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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太极宫中出来,返回宅子时,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或洒扫,或搬抬家具用度之物,见到李萼过来便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毕恭毕敬的称呼一声家主,这方而将李萼这一代名士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未曾建功就受到这种礼遇,实在受之有愧。但他同时也为之感慨,新天子登基,倘若一扫旧日气象,不拘一格任用人才,平定乱局未必不能成功,虽然安史叛贼占据大唐江山十有其三,人心却仍旧站在朝廷这一边。怕只怕一切都浮于表面,实际情况与旧日并无变化,那可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在这种兴奋与忧虑交织的状态中,李萼整整一夜都高度亢奋,难以入眠。天亮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李萼大惊失色,腾的一下从榻上直起了身子,顿时大汗淋漓。
“家主,家主,神武军送来公文,请家主一早便去军中履职呢!”
听到是仆役在说话,李萼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此前的逃亡生活朝不保夕,使他日日夜夜都陷于一种极度不安全的状态之中,稍有点风吹草动都紧张至极。
“知道了!”
答应过一声之后,李萼已经睡意全无,离榻穿衣。同时,心中更是感叹,神武军人事任免的效率之快,昨夜才定下了主意,今日一早竟已经出了公文,倘若不是秦晋交代的特事特办,还真是令人赞叹服气。
须知朝廷中寻常的职司调动,少说也要旬日半月,如果不走些门路,就算拖上半年数月也不奇怪。
府中的早餐很简单,米粥一碗,冷馍一块,咸菜一碟。
李萼对吃食向来不会挑剔,简单一些反而更合他的脾气,倘若围城之中还锦衣玉食,才是岂有此理。
他喝了一口粥,见身旁侍立的仆役似乎还是个少年人,便放下碗问道:
“府中有仆役几多?你们可曾都吃过饭了?每日可都吃的饱?”
少年仆役赶忙答道:
“京兆府选送了九人过来,伺候家主起居,府中的下人不比您老人家,都是一日两餐,也都吃得饱,除了没有粥,也是冷馍咸菜呢!”
这个仆役虽然年岁不大,说话却一点都不露怯,几句话就把李萼的问题回答的明明白白。
得到这个回答,李萼颇感意外,又端起碗来将里面剩下的粥一口喝干。
“这府中的粮食又从何而来?”
李萼的问题看似琐碎,实际上却是在了解长安城的基本情况,心中也好大致明白些情况。
“家主刚刚回到长安,恐怕还不清楚城内的状况,自从新天子登基以后,诏令全城上下实行战时管制,所有粮食等物集中管理,一体分配。所以,府中下人们领的薪水由京兆府派发,包括一应吃穿用度也是呢!只这样一来,虽然吃穿不愁,但也都是些粗茶淡饭,家主适应几日或许便能习惯……”
少年仆役说话的当口,目光却扫向了李萼半口没动的冷馍。显然,他是在指他吃不习惯这种难以下咽的冷馍。
李萼马上明白了少年仆役的话中之意,顿时尴尬一笑,又伸手抓起了那块冷馍,往嘴边送去。
骑马走在长安大街上,想象中满街流民,惨不堪言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与之相反,大街上行走的人都来去匆匆,似乎各有所忙碌的事情。如果不是清楚知道长安城外面有二十万攻城大军,真会让人产生一种战争从不曾发生的错觉。
然则,尽管街市上一派平静,李萼又分明能感受到与昔日的明显区别。好一阵他才恍然,仍旧熙攘繁忙的街道应是少了往日的热闹繁华。尽管人来人往,他感受到的只有萧条与冷清。
前方忽然传来了撞击声,紧接着就是惨叫声,争执声纷至沓来。李萼骑马向前,片刻功夫便抵达了冲突地点。原来竟是两辆马车避让不及撞到了一处。当事双方越争执越激动,眼看着就从谩骂转变为动手。而围观的人也是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这种围城时刻,人心毕竟不稳,就算一点小冲突都可能演化成不可估量的大乱。李萼刚想上前劝解,却陡闻锣声阵阵,一队官差急速奔来,迅速将当事双方带离现场,同时又将撞坏的马车转移到路边,以使道路畅通,疏散围观的人群。
转瞬间,人群散了,街道恢复平静,如果不是路旁停着的损毁马车,仿佛此处从不曾发生争执围观一般。
而这在当初的长安城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当街产生了这种纠纷,就算京兆府的差官及时赶到,也不敢处置,必先询问背景禀报上司。而在长安这种公侯遍地的地方,往往层层禀报到京兆尹那里,就连京兆尹都有可能两手一摊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上奏于天子,请天子裁决。
当年杨家五门纵横长安,与广宁公主争路,被杨家恶奴挥鞭坠马,受了委屈的公主最后只能向天子诉苦,这种官司纠纷又岂能是区区京兆尹能够置喙的?只可叹,广宁公主的诉苦却又为她招来了更大的羞辱,驸马被以劝解不利之名受责罢官,对杨家五门仅仅是杀掉了挥鞭的恶奴而已。
天子如此公私不分,纵容奸佞,延伸到京中治安而言,便是法令不通,法令不通带来的恶果便是凡事因人而异,最终除了人心尽丧以外,还使得政令不通,效率低下。
如今京兆府的差官不问青红皂白,现将聚众闹事的人带走,再恢复治安,效率之快足以见得新天子是有所作为的。
李萼又瞧了眼路边那两辆马车,显然不是寻常人家所有。
很快,李萼抵达了位于城北的军营,据说秦晋平日里都在此处办公,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接触如雷贯耳的神武军。他十分好奇,秦晋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能使一支仓促组建的神武军成为能与安史叛军一较短长的精锐之师。
进入辕门后,早有人候在里边,李萼与之交割了名帖之后,便被引着往军营深处走去。很快,他就在一间看似普通的房子里见到了秦晋。
此时的秦晋正伏在案头,批阅公文,自从负责长安城防与叛军交战的全责之后,他忙的几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在一旁的军榻上和衣而卧,两个时辰以后又再度起来处置那堆积如山的公文。
这也是秦晋因何急待寻觅人才的原因。
在秦晋看来,李萼正是协助他处置公务的最合适人选。一个主帅如果让所有的经历都被这种具体事务所牵扯,显然是不正常的。
李萼私下打量,这处屋子前后左右不过十几步见方,摆放的家具器物也是粗普简单,又见秦晋聚精会神,便立在当场不忍心打扰。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秦晋抬头时才发现,屋中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人,定睛认清是李萼以后不由喜道:
“李兄何时来的?”
李萼躬身道:
“刚到,瞧见大夫聚精会神处置公务,不忍打搅!”
秦晋闻言大笑:
“何谈打搅之说,让李兄来就是为秦某分担公务的。”
李萼奇道:
“难道大夫整日都与这些案牍公文打交道?那,那安史叛军若攻城,又该有谁规划策略?”
秦晋示意李萼落座,又道:
“李兄可能不太清楚神武军的运作,先有作战计划,而后坚决执行便是,秦某去了也只能振奋士气,倘若横加干涉,却是乱命了!”
这种治军领军的法子,李萼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在他接触过的兵书中一例也见不到这种以放任不管成就精兵的法子。
秦晋简单的和李萼说明了一下神武军的运转方式,不过他虽听的明白,却又如论如何都想不通其中的关键。
“以长安的情形,坚守一年也不成问题,现在难却难在安抚人心。”
叹了一口气,秦晋又缓缓道:
“别看城中一切好似有条不紊,但却处处如紧绷的弓弦,不知那一刻就会崩断……”
看着秦晋忧心忡忡的样子,李萼的心思也从神武军的运作方式上拉了回来。
“以下走所见,大夫断不会只有坚守一途,不知还有何长策呢?”
秦晋大有深意的看了李萼一眼,笑道:
“李兄这一问,算是问到关键处了,长安不过是个诱饵!”
李萼倒吸一口冷气,惊呼了一声:
“诱饵?”
他在此之前就料到秦晋一定会有奇计,但却万万想不到,他要以诱敌之计来对付安史叛军,而且其中的诱饵便是天子与其本人!
刚要仔细询问,却忽闻外面有军卒高声禀报:
“报!叛军大举攻城了!”
秦晋由座榻起身,着左右帮助他穿戴铁甲,同时又用一种看似轻松的口吻与李萼道:
“今日的好戏到了,李兄何不与秦某一同到城上去观战?”
李萼下意识的反问:
“大夫不是说对军中计划不会横加干涉吗?”
秦晋哈哈大笑,仅回答了他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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