑非笑的看着秦晋。
秦晋点了点头。
“窦宪一死,张皇后恐怕就要得以脱难,广平王今后有得麻烦!”
岂料,清虚子却笑容尽数收敛。
“大夫何以只看到别人的灾数,却看不到自身也已经大祸临头了?”
秦晋一愣,马上就明白了清虚子所指之意,不无可惜的说道:
“如果不是建宁王李倓在大朝会上突然发难,秦某又怎么可能措手不及,让窦宪自尽于狱中?”
清虚子道:
“窦宪从被抓那日就已经注定一死,今日不死,明日,后日也难逃此数。关键在于,建宁王是如何知道广平王一事的内幕。”
清虚子如此说倒提醒了秦晋,他思忖一阵又摇摇头道:
“真人许是多虑了,建宁王爱护兄长心切,站出来指斥张皇后和南阳王也无可厚非。”
在民营的时候,建宁王李倓就以脾气直白倔强闻名,现在做出这种骇人之事来本也不奇怪,秦晋根本就没有深想其人的动机。偏偏清虚子一番阴阳怪气说出来,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味了,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味,一时之间又有些摸不清头绪。
秦晋不满的瞪了清虚子一眼。
“有话就说,有屁就痛快的放,再这么遮遮掩掩,神神叨叨,就打将出去!”
偏偏挨了骂,清虚子又极为受用,呵呵的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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