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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言一直昏睡着,直到半夜,陶壶才在苏州边上的一个小农庄里找到林源修,将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连夜赶回来,那会儿陶墨言气息渐弱,宋研竹守在一旁熬红了眼睛。
林源修进门时,好生地看了两眼宋研竹:又是为了你?嘴唇翕动,终究没说出口,偏了身将身后的人介绍给她道:“这是玉大夫,你别瞧她是位女子,医术却是相当了得!只要她在,没有治不好的病人!你就放心吧!”
宋研竹微微抬头,便见一个三十开外的女子微笑地望着她,她忙行礼道:“玉大夫好!”
“小姐不必多礼。待我看过病人,再同小姐细说!”玉桥笑笑,踏步往里走。
林源修道:“这里有玉大夫和我,二小姐守了一夜,还是去休息片刻吧。”
宋研竹也不推辞,抬了步子往外走。清晨的阳光和煦,她熬了一夜,一仰头,阳光照在脸上,有种要灰飞烟灭的感觉。
回头望望,林源修已经坐在陶墨言的身边,玉大夫蹙紧了眉头替他把脉看伤口,她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有了几分着落。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也不觉得饿,大约是累过头了,她隐约觉得有些头晕,扶着门框站了一会,还要抬步,忽而觉得天旋地转,就这么倒了下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忽而又梦见那年她在丰年食府跟前被人盗了个钱袋,她懊恼万分,他却替她好好惩治了那个贼,众目睽睽之下,陶墨言一路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府衙,而后摸了摸她的头道,认真说道:“弄丢什么都行,只要别把人给弄丢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陶墨言眼里闪烁的光芒,她心头一动,腆着脸笑:“不丢不丢,绝对不丢。”
只要你别不要我,我就一直跟着你……
当时心里头叫嚣的话,没好意思说出口。
梦里,她一跺脚,索性没羞没臊说出来,陶墨言一愣,伸手摸摸她的头,促狭地笑道:“不用跟着,我和你并肩走。”
“陶墨言!”宋研竹忽而从梦中惊醒,嘴边还挂着微笑。她摸摸唇角,恍惚过后,忙汲了鞋子往外走。平宝儿进门,见她慌慌张张,忙扶着她道:“小姐别急……”
宋研竹急急地跑过去,径直跑到陶墨言房里,那一厢陶壶正在替陶墨言换药,衣裳褪了大半,正要往下褪裤子,见宋研竹冲进来,陶壶尖叫一声,赶忙挡在陶墨言跟前。
宋研竹一怔,平宝儿跟在后面,忙转了身子,二人齐齐出了门,站定了,陶壶掩了门走出来,轻声道:“大夫说了,少爷姓名应当是无碍了,只是伤势太重,能不能醒就看这几日……醒来之后也是祸福难料,只怕还有什么后遗症。”
“会有什么后遗症?”宋研竹心一凉,
陶壶摇头道:“人没醒都不知道……”
宋研竹站在门外,望进去,只见陶墨言静静地躺着,面色有些苍白,眉头紧蹙在一块,让人恨不得伸手去抹平。
正好有衙役传话,说周大人在陶墨言的书房,有事找她。她站着看了一会陶墨言,她抬步便往书房走。
进了屋,就见周子安手里拿着一幅画,面上带着暧昧的笑,一点都没发现她进来了。她无法,只得轻咳两声,周子安才抬头看她。好整以暇地上下打量着,宋研竹几乎要恼怒他的无力,周子安招招手叫她:“给你看样好东西!你过来!”
宋研竹有些疑惑走到桌案边,一看那副画,整个人都愣怔住了:画中是大片大片的竹林,一片绿色中,她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衫裙,面露嘚瑟地站在竹林前——她曾经穿着这件衣裳偷听了林远秀的壁脚,遇见了陶墨言,她曾经在这个地方,要挟过陶墨言,并且同他做了一笔交易。
“这幅画背后的故事,怕是只有你和他才知道。”周子安轻笑道:“前些时候我就在想,陶墨言这么一个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冰面人,怎么这回见面竟变得有些温情,原来是温香暖玉改变了他……”
他似乎并不为陶墨言的伤势担心,凝神仔细看看宋研竹,忽而想起来从前见陶墨言总是没有一丝热气,冰凉凉的让人讨厌。可就是这样让人讨厌的人,前些时候忽而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封信来,让他帮忙买房子,让他帮忙买家具……这些也就罢了,偶尔还对他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
若不是至交好友,周子安简直要怀疑陶墨言换了一个人。
情之一事,果然能让人为之生,为之死,为之……变态?
所以,宋研竹就是陶墨言的那个人么?
眼前的女子红着眼,一脸疲惫,却掩不住脸上的光华。
所以陶墨言究竟是看上了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品性?
周子安轻笑地摇头,忽而想起来在一个小农村里,也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生气就会跳脚,拎起他的耳朵道:“你钱多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身无分文!我警告你哦,我烙的饼你即便再不吃爱吃,你也得给我吞下去,否则我一定打的你满地找牙!”
“这个泼妇!”周子安忍不住轻声骂道,落在宋研竹的耳朵里,她不由疑惑地望着周子安。
周子安不由老脸一红,赶忙忘了那个粗鲁的村姑,轻声劝慰宋研竹以作掩饰:“你别担心他,他死不了的。”
宋研竹点点头道:“周大人有事找我?”
周子安戏谑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有时候宋研竹真是很不明白,陶墨言那样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两个挚友都这么不正经,譬如赵戎,譬如周子安。
见她抬步要走,周子安忙拦着她道:“那个妓-院已经被官府抄了,在院子里搜出了上百具尸体,仵作验过了,大体都是些年轻的姑娘。花想容已经被抓了,怕是难逃一死。船夫老刘头一家人都被花想容抓走了,他出于无奈才配合花想容,家人既被救出,他自愿出面作证。至于那个荣正……”
他顿了顿,道:“他有些麻烦。昨日大夫已经替他诊治过了,他那……就是那,伤得很重,这辈子只能当个摆设了,活生生一个太-监。他一口咬定自己不过是花想容的一个客人,什么绑架、什么买卖他一概不知,他也是个受害者,吃了花想容给的药才迷了心智,糊里糊涂跑到了你那,倒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伤了他,这是伤人致残,他要告到你坐牢为止!”
“简直胡说八道!”宋研竹越听越生气,“就是他将我绑到花想容,他亲口对我说是赵思怜只是他绑架我,也是他将人伤成了那样……还有那些黑衣人,哪个都可以证明……”
“那些打手招认,是受了花想容的唆摆。”周子安摆摆手,安抚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好在上一回有人砸你的店,我顺藤摸瓜找出了花想容和荣正,不然还真找不到你们两人来。这样,你让你借住的那个点心铺子的掌柜李旺去县衙告荣正私闯民宅、侵害他人财物、蓄意伤人,县衙总要提审荣正,前后拖个十来日,我总能找出花想容和荣正勾搭成奸的证据来!”
“好!”宋研竹感激地应道。
周子安狡诈地摇摇头,笑道:“宋小姐不必急着谢我,礼尚往来,也请姑娘帮我一个忙。”
“啊?”宋研竹疑惑,周子安道:“那个救你们出来的丑奴我没把她丢进监牢,而是锁在了后院的柴房里。有些话想问她,可是她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既然她肯帮你们,必定同你们有些渊源,还请姑娘替我走一趟,将她的口撬开——她在花想容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多少知道些内情。”
宋研竹点点头,道:“尽力而为。”
那日混混沌沌来不及细想,半夜里她陪在陶墨言身边,忽而想起丑奴的那双眼睛来,她总觉得似曾相识,这一下细想,忽而如拨开云雾见了青天。告别了周子安,忙将初夏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初夏,赵思怜的丫鬟幼圆可有姐妹?”
初夏沉吟道:“我同幼圆并不熟悉,从前见面时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打小便被父母卖了,大约自个儿都没印象,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研竹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没道理……莫非只是人有相似?”
初夏听她喃喃自语,似是想起什么,道:“从前我跟幼含姐姐倒是交好,那会也有许多人说,幼含姐姐跟幼圆长得很像,幼含姐姐只是笑笑……幼含姐姐人好,对谁都亲厚,虽然进府里晚,对幼圆却很照顾。”
“幼……幼含?”宋研竹像是触到了边,忽而想起从前初夏对她说过,幼含姐姐多年前就得了重病,很早便被送出赵府,当时她还让初夏试着找找幼含,得出的结论就是,她被送出府后,便在苏州一带消失了……
苏州,苏州!
初夏被宋研竹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宋研竹拉起她便往柴房走。
初夏站在柴房外,只见屋里有个婢女打扮的姑娘颓唐地靠在墙角,略略低着头。许是听见外头的声响,她忽而抬起头来,脸上纵横交错的伤口让初夏不由有些心惊。
宋研竹握住她的手她才有些安心,又靠近了往前看,脱口而出:“幼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