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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有些恍然,这个称呼,如同云里雾里传来,穿过耳膜,击破重重阻碍,最后落进他的心里。
“抱歉,我有些不习惯。”白泽说。
季玹摇摇头,似在感慨,“我知道的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习惯。”
白泽有些沉默。
“但是现在我反而能习惯了。”季玹微笑,“不去刻意在意的话,其实也没什么。”
“我认识的你只是你,不是你的某个身份。”季玹直视白泽双眼,灼灼目光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之前,都是你……对吗?”
一次又一次,都是你。
那么多次的重生,一次次新的身份,其实白泽有时候也快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说他是谁都可以,他只是不习惯……季玹会这样挑明,不遮不掩。
“都是我。”白泽点点头,到了现在,否认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怪我吗?”季玹顿了顿,缓缓开口。
怪他吗?当初其实是有些怪的吧,但是现在,却已经不在意了。他的身份确实是有些尴尬,而且并没忘记自己如今寄人篱下。
白泽笑了笑,“我不怪你。”
季玹看着白泽,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是吗。”
“我想我还是不打扰你休息了,如果你想见叶氏的话,明天我让她见你。”季玹走过来,直接将白泽打横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
白泽有些不自在,微微僵硬。
虽然之前已经有过更亲密的接触,但挑明后他反而不能对季玹的亲近坦然相对了。
他抓过被子,将自己卷起来,很快的闭上眼睛装睡。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季玹走了没有,不知是否还要继续装下去。心中分明没有半分睡意,却不敢睁开眼睛。
但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季玹应该是走了吧?
好想睁开眼睛……
“对不起。”一道轻轻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
白泽微微一颤。
半晌后,白泽睁眼,房间里已经再没有季玹的踪迹。
那声对不起,很轻很轻,轻到他几乎以为那是他的错觉……
…………………………
日子前所未有的平静。季玹时不时的都会过来陪白泽坐会儿,说说话,再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更未留宿过。
朋友般的相处,让白泽仿佛忆起了旧日时光。
季玹也遵守诺言,经常让叶氏过来陪伴白泽。在这里,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他们。
白泽知道这都是季玹给的。
他很珍惜眼前的平静,除了被限制在这座小小的宫殿,没有自由之外,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好。
叶氏精神看起来似乎还不错。
她会经常亲手给白泽做一些吃的,今天又做了几样非常精致美丽的点心,开心的端给白泽,温柔的看着他。
“试试看。”她期望的眼神看着白泽。
白泽不客气的吃了些,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甜食,但这却是母亲的心意,他全部都吃完了。味道还不错。
叶氏果然十分开心,说到后来又忍不住声音哽咽,“娘一直想要这样,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亲手照顾自己的孩子,给你做喜欢吃的东西,缝制漂亮的衣服……”
她拭了一下眼角,露出一个笑容,“娘很高兴。”
很高兴还能有今天。
白泽握住她的手,发自内心的笑,“我也很高兴。”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奢侈。他很珍惜,珍惜到不舍得浪费一点点时间。
“娘,我很喜欢你为我做吃的,但是您身体也不好,千万不要太劳累了。照顾好自己,好吗?”白泽说。
“好。”叶氏反手握住白泽的手,素净的脸上浮现淡淡笑容。
季玹再过来的时候,白泽也不是很抵触他了。
他已经从叶氏那里听说了,当日他逃离后,季玹不但没有杀她,而且也没有继续为难她。虽然仍然将她拘禁在冷宫,但是日常生活却再也没有人慢待她。
对此白泽心里是感激的,他很清楚季玹对叶家,尤其是叶皇后的恨意。
季玹的母后,算是被叶氏间接气死的,他堂堂皇长子,十几年在宫中却过的连个普通宫人都不如,被父皇漠视,被下人欺辱……
他能做到这样,已算是仁至义尽。白泽想,也许季玹并不是真的那样无情,他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作出他觉得合理的判断罢了。
更何况如今……季玹还给了他和叶氏这样相处的时光。
虽然没有自由,但他不该太不满足。
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觉悟。
“泽儿,能和娘说说你以前的生活吗?”叶氏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白泽犹豫了一下,他明白叶氏这种想要弥补的心,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暂……所以迫切的想要了解他的一切。但事实往往并不那么美好,他不想母亲伤心难过。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说:“其实小时候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
说完看了看叶氏的脸,又不舍得太过敷衍,让她难过,便又道:“我才不到十岁,就被季玹带进宫。他一直对我很好,并没有吃什么苦。”
“他?”叶氏有些不信,眼圈微微泛红。
白泽握住她的手,眼神诚恳,声音柔和,“真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啊,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世,怎么可能为难我。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那时候,他自己过的也不算好,下人都欺辱他不得宠,饭菜和衣服用度经常短缺,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苛待过我。我们总是一起吃饭,他会把肉让给我,说我在长身体……省下来的布料,会给我做衣服,怕我冷着冻着。他还耐心的教我读书识字。”
“我们虽然住的偏僻,但是却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和勾心斗角。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还偷偷射了麻雀烤来吃,味道还真的不错呢,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对了……还有一次我们不小心把御花园里您最喜欢的牡丹花给踩坏了,您生气了好长时间,最后都不知道是我们做的。我们躲着偷偷乐了好长时间。”
“就算偶尔出去,遇到事情,他也总是护着我。我虽然表面是他身边的小太监,但是背地里,他待我和亲人一样好……就算偶尔犯了错,他也不会责怪我。”
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爱护,疼惜。
白泽仿佛走入了久远的记忆里,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一件件欢笑的愉快的悲伤的事儿……都历历在目。
然而当他真的成为季玹的弟弟的时候,反而……
他眨了眨眼,不小心看到叶氏眼泪流了下来,顿时手足无措,语气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娘,您怎么了,为什么哭了?”
“别哭,我真的过的很好……”白泽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叶氏声音哽咽,“都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如果不是娘,那些下人怎么敢苛待堂堂皇子的用度,如果不是娘,你们怎么会过的这么辛苦。娘还……那样对你们……”
“原来,这就是报应。”她说。
白泽眼神黯淡了一瞬,转眼又笑了,“娘,事情不是这样说的。”
“您觉得我们过的辛苦,因为您不知道在外面,有很多人过的要更加艰辛。我能吃饱穿暖,有人陪伴欢笑,能一同成长,能有所依靠。我觉得并不苦,我很开心。”
“而且我的娘亲,虽然不认识我,却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她并没有忘记我遗弃我。”
“一切都和我想象的一样,我很满足。”
“孩子……”叶氏将他抱在怀里,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可是,娘希望你能过的更好,能承欢膝下,能拥有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我不稀罕这天底下最好的,只想要我想要的,就够了。”白泽轻声道,“如今还能和您相认,我的人生已经再没有遗憾。您应该为我感到开心。”
“所以您应该多笑笑,您哭的话,我也会难过的。”
叶氏深吸一口气,勉强自己笑了笑,“好,我不哭。可不能让泽儿笑话娘……”
“就应该这样。”白泽笑了笑,“您要相信我的话,如果季玹真对我不好的话,又怎么可能在明知我的身世后,还能这样容忍我们?”
叶氏神色动了动,然后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是娘对不住他……”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不说了……”白泽转过话题,眉眼之间都是笑容,“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好了,我想吃……”
白泽话音一顿,脸上的笑容僵住。季玹站在门口处,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又听到了多少?
“娘,皇上来了。”白泽声音淡淡的。
叶氏也是一惊,连忙转身对他见礼。她避开季玹的眼神,为了白泽,她可以让自己的态度低到尘埃,但是今天……除了容忍,还多了一丝愧疚。
“娘去准备晚饭。”叶氏不舍的看了白泽一眼,路过季玹时默不作声的顿了一下,然后出去了。
白泽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听到了多少?”
季玹缓步走过来,“不少。”
白泽犹豫了一下,说:“我说那些,只是不希望我娘难过。”
“那你其实觉得我对你不好了?”季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那些话让你感到不快。”因为当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就会厌恶自己曾经对我那么好了。
之前有多少信任、在意,之后就有多少怀疑和猜忌。
但是我却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好,那些回忆会和我的爱一起,珍藏起来。
即使你不屑于知道。
“我没有。”季玹声音有些闷,又似乎有些烦躁,讥讽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你想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
白泽笑了笑,“你不介意就好。”
季玹冷冷瞪了白泽一眼,坐在那里不说话。似乎还在生气。
白泽却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就像以前一样,每次白泽做了不对的事情,季玹就会假装生气,他表情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第一次还真是被吓着了,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比起面无表情,看到他这个模样反而心安。
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水,讨好般的递给季玹,像往常无数次一样,笑,“消消火。”
季玹看着他,眼眸深处渐渐的,渐渐地柔和起来。他接过茶杯,声音无奈,“你就没怕过我。”
说完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白泽松了口气,刚才因为习惯就直接那样做了,做完才想起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唯恐季玹甩袖而去,那样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这壶茶水其实都有些凉了,下午若雅送过来的。自己和叶氏一直在说话,都没顾得上喝。此刻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低头正准备喝下,却见季玹忽的伸出一只手,猛的将茶杯打翻在地!
“哗”的一声脆响,突兀的重重敲击在他的心里,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流了一地。
白泽怔怔的看着满地碎片,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了?
他缓缓抬头,去看季玹。季玹面如白纸,一丝黑气从脖子上缓缓浮现。
白泽眼神茫然,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季玹眉头蹙起,额头青筋暴露,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右手太过用力,抓碎了檀木桌,鲜血还是从嘴角流了下来。
“你中毒了。”白泽声音颤抖。
因为他的那杯茶。
他忽然变的十分清醒。
“有毒。”季玹艰难的开口,哇的吐出一口血来,“不能喝。”
白泽双手都在颤抖,眼看季玹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此刻他脑中没有任何其他念头,他就是想,季玹不能死,他不能死……
“来人啊!”他大喊道,“来人啊!”
都来啊,季玹中毒了,快叫太医来!
黑气渐渐蔓延到季玹的脸上,他晃了晃,白泽伸手托住季玹,右手沾上了季玹的血,他声音发颤,“不是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季玹露出虚弱苍白的笑容。
门窗被猛的推开,侍卫们涌了进来,当先正是季玹最信任的大太监徐凖!但白泽此刻却顾不上故人相见的喜悦,连声道:“你们快叫太医!季玹中毒了!”
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横在白泽的脖颈上,四周杀气犹如实质,白泽却根本不在乎,声音沉沉,“快救人!杀我随时都可以!”
季玹抬手,制止了那些想要上前的人,对徐凖招手过来,“将叶氏送回冷宫,好好看管,不要让任何人进去。”
“是,皇上。”徐凖应道,眼神焦急的落在季玹的身上。
“不是他下的毒。这里的所有下人,全部都换掉。”季玹又咳出一口血,抓住徐凖的手,缓缓说,“保护好他。”
“是。”徐凖说。
季玹嘱咐完,回过头对白泽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别担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