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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了他小小年纪,本该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地快活,而不是如今这副幼子老成之态。
长乐郡主见我来了,欢喜地起身相迎,走了几步,又回身招手道:“染儿,快来。”牵着那娃儿的手走到我面前,笑道:“悦容啊,我为你介绍,他就是我家那天煞星、小孽障,单名一个染字。”俯首又对萧染道:“染儿,站在你面前的这位漂亮仙子可是司空家的太君哦,论辈分是你父亲的表妹,你该喊她一声姨娘。来,先给你姨娘问候请安吧。”
隔着三丈距离,萧染抬头看我,没有依言行礼,也没有其他什么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看我。随后他的小脸微皱,眉头不快地蹙起,眼神透露出一丝冷意。
长乐郡主对他的异常大感意外,低头询问似的喊了声:“染儿?”
萧染这才微微笑起,好似冬日的寒冰突然融化了,暖洋洋的一片。
便见他小小的身子略微前倾,俯首拱手道:“晚辈萧染见过姨娘。”
这时,被我抱在怀里的怀影突然嚎嚎大哭起来。
我被怀影的哭声吓住了,不曾察觉萧染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我慌张地将昏迷过去的怀影抱回“溪凌幽欣”,便见庭院内薄日落照,蔺翟云正与大哥楚沐晨坐在亭子的石桌前对饮,两人含笑畅谈的一幕映入我的眼中,不知名地闪过一股怪异的感觉,也来不及深思,大声喊道:“先生,先生!你快来给怀影看看,这孩子昏倒了!”
蔺翟云闻言从石凳上惊跳起来,大步跑过来,从我怀中接过怀影然后进屋将他横躺在榻上,赶紧为他检查身体。
半刻下来,终于查出了昏迷的原因,乃左臂骨折痛昏过去的。
蔺翟云当下为怀影的左臂复位,只闻骨头“卡擦”一声,怀影被痛醒了过来,哇哇哭着:“好痛好痛,娘亲救我!”听得我一阵鼻酸,不停拂着他的脸喃喃安慰:“好怀影,你忍忍,很快就不痛了。”蔺翟云担心怀影年幼,不忍心给他下麻醉,怕影响以后的生长发育,就这么硬生生地给他接骨,然后敷上膏药,用绷带将小夹板固定在他的手臂上,以防接好的骨头移位。
事毕后,怀影早已再次昏死过去,脸色苍白,满身冷汗。我见他这模样,心都揪在了一块,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才多大啊,不过三岁,哪受得了这种苦头?
蔺翟云冷着脸问:“夫人,鲁国公是怎么断的骨头?”
我茫然摇头,带哭腔道:“不知道,我刚刚带他去了一趟沂水小筑,他突然就大哭起来,然后就昏了过去。”
“沂水小筑?”楚沐晨在一旁蹙眉:“现在不正是长乐郡主住在哪儿?”
蔺翟云的脸色更冷了,如覆着一层寒霜,道:“那里有人要暗算鲁国公,左臂是被用暗器打断的。”
话虽没有明说,但矛头直指谁已昭然若揭,我和楚沐晨都愣了一下,难道真的是长乐郡主下的手?她的用意是什么,为了萧家?
然而,深想下去又觉得不对,她若真要对怀影下手,也不会选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动手惹来嫌疑。
这时,吗,门口有人道:“若当真如此,我必然会彻查此事,还小国公一个公道!”
原来是尾随而来的长乐郡主,身后还跟着萧染以及一群丫鬟嬷嬷。
长乐郡主想必是听见了蔺翟云的话,为了以示自己的清白,正色道:“悦容你放心,小国公既然是在我的地方受到伤害,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查清来龙去脉,给你一个交代。”
我早已为怀影的事悲极生怒,也顾不得与长乐在面子上虚应,冷冷道:“如此最好,希望郡主能够明白我这个做母亲的苦心,我楚悦容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儿子一分一毫,若查出那恶贼,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长乐道:“悦容宽心吧,我也是做母亲的人,十分明白你的感受,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探视完怀影后,长乐郡主又留下几句保证的言辞,便携同萧染离开了。
三月份的日头温和得如一滩春水,照在石子铺成的小径上,嫩黄的一片,看着就让人暖心。长乐郡主与萧染在小径上漫步,一高一矮的身子在地面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
长乐郡主看了看院子里破土而出的春芽儿,那小东西虽然只是展露嫩嫩的头角,但长乐知道,只要细心地呵护,芽苗一定会茁壮成长——但若是照料得不周,芽苗儿就算长大了,也会残缺。
她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随意的像在说着今日风和日丽的天气:“染儿,你告诉娘,第一次见到姨娘的时候,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也不行礼问安?知不知道这样很失礼,有失我们萧家的风范。”
萧染那张玉琢似的小脸儿迷茫了一下,恭敬道:“回娘亲,不知道为何孩儿一见到姨娘,胸口那块红红的地方就突然疼痛起来。孩儿只顾着忍痛,所以一时忘记了行礼。”
长乐郡主闻言,沉默了半晌,近似悲悯地叹息:“你无须想太多,不过是旧伤口复发了而已。”萧染点头应是。长乐又问:“你不喜欢那个小鲁国公?”萧染犹豫片刻,轻轻嗯了一声。长乐问:“为什么?”萧染闭口不答。长乐无奈,叹道:“也怪你大伯和父亲,竟教出你这样的性子来。”萧染抬头,一脸认真道:“是孩儿不长进,跟大伯和父亲无关!”
不喜欢别人诋毁自己心目中最尊敬的英雄,又不忍心反驳娘亲善意的抱怨,于是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推。长乐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过是三岁的孩子,懂事又孝顺得让人心疼,慈爱地伸出手想摸他的脑袋。
手僵硬在半空半会儿,最终还是收了回来,长乐转身离开了。
萧染在她身后喊了声:“娘亲!”
长乐郡主回身:“还有什么事吗,染儿?”
萧染动了动嘴角,最后也只是回以微笑:“没事,就是想喊喊您。”
长乐点点头,回过身后闭上眼睛无声叹息,道:“走吧。”
萧染应了声是,回头往“溪凌幽欣”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跟着长乐郡主走了。
蔺翟云将怀影小心翼翼地抱去了里屋,正在照料。
我在外殿招待楚沐晨:“抱歉啊大哥,刚才怀影出了这档子的事,我一着急都怠慢了你。”
楚沐晨体谅地摇头,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让我别太在意,然后道:“我本是想找你和十一弟谈谈心的,刚来那会儿你没在,是那位蔺兄弟代为招待。我和蔺兄弟在院子里聊了半会,发现他饱读诗书,极有见识,不知十妹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对蔺翟云向来尊敬,也极为他自豪,笑笑说:“蔺先生本是周游各地的浪人,有次路经金陵,机缘巧合之下与我相遇,便投诚与我麾下。大哥夸他饱读诗书,那还是贬低了他。蔺先生乃当今天下少有的英才,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周易药理无所不精,堪称旷古绝伦也不为过。”
“哦,当真?”楚沐晨闻言眼睛一亮,随即问:“那十妹是否知道他今年贵庚,祖籍何处,祖上都有些什么人?”
“先生虚长我六岁,今年二十有六,只听说有个父亲,早已亡故,还有一个叔叔,现定居长川,至于祖籍何处,我也不得而知。”我瞒下了蔺翟云叔叔的身份,毕竟解释起来身份过于尴尬。
楚沐晨微微低着头,喃喃念着:“二十六岁,父亲亡故……”
我见他神色怪异,不由关心道:“大哥没事吧,蔺先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楚沐晨忙摇头,牵强地笑道:“不,我只觉得如此人才能投诚十妹麾下,十妹真是好福气,大哥羡慕之余不由口杂了些。”我由衷感慨道:“的确如此呢,得先生相助,实乃悦容三世修来的福气。”
楚沐晨复而与我小聊半会,便告辞了。
后来蔺翟云出来了,我问:“怀影怎么样了?”蔺翟云安抚我道:“情况已经稳定了,夫人不用再担心,接下来我只需每日为他针灸一次,命下人熬些壮骨的药膳让他吃下,相信不出十日便会痊愈。”我舒心地吐了一口气,感激道:“幸亏有先生在!”
蔺翟云笑笑,说一切都是分内事。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盏轻啜。
我说:“刚刚大哥还向我问起了你,看来对你很欣赏。”
蔺翟云的手一抖,茶水溅湿了衣袖,他也不在意,忙问:“他问夫人什么了?”
我笑道:“问你的年龄和祖籍,怕是也想去你故土寻个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来。”
蔺翟云咧嘴一笑,抿了一口茶,淡淡道:“能得楚大少的赏识,那是在下的福气。”那一杯茶,他喝了许久都未见落空。
我没有在意,起身往里屋走,去照看怀影了。
翌日,楚幕北派人来传话,让我过去罗庆殿一趟。我本想让蔺翟云代我照看怀影,却没想寻不到他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便让当值的女官替我照顾,谆谆嘱咐了好几番,女官忍不住赞道:“鲁国公大人真是有幸,有夫人如此慈爱的母亲。”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啰嗦了,讪笑着离开“溪凌幽欣”,往罗庆殿去了。
刚过罗庆殿的前堂,无意中发现一道熟悉的青衫身影,正匆匆往幽禁小路走去,不正是蔺翟云?
我心下觉得奇怪,便跟了过去,尾随他来到偏远的小院里,那里正有一个人在等他,看那身姿体态,便知是个出身高贵的女子。
蔺翟云走到她身后三丈处,朝她跪下叩拜,恭敬地喊了声:“夫人!”
那女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华贵的面容。我乍见她,捂住嘴抽了口冷气。
微风徐徐 吹来,吹得满院子的数目簌簌簌地作响,也吹起了她的裙衫,吹乱了她的发髻。她微微抬袖,葱玉的白手拢了拢微乱的鬓发,俯首看向脚下跪着的蔺翟云,双眸子好似漆黑的深渊,永远都深不见底。
她叹息,似乎有许多惆怅:“孩子,没想到我们会在东瑜再见面。不是早说好了吗,永远都别再回来的,你违约了。”
我出神地盯着从香炉里飘起的白烟,心神有点恍惚,抬头见丫鬟在替楚幕北喂送汤药,就上前接手,楚幕北说:“悦容,为父方才的问话你听清楚了?”我期期艾艾地啊了一声,实则什么都没听见。
楚幕北并没有责备,关心道:“为父与你说话,你鲜少有失态的时候,今日却频频失神,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默不作声,是因为刚才无意中发现了萧夫人和蔺翟云私下会面的一幕,这让我十分震惊。然而我终究没有选择去深入听他们的谈话,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只因为曾答应过蔺翟云,永不相疑,永不相问。
虽说不相疑不相问,心中难免仍有好奇。为什么萧夫人和蔺翟云会认识,似乎还是旧相识?
我自然不会认为蔺翟云是萧夫人的人,更不会是萧家的奸细,否则这些年来他也不会竭尽全力帮助金陵对付长川。只是这么多年了,蔺翟云始终没有对我坦诚,这让我有点沮丧。是不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让他不愿与我全心托付?
“悦容,你又发呆了。”楚幕北叹息。
我猛然回神,俯首歉意地说了声对不起。环顾四周,发现屋内早已没了人,楚幕北的神态疲倦却带着严肃地看着我。刚刚想询问他这是什么用意,楚幕北便自个儿开口了:“悦容,你老实告诉我,十一这些年都在外头做了些什么,当真只是游学?”
回想起方才进屋前在劫悄悄在我耳边说的话:“阿姐,父亲似乎知道了些有关大雍城的事,先前多番试探我,待会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一些吧。”
我整了整神色,心中已有了打算,便回楚幕北道:“父亲为什么会这么问?”说话之余不忘记为他喂药。
楚幕北倦怠地别过了,摆摆手示意不想吃药了。我没有勉强,便将喝了一半的药碗搁在桌上。
楚幕北道:“悦容,父亲虽然老了,这些时日也病了,但眼睛还没瞎,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楚的。”
我笑笑,说:“父亲既然胸有成竹,为什么还要来问悦容呢。”
楚幕北瞪了我一眼,我也不好与他再兜圈子,便回道:“事情都如父亲所想。”
楚幕北发问:“我想些什么了悦容当真知道?”
我点头:“在劫的确是大雍城的枭主,这些年来没少干了几番大事。”
“果真如此……果真如此……”楚幕北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红晕,神态颇为激动。
虽然早就猜测到了,但亲耳听到证实仍然难掩喜悦,口中念念有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