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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言,你别死……”有女子在他的耳旁低声啜泣着。
“你快救救他,不然我把你家抄了!你全家都给我去牢里蹲着去!”有男子在他的耳旁高声咆哮。
“周大人,老朽当真尽力了!他伤得委实太重了,能带着这位姑娘跑这么远已经是奇迹了……若是换做普通人,断了几根肋骨,早已经卧床不起,更别说抱着人走了!他又身中多箭……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有老者低声解释着,声音颤颤巍巍。
陶墨言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不能,他被困在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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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陶墨言的脸上,他倏然抬头,恶狠狠地望着眼前的人。来人面容娇俏,前一刻才露出狰狞的一面狠狠地打过他,下一刻却像是被自己吓到了,惶惶然蹲下身子,捂住他的脸,轻声道:“墨郎,我的好墨郎,我怎么舍得打你?”
一边哭着,一边捂着他的脸,轻声道:“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看,都把你饿瘦了。乖,吃些东西可好?”
纤巧的手指捻起一块绿豆糕往他的嘴里送,他不肯张嘴,她便捏着他的脸囫囵地塞进去,直塞到他满脸都是糕点的碎屑,她满意地点点头:“这就乖了,多吃些东西,你才有力气瞪我!”
话音未落,他忽而抬起头,将嘴里的碎屑狠狠吐了出来,直喷到她一脸的唾沫星子,看她狼狈不堪地擦脸,他露出几分憎恶:“赵思怜,我的妹妹在哪儿?”
谁也不知道无父无母的赵思怜为什么最后会成了山匪首领的女人,建州城在他们的围攻下岌岌可危,他从前便觉得这个女人心思歹毒,如今见她更是面目可憎,连见她一面都觉得恶心。
她却浑然未觉,把脸上的沫子擦干净了,从后头抱住陶墨言,温柔如水道:“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我能亏待了她?”
外头忽而传来一阵欢呼声,有婢女隔着帐子对赵思怜轻声道:“夫人,听说建州城里先乱起来了,城里的人打家劫舍不说,还有人主动将女子献给首领。这回送来了十个!首领让我问问您,怎么处置这些女子。”
“咯咯咯……”赵思怜捂着嘴笑起来,“这些人可真是知情识趣。十个,哪够分呐,送给那些兄弟了,让他们一个个来,别玩儿坏了……”
外头迟疑地应了一声,不多时便传来女子的哀鸣声和男子的□□。
陶墨言的手紧紧地攥在一块,赵思怜复又挨近了,低声道:“你看,我对碧儿多好!这些年她待我不错,我也记得她那份情……若不是我护着,那帮男人还不知道要拿他怎样!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有今天没明天的,不找些东西发泄发泄,人都得憋疯了。”
“赵思怜,你这个疯子……”陶墨言终于忍不住,咒骂出口。赵思怜闻言先是一愣,未曾开口,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可不是疯了么?”
若是换做平常男子,早就被她的眼泪哄得心软,陶墨言却看得恶心,偏过头去,就听她低声哭道:“墨郎,我究竟哪儿比不上那个宋研竹?你瞧瞧我,我长得比宋研竹好看,想要娶我的人从金陵街头排到了街尾,我比她有能耐,四书五经、针织女红、吟诗作画……我哪样不比她强?我认识你比她认识你早了好些时候,你凭什么要娶她不要我?”
见陶墨言没反应,她越发难过,睫毛上沾了水,忽闪忽闪让人生怜:“最重要的是,我爱你啊,墨郎,这世上没人比我爱你!”
陶墨言冷冷的抬起头看向赵思怜,赵思怜哽咽了一番,忽而发作起来,随手拿起刀便在他的手上砍了一刀。他的身上这几日已经被她砍了十来刀,伤口虽不深,每一刀却都拉一个口子。这一刀下去,血冒出来,赵思怜有些歇斯底里地抱住他,哭道:“你别用那个眼神看我好么,我怕看见你那样的眼神。墨郎,我爱你,只有我才信任你。你看你那个宋研竹,她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可是从未有一日真正信任过你……她多傻啊,我告诉她什么她都信了……连她都明白,你爱的是我,可是你自己怎么就不明白呢?”
“连她都明白……我爱的是你?”陶墨言喃喃自语,脑袋忽而肿胀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敲击着他的脑袋。他努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却看见眼前的赵思怜变得模糊了,她弱弱地挨上来,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
“忘了她吧,墨郎。她现在一定恨你入骨。她以为你把她丢在了建州,她将一个人面对恐惧、孤独、绝望……直到把自己逼死。”
“不,不可能……我分明……”头大如斗,他恨不能抬起双手砸自己的头。
“你分明派人去接她,想让他逃出建州?”赵思怜“咯咯咯”笑起来,“那些人早就死透了。她得到的消息,只会是你带着我双宿双飞!她那个蠢女人啊,眼里心里只有你……”
挨近了,伸出舌头在他的耳垂上轻轻舔一口,眼里眸光流动,“我比她聪明多了,对么?”
“呵呵……”陶墨言忽而冷冷一笑,在她猝不及防的身后,忽而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脖子重重一掐,她受力痛苦地挣扎着,嘴角却是渐渐溢出血来,直到死,双眼依旧圆睁……
帐外忽而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不知是哪个男子吓得尿了裤子,昂头道:“大家快跑啊!官兵杀到寨子里来了,快跑……”
陶墨言踏步出门,一抬头,残阳如血,是哪个女子疯了一般哈哈大笑:“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报应啊,这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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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儿,研儿……”陶墨言不舒适地想要动动身子,不过动动手指,便觉得剜心一般疼,紧闭着的双眼如千斤沉,抬也抬不起来……
“研儿!”
不知他梦见了什么,忽而打了个挺,眼睛乍然睁开,身子往上一仰,一口热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宋研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只心道不好,赶忙唤茶壶道:“快来将他身子侧过来,若是被血呛着气管,可要出大事!”
正说着话,陶墨言却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直将她抓得生疼,宋研竹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却又掰不开。只得扬声道:“再去请大夫来一趟。”
后半句却是稳不住声音发颤:“只怕是不好了……”
好好的一个人,忽而变成了这般模样,宋研竹心里着实不好受。那一厢陶墨言强拉着她的手,嘴里却是嘀嘀咕咕,宋研竹附耳下去却也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听着像是唤着她的名字,她眼睛一热,忍不住落下泪来。
平宝儿在一旁看着,也是眼眶一红道:“小姐,这回要不是陶大少爷,咱们定是有去无回了。眼下他怕是……怕是熬不过了今晚了……您就看在他救了您的份上,说两句宽慰他的话吧,否则奴婢真怕他……死……死不瞑目……”
“呸!他还好好的,你说什么晦气的话!”初夏白了平宝儿一眼,平宝儿噤了声,初夏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小姐你别太担心,陶壶已经去请林大夫了,只要他在,定能妙手回春!”
宋研竹木然地点点头,只觉得胸口闷的慌,怅然和慌张在心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她正低着头,外头有人吵吵嚷嚷起来,也不知是哪个小厮,在外头扬声道:“奴才就是替少爷觉得不值当……前前后后,少爷为了她出生入死多少回?好端端地被野猪追、被人打。为了她,他以身试毒,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如今少爷生死未卜,您还不许我说两句,替少爷说个明白么!”
“陶壶!拿针把他的嘴缝上,不然我先替你们少爷打死他!”周子安压低了声音骂道。
平宝儿和初夏面面相觑,宋研竹恍若未闻,在那个当下,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个下午,也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太阳高高地晒着,陶墨言带着她到清泉山庄。
他和她一起坐在望江亭中,难得觉得清凉,她拿了一本话本子打发时间,他在桌案上写字,认真严肃,嘴抿成了一条线。
她惯于偷看他,悄悄把书往下挪,就见他笔走龙蛇,停了笔,自己的脸上却显出一丝让人疑惑的嫣红,悄悄抬头,二人四目相对,她的偷窥被人抓了个正着,索性红着脸,跑到他跟前去:“你写什么呢?给我看看!”
他忙将身子挡在案边,伸手将纸想要揉成团,沉了脸对她说:“别闹!”
“让我看看嘛!”她哀求道,趁他不注意,猝不及防地歪了头去看,堪堪看了两个字——“成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宋研竹默默念着,心底下的难过涌上来,想起他泛红的脸,呢喃道:“你想和谁与子成说呢?是她么?”
心底里忽而又升起一丝希冀,或许,或许那个时候,那个人,可能是自己?
初夏和平宝儿打了个脸色,二人悄声出了门。
宋研竹在陶墨言身边坐下,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宋研竹,我带你私奔好不好。
宋研竹忍不住落泪。
生死离别跟前,前一世的种种譬如昨日死,陶墨言的好处便浮了上来。
宋研竹并非傻子,重活了一世,她早就意识到,或许前一世的一切并非她亲眼所见那般……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更可能是虚的。
前一世的他或许从未爱上她,可是她也从未在他的嘴里说出过一句“宋研竹,我不喜欢你”。以他的性子,若当真瞧上了赵思怜,或许早该大大方方写封和离书给她,然后光明正大地娶了赵思怜……
从头至尾,她所有关于陶墨言的怨气,都是来自赵思怜,她说,姐夫待我如何如何,她说,姐夫带我去了何处何处,她说,姐夫不要你了……
当时是她自卑,自卑到不肯问一句陶墨言真相……细细想来,连唯一一次抓奸在床,陶墨言的衣衫都是齐整的,而赵思怜虽着中衣,屋里却没有半分□□气息……
因为当局者迷,关心则乱,所以她第一时间只是质问……
误会,不过是一个不肯问,一个不肯说,而产生的悲剧。
“陶墨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宋研竹握住陶墨言的手,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床上,渗透进被褥里,转眼就不见了,“你和我之间的事儿,大约真要到了黄泉里才能说得清,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却记得一切,连同你说理的地儿都没有,”她低下头,轻声道——
“真是不公平……可是,你醒来吧,醒来之后,咱们从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