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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被点名留下来带着八百府兵收拾残局的是个姓于的营千总,虽说在武官之中营千总的官职不算太大,却也手中实权掌握,若是善于钻营的话,熬上几年往上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这姓于的营千总看似粗蛮其实为人最过圆滑,平日做人也是八面玲珑滴水不漏,若按以往早就随着其他将领打道回府吃庆功宴去了,又岂会被孤零零的留守此地得这苦差?怪也只能怪他那不长眼的外甥,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参将大人新鲜出炉的小舅子,这枕头风一吹,他一区区营千总不被穿小鞋那才叫稀奇!
营千总一肚子的火,好好的庆功宴没他的份,反而被留在这穷乡僻壤里吹着一嘴子的冷风,要不是看着他那表姨还有三分亲的份上,他早就将那不争气的外甥捉过来活活打死那个祸害!
营千总身旁的副尉频频看了看天色,再看着一脸阴沉不管不顾就要往山里头进的千总大人,不由担忧的小声建议道:“千总大人,如今天色渐晚,咱们初来这桃花县对地形又不甚熟悉,加上夜里行军如今又人困马乏,瞧着去往东山村的路崎岖险峻,万一有个疏忽,属下怕会有不必要的伤亡。倒是不如暂且回那桃花县歇息一宿,酒足饭饱,待得明日……”
不等他说完营千总就赫然打断他:“一个小小的破村落何足畏惧!本千总带着千百个府兵,莫不是害怕他们埋伏不成?笑话!”
副尉忙道:“属下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夜里行军毕竟诸多不便,不如……”
营千总脸色不愉,眼中亦有凶光闪现:“莫不是你也当本千总是个废物不成?几个区区泥腿子,你还真当本千总治不了?”
副尉心里一颤,忙要出口请罪,这时平日和副尉不对付的把总趁机插嘴道:“副尉大人还真是谨小慎微,区区不过几个乡巴佬罢了,到了副尉嘴里,倒是让咱们千总大人都要如临大敌了?”瞧着营千总大人的脸色愈发的阴沉,把总自觉将话锋一转,谄笑道:“千总大人,不过几个负隅顽抗的乡巴佬罢了,又哪里值得千总大人您千里迢迢的跑上这一趟?这几个乡巴佬还没那个脸面值得千总大人您纡尊降贵的去捉拿他们,若是千总大人信得过属下,属下斗胆请缨捉拿叛逆,若是三个时辰之内不能将那些叛逆一网打尽的话,属下愿提着脑袋来见千总大人!”
这把总说的是信誓旦旦,旁边副尉心里却是一阵着急,这位把总的草包是出了名的,若让他来领兵,实在是太不靠谱,指不定能领成个什么模样。
营千总斜眼瞅了眼把总那谄笑的脸,他不是不知道这把总是靠着溜须拍马上下打点才坐上的这把总之位,也不是不知道这把总胸无点墨只会吃喝玩乐,只不过他心里憋着气,气上头给他穿小鞋,不情不愿的留在此地本来心里就不在剿灭余孽上面,加上转念一想,那几个乡巴佬又哪里值得他堂堂营千总大人纡尊降贵的跑一趟?
想到这他心里有了计较,不过一个苦差,他何须做的尽善尽美,做的再好难道还有嘉奖不成?营千总心里冷哼,真正得了好处人可不会想着留给他一份,人家酒足饭饱在热炕头上搂着美娇娘,可不会记得他在穷乡僻壤的吹着一嘴子的冷风!指不定背地里不知怎么的笑话他苦哈哈的给他们做嫁衣裳呢。
营千总脸色能冷成冰,想到这他愈发不会亲自带兵去那穷山沟,想那一个村里统共不过百十个人,去掉老弱妇孺,还能站起来反抗的又能有几个?他这里全都是精兵强将武器精良,派上百十个人就能剿灭个一窝,又何须他多跑一趟?
“你,本千总拨三百强兵于你,要是三个时辰内本千总见不着那些余孽的人头,少一个,你提头来见!”指着那喜形于色的把总,营千总冷声令道。
那把总自然是喜不自胜,大声保证:“属下得令!”
副尉一惊,忙劝:“此事非同小可,千总大人三思啊……”
那营千总能坐到这位子也不是草包人物,他自知那把总的不靠谱,不过他也没当回事,料那小村庄再能折腾,也不是几个号府兵的对手,即便那把总再草包,见到那些余孽嘴里喊着让府兵向前冲总会吧?大不了再多拨给把总两百人马就是。
最终,那把总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五百府兵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那黑乎乎的大山深处,带着建功立业的梦,那把总走的是义无反顾。
营千总看着消失在山里的五百府兵,想着那小山村余孽在这五百府兵的铁蹄之下定会惨死的连渣滓都不见,不由的点点头,无比放心的带着剩余的三百府兵回了县里,打算也来个酒足饭饱,权当为自个举行个庆功宴了。
营千总打道回县是异常的心情放松,跟在他后面的副尉却是满心的担忧。他频频的回头看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五百府兵,不知为何,他心里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东山村一片万籁俱寂。
东山村的老少爷们以及光头疤他们藏在壕沟后面的一处掩体里,露出一双双眼紧张的看着二里地左右处正影影晃动着的数百火把,无不是口干舌燥,额头虚汗直冒。
光头疤咽口唾沫,将身子一转,仰头躺在掩体中,不自觉的摸摸光亮的脑门,转头看着旁边的秦大虎,低声道:“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咱们区区不过一百来号人,可真有把握?”
秦大虎心里也没底,不过只要一想想他身后山里藏着的家人和父老乡亲们,他顿时握紧了手里的长弓,目光坚毅:“不试试咋知道?只要肯拼,谁说拼不出条活路来?”
光头疤抓了抓脑门,忽的哈的笑出了声:“也是,这年头,若想活命,可不是要靠拼?左右不过个死,老子拼了!”
光头疤的笑声有些突兀,却奇异的让秦大虎的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几分。
秦大虎小范围的环顾了下四周,看着周围那几个紧张的连气都不敢喘浑身绷得跟根弦似的兄弟们,不由小声安慰着:“那些丘八们还在一里地开外,赶到咱这还得段时辰,兄弟们别太紧张,弦绷得太紧反而不是件好事。李二,你先把你的弓放下,从三里开外你就拉满了弓严阵以待,你瞧你的手,都颤的跟啥似的,再这么下去你的手就得废。放下弓!”
李二颤巍巍的将弓放下,此时此刻方察觉到他的手原来颤的不似人样。
李二僵着嘴努力扯出抹笑:“放心吧大虎哥,俺不紧张,真不紧张。你说是不大牛,咱都是东山村的大老爷们,都是在县衙里宰过人的,哪里会紧张哩?”
齐大牛攥着手里的长戟点着头:“俺压根啥都不怕不紧张,俺还清楚的记得苏娘子的嘱咐,待会冲到沟里,一个劲的死命戳就行,戳他奶奶的!”
秦大虎叹口气,把长戟从齐大牛手里硬生生夺了过来,然后交到正趴在掩体里打哆嗦的孙狗子手里:“孙狗子的任务才是拿长戟戳人,你的任务是拿着长弓射人,不要再记混了。”
这时,光头疤的一个小弟颤巍巍道:“疤哥,咱的任务是拿大砍刀砍人是不?”
光头疤点头:“砍他娘的!”
那小弟:“咱啥时砍?”
光头疤道:“管他娘啥时砍,到时候见到人跳起来砍就是!”
秦大虎叹气,只得将掩体另一侧的刘秀才再次找来,再次交代他们各自的任务以及出场顺序。
不足百人的虾兵蟹将要对付五百精兵强将,其实秦大虎心里无不有着必死的心,就连那嚷着天不怕的光头疤也是一样,此战必败,此战必死,只不过求的是死也得死个人样来,死也得拖个垫背的来!
秦大虎回头看了看那间熟悉的房屋,目光柔了柔,也罢,待他杀几个垫背,死在一起也好。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走过了一些,那些府兵离村庄的愈发的近了。
本来那把总是雄赳赳气昂昂无限志满意得的挥军直奔小东山村,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对那通往山村小路的崎岖程度,更没算对他自个的体力。赶他能远远的见着东山村月色笼罩下的一排排屋檐了,已经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路程的他已经快要虚脱,想起千总大人的赏识能令他加官进爵,他憋着一股劲两眼放光的看着已经快近在眼前的小山村,兴奋的吼着:“那就是东山村,快冲啊!等什么,全部都给我冲进去,杀光他们,谁能杀的多,我就到千总大人面前给他请功!”
杀了一天兴奋劲早已过去的府兵们如今是又饿又累,加上赶了大半夜的路程,累上加累不说还困乏,此时此刻已经有不少府兵们东倒西歪的持着兵器打着呵欠昏昏欲睡。忽的听得把总大人一嗓子,倒是有不少府兵们清醒了,睁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小山村,府兵们倒也觉得精神振奋了些,终于到地方了,任务即将完成不说,他们还能去顺便捞点吃的,运气好的话,捞点小娘子解解乏也不是不可能的不是?
想到此,府兵们打起精神举着火把嗷嗷怪叫着冲下了山,冲着那小山村就直奔而去,那小山村为何此刻静籁无声他们已经注意不到,为何旁边人在冲下山的过程中时有惨叫着跌到于地他们也无心理会,把总都义无反顾的往下冲了,他们还担忧个什么劲?
五百来个府兵一股洪流一般由上往下冲,待到山底下就堪堪剩下了四百来号人,每个人嘴里都怪叫着杀下山去,自然那震天动地的粗豪叫声掩盖了队伍后面不幸被兽夹困住的近百的府兵惨叫声。山上布置的兽夹有数百个,能困住将近一百个府兵已经算是大获成功。
被兽夹困住的近百个府兵掰着兽夹看着血流如注的腿脚不由大声咒骂,腿脚的痛楚令他们寸步难行,奈何嚎叫咒骂声却依旧唤不回那些急赤白眼要杀人的同袍们,行动不便的他们索性坐在了原地围了圈咒骂那些使坏的刁民,诅咒那些刁民早些被他们同袍大卸八块。
冲下山的把总似乎有种队伍清减的错觉,可这种想法也就在他脑子里略过一瞬就了无痕迹,接着手里佩剑一挥,继续嘶声力竭的吼着往前冲,仿佛这小山村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仿佛只要踏过这个村,他的锦绣前程就会近在眼前。
说起升官发财,他脑中又是一热,一马当先,边挥舞着佩剑边吼着:“冲啊,杀啊,兄弟们跟本把总神官发财去!冲冲冲……啊!”
把总带着洪流一般的府兵们义无反顾的朝前冲,正吼的尽兴的时候突然觉得脚底一软,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脚底泥土已经迅速塌陷,他整个人一瞬间从原地消失,只余有一个惊恐的啊字震荡徘徊!
紧随而至的洪流自然不可避免的步了把总的后尘,一步踏错紧接着便似尖锐器物入人体的噗噗声,小山村的上空顿时传来不绝如缕的惨叫声。
有些反应快的府兵已经猜到是种了埋伏,欲要后退,奈何身后的府兵毫不知情还一个劲的往前冲,巨大的冲力袭来,饶是反应过来的府兵再怎么惊恐也得被推入那巨大的陷阱之中。府兵们就这般你推我挤的冲进了壕沟里,而壕沟底下那一排排尖锐的木刺却不是吃素的,从两米处摔下来的府兵们接触到木刺那是不死也残。
不过是区区的一道壕沟,没有多少经验的村民们哪里能将这道陷阱掩饰的天衣无缝?可正是由于把总的急功近利粗心大意,竟将多数的府兵推进了万劫不复之地,尚未正式开战,把总带来的府兵就折了大半,光是陷进壕沟里的就足足不下三百来号人!加之山上那百十来号人,如今尚能站着打仗的士兵就不剩百八十来号人,此时此刻正惊恐万分的看着他们眼前巨大的壕沟,听着里头的惨叫声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吓蒙当处。
怕是策划人苏锦都没成想到区区一道壕沟竟会造成如此的成效,当真是应征了一句话,一将不行,累死三军!
秦大虎抹了把脸,低吼:“孙狗子你他娘的等什么!”
孙狗子一个激灵回神,扛着长戟连滚带爬往壕沟处冲:“戳戳戳!孙狗子我戳死你们这群兔崽子!”
同样拿长戟的十来个小伙子也回了魂,随着孙狗子就来到了壕沟前,对着沟底尚存活还想着往上爬的府兵狠命一戳!一戳一个准,这噗噗噗的声音听着当真过瘾,不等孙狗子他们戳上两三个,男人骨子里的杀性就被调动了起来,不用人教,各自都甩着膀子戳的又狠又快。
壕沟对面正想着对策想将壕沟里同袍拉起来的府兵们,看着此情此景瞬时傻眼。没等他们傻眼片刻,对面如雨一般的箭矢嗖嗖嗖的直射而来,距离隔得近不说,秦大虎他们的手法又是一等一的准,第一波剑雨过去,对面就倒下了不下十来个人。不等对面人反应过来,第二波剑雨随之而至,一连三波剑雨过去了,对面府兵们才终于有了反应,他们这是中埋伏了!
府兵们又惊又怒,他们怎能晓得,区区几个泥腿子竟然胆大包天敢和他们堂堂府兵硬碰硬?!
可得知中了埋伏,这些府兵们除了能立即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躲避剑雨之外还能怎办?逃吗?总兵大人尚在壕沟里不知生死,他们冒然逃走,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方法也只能是拼死一搏,若是将这帮贼子拿下,或许他们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又是几轮剑雨过去,虽然他们及时灭了手里的火把趴在地上闪躲剑雨,可秦大虎几个的眼却是贼好使的,天生的猎手能准确的捕获猎物的所在方位。几轮剑雨过去,地上趴着的人不剩三四十个。
虽然壕沟里站起来的几个被孙狗子几个拿着长戟挨个点名,可毕竟壕沟里那三百来号人没死的也有不少,有几个甚至躲过了孙狗子几个的催命长戟,从壕沟里爬了出来。
光头疤摸了摸光亮的脑门,舔舔嘴,幽幽的笑:“兄弟们,上菜喽——”
说着提着砍刀一马当先,扬起雪亮的砍刀,噗的一声将那刚爬出来的府兵一刀砍断了脑门。
对面残余的府兵看到此景将近崩溃。本来看到府兵爬了出来他们还存有幻想,如今瞧来,对面那帮刁民对付他们的法子层出不穷,今个他们想逃出生天,恐怕是难上加难。
对面趴着的府兵被弓箭手挨个点名,由百八十个变成五六十个渐渐变成三四十个,而壕沟里的府兵们更是在经历着他们此生最大的噩梦,两米多高摔了下坑,没摔死的被木刺刺了个对穿,没被刺死的被长戟挨个点名,爬,爬不出来,爬出来的却是各个做了无头尸,甚至连在沟里装死都不成,那血淋淋的长戟似乎长了眼睛,人死没死他都能断的出来,一个对穿过去,装死也得死。
最后那残余的十来个府兵彻底崩溃,拔腿就往树林子里冲,毫无疑问,被秦大虎几个弓箭手们挨个点名。
这场一面倒的屠杀不知过了多久,待到没了凄厉的嚎叫声了,弓箭手们才梦幻般的放下了手里的弓箭,你怔怔的看着我,我呆呆的看着你,而持着长戟的一伙人也呆若木鸡的看着一沟底的死尸,回不过神来,就连那光头疤也难以回神的盯着一地的无头尸们,一时间,齐齐发怔,这就……胜了?
李二猛地嗷一嗓子:“咱们胜了?”
众人齐齐一个激灵,胜了?胜了?!区区他们几个,竟将五百府兵打残了?
后又立马齐齐摇头,不可能,太不可思议,他们怎么能胜呢?
孙狗子再次抬起长戟呼喝呼喝的对着壕沟底一阵一阵的刺,杀呀杀,杀死这群丘八兔崽子们,他们还没胜,得继续杀!
齐大牛他们下意识的拿起弓箭要对着对面的空气射击,光头疤他们重新抬起砍刀总觉得还得砍点什么才能安心,这时秦大虎压制住心底翻滚的汹涌,深吸口气,大声喝道:“咱们胜了!胜了!!”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胜……了?
抬头环顾四周,他们的脸色由质疑转为惊疑,再慢慢的脸色扭曲,似惊喜太大难以置信,憋着一口气刚要大声嘶吼,突地听得山上传来喊叫声:“他娘的,山下什么情况,能不能叫个人传信过来!老子几个还在山上,被他娘的破玩意夹了腿了!”
众人即将出口的兴奋嘶吼声噎在了喉咙里,面面相觑。
秦大虎看着周围一圈人眼中闪过的绿光,随手拾起地上的砍刀,掂了掂:“要不,一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