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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啊。”
花著雨身形一僵,心中顿时有些五味陈杂,脸上竭力保持着波澜不惊,翩然转身回到了监斩台上。
行刑时刻未到,高台下一阵又一阵的骚动声,就在这时,一阵袅袅的琴声突然传了过来,琴声极清澈,飘飘荡荡而来,骚乱声渐渐被琴声压了下来。
众人循着琴声望去,只见刑台不远处的人群里,停靠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前面,垂着重重帷幔,琴声,便是从马车的扉窗中传出来的。透过扉窗,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云鬟高髻的纤影,正在拨动着琴弦。
泠泠琴音流泻而出,铮铮淙淙,缠缠绵绵,低回而轻柔、缓慢而伤感,带着不可言喻的忧伤,透露出无奈的悲怆,就那样绵绵不绝,蔓延成曲。
? 漫天的飞雪,在琴音袅袅下,好似漫天琼花绽放,朵朵带雨,片片随风。琴声,勾起人无边的伤痛,令人几乎悲从中来。
这是诀别之曲!
虽然悲伤,却也充满了淡泊宁静,将刑场的肃杀阴冷之气一一驱逐,让人的心头感到了一丝温暖。
抚琴之人,琴技极是高超。
“何人在抚琴?”坐在花著雨身侧的刑部尚书吕定之为身侧的官员。
那官员低低说道:“本官也并不清楚,应当是一些贵家小姐前来为姬犯送行的!来人,过去问一问,是谁家小姐?”
不一会儿御林军过来回报道:“禀大人,抚琴之人是三公主。”
原来是三公主皇甫嫣!
禹都人人皆知,三公主皇甫嫣爱慕姬凤离,虽然姬凤离拒了她的婚事,但她对姬凤离依然痴心不改。今日来送姬凤离,倒是不足为奇。
琴曲一曲而终。
又一阵铮铮的琵琶声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是从另一辆华丽马车中传出来的。
“这又是何人在弹琵琶?”吕定之再问道。
御林军过来回报道:“禀大人,这一次是温小姐。”
花著雨听在耳中,不由得苦笑一下,整个人有些木木的,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似乎什么滋味都有,却又品不出来。
皇甫嫣来了,禹都爱慕姬凤离的女子都来了,就连温婉,虽然害了姬凤离,却也来了,她们,都是来给姬凤离送行的。只有她,高高地坐在监斩台上,做了那个要杀他的监斩官。花著雨坐在监斩台上,细细地聆听着琵琶声。终于一曲而终,御林军走上前禀告道:“宝大人,三公主要为姬犯送行,她说要为他斟一杯送行酒!”
“可以!”花著雨淡淡说道。
皇甫嫣的马车慢慢地穿过人群,驶了过来。到了高台不远处,帷幔掀开,三公主皇甫嫣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她没有穿华丽的宫锦罗衣,只着一袭素白色衫裙,墨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反绾髻,什么钗环都没有簪。
素衣衫裙的三公主皇甫嫣,轻移莲步,缓缓朝着高台边走了过来,纤纤素手中,执着一杯酒盏,秀美娟丽的面庞上,神情凄然而悲痛。
她的白色衣裙,白的凄然,白的好似这漫天飞舞的落雪,白的……好似孝服,白的……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睛。皇甫嫣执着酒杯走到了高台前,立刻有刑部的官员接过来,那处银针各种试毒的针试了一番,被判凌迟极刑的犯人,绝对不能在行刑前死去。
检验了一番,没有问题,那刑部官员躬身将杯子交到了皇甫嫣手中,皇甫嫣冷哼了一声,提裙子慢慢地登上了行刑台。
“相爷,我来送你了!”皇甫嫣本是一个羞怯的女子,在朝中,每一次遇到姬凤离,都有些不敢直面他。这一次,她却凝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姬凤离憔悴的面庞,好似永远看不够一般。
“多谢三公主!”姬凤离接过酒盏,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朝着她温雅地笑了笑,“三公主,我可以叫你一声妹妹吗?”
皇甫嫣红着眼圈点了点头。
“嫣妹,我很喜欢你,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相信三公主一定会找到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我去了,公主保重!”他轻轻说道。
就在这时,两声炮响,行刑的时辰快要到了。
御林军上前来请皇甫嫣下去,她忽然失控地哭喊着道:“不要,不要……”
御林军强行将皇甫嫣拉了下去。
花著雨也听到了炮响,这炮响让她心中骤然一缩。
两声炮响,是让刽子手做准备。一炷香后,便是一声炮响,那时,便是行刑的时辰了。
花著雨艰难地将目光移向行刑台,姬凤离还是在那里静静立着。
其实,花著雨打心里觉得姬凤离不会死!
因为,她知道他的能耐。
她想他一定是有后路,不然,他绝不会这么从容地没有任何反抗被人打入牢中,不会这么从容地步上行刑台。
可是,时辰快要到了,刑场周围还是毫无动静。
寒风凛冽了起来,姬凤离的宽大囚袍很薄,被风吹起,微微垮着。
风灌满衣袖,风吹动囚服,风扬起墨发。
似乎,一眨眼,他便会消失在风里,消失在这个天地间。
一种恐慌忽然就攥住了她的心。
高台下的百姓一阵又一阵的骚动,便在这时,刽子手出场了。刽子手穿一袭宽大的黑袍,将自己浑身上下包裹的很严实,脸上也同样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凌迟之刑实在是太过惨烈,惨烈到就连刽子手都不敢坦然地面对受刑者,生怕受刑者死后,变成厉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行刑时,刽子手都是将自己浑身上下蒙个严严实实的。
刽子手身后还有随行的一名帮手,他上前,将姬凤离囚服的上衫剥了下来,露出肩膀,露出了被镣铐穿过的琵琶骨,露出了胸膛。姬凤离的整个上身已经光裸,那人又去脱姬凤离的裤子,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高喊着:“给相爷留一点面子吧!”
群情激奋,花著雨银牙咬着下唇,宽袖中的手不断地抖着。
刽子手闻言上前,用力一扯便将姬凤离的纨裤的裤腿撕成了两半,两条腿顿时光裸着暴露在寒风中。
那名帮手又取出了一张大大的渔网,将姬凤离罩在了里面,渔网绷紧,将他身上的肌肉勒的一块块鼓了起来。
刽子手从容不迫地打开手中的木箱,亮出了十几把刀具。这些刀具有的大而宽,有的小而薄,形状各异。
凌迟之刑俗称千刀万剐,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刽子手必须准备十几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这难度极高的行刑。
刽子手挑了一把窄而尖锐的小刀,用帕巾擦了擦,凝立在行刑台上等待着,等待着一声炮响,等待着花著雨手中的行刑令牌落地。
人群里,哭声越来越多。
花著雨坐在监斩台上,忽然觉得有一种微微失衡的感觉,她觉得天地似乎正向着她这个方向倾斜了下来,一阵锥心的难过,在心头蔓延。浑身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结成冰,通体生凉,力气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想她可能会倒地。
一炷香后就是一声炮响,就是行刑的时辰,不,已经不到一炷香了。
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去。
“宝大人,你要做什么?”聂相惊异地冷声问道。
花著雨回首,勾唇笑道:“姬犯是杂家的仇人,杂家要亲眼看着他被凌迟,方解心中恨懑。”她一字一句嫣然说道,眉目间却满是丝丝冷厉。
聂远桥一愣,皱眉看着花著雨快步向行刑的高台走去。
花著雨负手一步一步踏上高台,高处风极烈,将她的杏黄宦衣吹得呼呼作响,好似翩然飞舞的蝶翼。
“你先把他的渔网扯开,穿上衣服,我有话问他!”她冷冷说道,声如碎玉,清脆直入耳中。
刽子手和他的帮手互看了一眼,马上动手,将姬凤离身上罩着的渔网解开,将囚服重新穿在他身上。只不过,下面的长裤已经被截断,花著雨解开身上的披风,迎风扔了过去,罩在了姬凤离身上。
“你们先下去!”花著雨负手站在高台一角,面容清寂,唇角隐有笑意冷然,不辨喜怒。
两人犹疑着退下高台。
花著雨徐徐转身,淡淡地凝视着姬凤离。
那个曾经风华无双、白衣翩跹的左相,此时一袭囚衣,满身锁链,他看上去明显瘦了,面上颇有憔悴之色,看上去狼狈至极。只是,纵然如此,他身上还是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温雅的笑意。
? 很久以前,她就想,她一定要打倒他,看看泰山压顶依然从容不迫的左相什么时候能露出惊惶的表情。
说实话,她有些挫败。
不得不承认,他够狠。
就连自己要被凌迟,他都能坦然处之!
“姬凤离,我总算等到了这一日!”她朝着他勾唇一笑,随手从刽子手的木箱中拿起一把长长的薄薄的匕首。
姬凤离拥着花著雨扔过来的披风,他能感觉到这披风上带着他身上的温暖,慢慢地透过肌肤,渗入到他心中。
够了!
这对他已经足够了!
能在凌迟前得到她片刻的怜惜,他已经知足了。
“宝儿,你终究是不忍心了,是吗?”他低低问道,嗓音低醇而柔和。
花著雨唇角疏忽轻扯,绽开一抹淡笑,“不是,我只是觉得刽子手下手,不如自己下手来的解气而已!”
他唇角的笑意瞬间凝结,眸中的灼亮瞬间熄灭,他抬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眸中渐涌哀凉。
一朵雪花,飞旋着飘落在刀面上,慢慢地融化成了水,让他错觉那是她流下的泪,而那,终究不是泪。
雪越来越大了,大片的雪花被风卷着,在他身周飞舞,他就那样站在高台上,裹着她的披风,好似裹着世上最珍贵的狐裘锦衣。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驻足,唇紧紧滴抿着,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匕首砍在了他身上。她怕她过一会儿就下不去手。
第一刀,刺在他左臂,第二刀,刺在他右臂,第三刀是左肋,第四刀,是右肋,第五刀,是左腿,第六道,是右腿。
划破肌肤的声音如同风声,可是,姬凤离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面对前的只有她,他的眼睛只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脸就在他面前,相差不过两尺,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令他心动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冷酷。
“宝……儿……可……曾……解……恨?”当她终于住手,当他浑身鲜血淋淋,他缓缓地轻柔地说了六个字。
她砍了他六刀。
他说了六个字。
这六个字,让她最后一刀再也刺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