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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来的中年贵妇堪称是完美,至少在外表上如此——
一身绛紫色的香奈儿礼服,低调奢华。妆容很淡,但是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使人可以完全忽略皮肤上微显的皱纹。
“妈,今天晚上家里来客人了?”贵妇走了过来,从头到尾把她打量了一番:“这是哪家的小姐?”
“她是杜氏集团的人,今儿晚喊你和华明回来吃饭。”
沈悦颔首致意:想必这就是席玲玉的儿媳妇,金家的大少奶奶霍梅梅了。彼此客套了一会儿,席玲玉挽着她的手坐在上座,霍梅梅早已经习惯婆婆的脸色了,一边奉承她,一边不动声色坐在了左边第二个位置上。不一会儿沈悦内急,霍梅梅带她去了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清楚听到霍梅梅低声咕哝了一声:“老不死的!”
回到客厅,依旧谈笑风生。
“梅梅,华明怎么还没回来?”
“妈,华明他今天要加班,恐怕赶回来要晚一点儿。”
“哦,他今天要加班。”席玲玉自言自语道。霍梅梅赶紧奉承道:“可不是嘛,华明对您的孝心那可没得说!逢年过节人家都不愿意住单位,就他一个人还勤勤恳恳地工作。妈,待会儿他来了,你可要好好看看。是不是比去年瘦多了!”
霍梅梅巧舌如簧,又很会奉承人。若是不知道她的底子,沈悦对她的印象还可以。然而,想到那镯子里面的那一幕幕,只能叹息人心不得不提防。又等了一会,那什么曾华明才回来。从外表上来看,曾华明国字脸小眼睛,的确是个老实木讷的人。
想必这样的男人一直是某些老年人的心头好,然而今天席玲玉的眼神是冷的:“华明,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杜氏集团的林小姐。”
“杜氏集团的人?!”曾华明心里十分错愕:杜氏向来和席家水火不容。杜墨还是干妈的宿敌。怎么会请杜氏的人呢?然,面上还是带着笑意。他在席玲玉手下装纯孝装了很久了,什么场合没有见过?立即举起来酒杯:“林小姐,久仰大名了。”
沈悦笑道:“曾先生客气了。”该是我久仰大名才对。
这一顿饭沈悦吃得漫不经心,一开始还有说有笑,直到席玲玉忽然开口:“华明,你兼任北京和天津的元贞珠宝董事长,现在看来这幅担子太重。这样,两个董事长头衔我收回来。你以后好好休息,公司的事暂时不需要你插手。”
气氛一下子乱了。
“妈,你这,这是做什么?!”霍梅梅大吃一惊,顾不得什么礼仪了:“华明不是把北京和天津的店面管理得蛮好的嘛,这,这换个人上去也不顶事呀!”
曾华明也道:“妈,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跟我提,我以后改正就是了。”
“不,你做的很好。”席玲玉不紧不慢道:“但是做生意也要顾着身体,你现在做生意太忙太忙,已经忘记了一些分寸。那么就得停下来歇一歇,是不是?”
曾华明哑口无言,霍梅梅也是目瞪口呆,只有沈悦默默吃饭。席面上的气氛开始越来越凝重,席玲玉当年在北京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会儿更是铁腕手段。不一会儿就拿过来“离职协议书”要曾华明签字,曾华明,霍梅梅这下是真的慌了,死赖着不肯签字。霍梅梅还一个劲地问道:“妈!您这是干什么?!华明哪里做错了?!”
席玲玉拨弄了一下紫檀手珠,看样子是在念佛,实际上说的是:“华明,你既然是个孝顺的孩子,应该不会违抗妈的命令,是不是?”
曾华明早已经火冒三丈,但毕竟心思活络,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好的,干妈,我这就签字。”
席老太婆就他一个干儿子,将来公司不给自己给谁?!现在收回来,无非是老太婆的势利病犯了,想着再掌掌权,过几天就没精力干下去了。对,一定是这样!熬到老太婆死了,那么家产还是自己的……曾华明喜滋滋地签了字。
“华明啊,你自己说,干妈平时对你怎么样?”席玲玉看也不看那一份协议书。
“干妈,您是我最尊敬的人。不管您怎么看待我,我永远当您是我的母亲。”
席玲玉并不理会干儿子的殷勤,目光转向了霍梅梅,却是问的曾华明:“那华明啊,干妈给你的房产还不够吗?”
曾华明连忙道;“干妈,您给我的房子,三环一套,五环一套,够,实在是太够了!”
“那龙兴花园那一套别墅,是怎么回事?”
老太婆不咸不淡说了这么一句,霍梅梅的手在发抖,曾华明也是大吃一惊!龙兴花园,是霍梅梅用金家的钱为他买的别墅。向来是两个人的私密事,干妈怎么会知道的?而霍梅梅则是赶紧站了起来:“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我席家,金家的东西,不是姓的霍,也不是姓的曾。”席玲玉闭着眼,睁开的时候,直直刺向了儿媳妇,霍梅梅心虚不已,却是立即嚷了起来:“妈!您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那房子的确是在我名下的,其实是我为岚岚投资的婚房……”
“岚岚已经死了。”席玲玉一听到孙女的名字,火气就上来了:“她死在什么地方,你们说说看?!”又看向了曾华明:“要不要去你的车子后备箱里面取证?!还是要我派人把你们的房子都查一遍,看看哪一处有我孙女的血?!”
霍梅梅当场就软了下来,一脸恐惧地跌坐椅子上。“啪!”椅子也倒了,阴谋暴露了,曾华明满脸阴沉地站了起来:“老东西!既然你想寻死,那好我成全你——”他唾骂了一句,起身就要冲过来掐住席玲玉——“不许动!”旁边忽然冲过来四五个保安,众人合力擒拿住了曾华明。
“妈!妈!”霍梅梅惨叫不已。但也被带了下去。眨眼之间,席玲玉就解决了两个“亲人”,手段之强悍,让沈悦不得不佩服。然而这时候还是自己的利益为重,她走过来关心道:“席老夫人,您……没事吧?”
席玲玉没回答她,但是浑浊的眼中流出两行泪水,紫檀手珠拨动一周,直到碧绿的佛头,老人家这才拿起那一张协议书,盖上鲜红的印戳——元贞珠宝行的大局已定。
临走之前,席玲玉道:“孩子,有空再来我家,下次奶奶好好设宴招待你。”
“好的。”她不忍回头看一个大义灭亲的老人,于是拾起自己的包走了出去。杜以泽让她八点之前回宾馆,但是现在——夜已经很深了。所有的精彩都落幕,徐楠喊她下车的时候,她还在恍惚着。却看徐樟走了过来:“林小姐,少爷在里面等你。”
是的,今天她的所作所为,杜以泽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还得想办法给小泽解释。
不过见到杜以泽的时候,他却赖在沙发上看报纸。她换上拖鞋走了过去:“小泽,姐姐今天去了席玲玉的家里,我……”他“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好像在说“干我屁事”。她咬了咬牙:“席玲玉的儿媳妇和干儿子勾结,现在他们两个都倒了。”
“倒了正好,我看下一个该倒下的是席老太婆自己。”杜以泽把目光从股票的曲线转移到她身体的曲线上,却是冷笑道:“我想想,元贞珠宝的股票上个月已经崩盘,这个月还陷入了家族丑闻。这时候把席玲玉打倒轻而易举。”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嘴硬。
“都七十岁的人了,你还指望她几天?元贞珠宝向来碍事,这回姐姐你做得很好,让曾华明倒下了,元贞的人心也涣散。”
“杜以泽!”
“沈悦,你喊我名字也没用。我看你对不应该认识的人,太亲近了。”杜以泽走到她的身后,分明是危险的耳语,却别样的诱惑:“沈悦,说到耍耍小手段,别以为只有你才会弄虚作假的那一套。那席老太婆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才会听信你的鬼话。”
目的被戳穿了!沈悦气恼地望着他:“小泽,我好不容易……”
“你怎么不容易我不想管,但是姐姐请你记住了,不会再有傻瓜为你买什么明代的玉镯!”说完,杜以泽就和她擦肩而过,接着“砰!”地一声响,房门关了。她的心揪了揪。这一晚上,杜以泽难得和她分房睡。
从这一天起,沈悦就听到许多许多的传闻,什么元贞珠宝经营不善倒闭,原董事长曾华明涉嫌经济犯罪被带走,席玲玉的儿媳妇婚外出轨,涉嫌透露商业计划等等——大众媒体一致认定:元贞珠宝就要关门大吉了。
哪知道没到月底,席玲玉宣布重出江湖,以七十多岁的高龄之躯重新挑起集团的重担。预料的杜氏集团收购元贞珠宝,并没有出现。
对此,杜以泽方面的压力也不小——一群元老跃跃欲试要拿下席玲玉背后的产业。而杜以泽天天听着一堆提案,七八十种办法搞垮元贞珠宝,还是把这个计划压了下去。原由还是那个:现阶段维持市场秩序才是上上之策,要不然市场一乱就会雪崩。
而她则多了一项业余活动:去金家和席玲玉搞好关系,席玲玉除了是一位珠宝大师之外,也颇懂古董,她很快就得到机会为席玲玉鉴古董。
这天,逛完潘家园她就顺道来看看席玲玉。现在的席老太太有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连账目都要亲自核对,只是说话的时候依旧中气不足。看见她来了,老太太的脸色才露出一丝轻松。
闲聊了一会,沈悦尽量避免提到霍梅梅和曾华明。根据可靠消息,两个人应该要蹲监狱去了,而且案中有案,曾华明涉嫌到境外走私古董,这又是一大案。接着,话题转到了一件元青花的身上,这元青花是席玲玉从库房中随随便便拿出来的,让她给掌眼。
沈悦笑都不敢笑了:“这是您从哪里弄到的东西?”
“老头子八十年代用三百块钱收回来的,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说是真是假。”
沈悦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件元青花,分为两个部分,上面的是三足鼎容器,这一部分是完好的。但是下面的两个足坏了,所以用锔子(即金属两脚钉)粘合了起来。这种工艺叫做锯锅,在古代是成行业的用这种工艺进行瓷器陶器等残品的补缀……”
介绍完工艺,沈悦又指着锔子:“看这个锈色,是元代的金属化合物无疑。但是瓷器本身不老,只是用了现代的高档次的元青花仿品,加以元代的锔子进行伪造而已……”
说完她就察言观色,老太太心情还不错:“说的对,小林啊,你年纪小见识可不小。这一件元青花虽然不能称作古董,当艺术品还是可以的。你拿去把玩吧。”
她立即道了谢,又留下来吃了个中饭才离开了金家。
回到公司,沈悦忙碌了一下午。下了班以后,她想去找杜以泽一起回去,但是杜以泽借口开会不见她。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沈悦也生闷气,是,她是为了计划,骗了杜以泽说什么定情信物非要明代的祖母绿不可,可是……她也真的很爱惜这一只玉镯子呀!
出了公司的大门,徐楠没有过来接她。这让她更觉得自己好像“失势”了,本来想借席玲玉的东风上位,杜以泽却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这让她简直烦恼透顶,索性不打车回家,而是去了附近的画廊看一看画展。其实,更准确地说是看一看孟莞的那一副名为“a little boy”的油画。
孟莞,孟家大小姐。今年二十一岁。出生名门,性情贤淑。对,报纸上都是这样说的,她也相信能把一个男子的背影处理的这样恰到好处的女人,一定很不简单。于是,这里,这一幅画,成为了她的日常观光地,目的是参谋那个素未见面的情敌,到底是如何的人。
然而,今天她不是这幅画唯一的观看者,另一个光顾的女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身边。问了句:“你很喜欢这幅画吗?”
沈悦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女孩子。很大的眼睛,穿着白色连衣裙,相貌比她见过的任何出现在杜以泽身边的女人都好看。一瞬间可以令人想到岁月静好,春花秋月之类的辞藻。这个面孔很不陌生,女孩子们常常把她当做“红三代”“富二代”“京城四美”进行崇拜。
猝不及防的见面。她有点傻眼:“很不错的画。”
“但是在这里展出了三个月,也没有人愿意出价买下来。”孟莞似乎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谁叹息:“你看起来很喜欢?”
她一本正经道:“是的,不过我认为真正心爱的画,也不必用价格去评价好坏。要是我,肯定舍不得拿这一幅画出卖售卖。”
“梵高倒是喜欢画那些只有自己看得懂,但是卖不出去的画。结果他差点饿死。林小姐,面包与书人类有的时候不可兼得。”
“孟小姐,看得出你的艺术造诣很高。想必不会做出焚琴煮鹤这等事。”
说完,彼此都笑了。不过沈悦的笑意很冷,而孟莞倒是发自真心的笑。沈悦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左右两个酒窝,说话的时候酒窝就看不见了:“林小姐,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的,他就是这个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只有白人的舞会。你看到了,只能躲在角落里观望。我很高兴当时不止我一个中国人在场,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注定会参加这一场宴会。”
她明白了:“可是这个人是杜以泽,对不对?”
“是,林小姐你本人比夏莎莎描述的有趣许多。我以为你会讨厌这一幅画。哦,对了,对于小夏给你造成的麻烦我表示抱歉。”
“不,美好的艺术品应该让更多人看到不是吗?”她的目光重新放在了画上:“艺术品又不是爱情,艺术品越多的人欣赏越好,爱情越少的人参与越好。”
“很有趣的观点呢。”孟莞毫不相让:“但是我喜欢自然和谐的旋律,就像《卡农》一样,和谐的旋律无论升高或者是降低几个小调,都是完美而且契合的存在。假如是勉勉强强凑成的音符,调子一降就变得越来越难听了,想必林小姐该明白我的意思。”
“是啊。”她却觉得小泽和自己不要太契合,更重要的是:“孟小姐,那个谱曲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而是杜以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