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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多时,脚步声又响起来了。楚北捷眼睛骤然眯起,却不回头。果然,娉婷过来了,在楚北捷身旁放下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个小杯,一壶热茶,居然还有一碟小巧的点心。
“难为你想得周到。”
娉婷绕了个大圈子从厨房弄了这些点心来,听见楚北捷夸她,笑意从唇边慢慢逸出来,不由得抿嘴笑了笑,全身都充满了盈盈的喜悦。
月光下楚北捷忽然看得发愣,眼前可是一位绝世美人?他再定睛一看,还是那个哑巴侍女,一双大眼睛,略为清秀的容貌,只能算中等姿色。
而他见过花小姐的画像,是一位美人。
娉婷被月光照着,被楚北捷这样瞅着,似乎有点醉了。他低沉稳重的气息占据了整个花府,他虽然坐在凳子上,却似乎比任何人都高大,这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吧?娉婷偷眼看他,一个小小的讨厌的声音却蹦出来,提醒她别忘了少爷的事。
对,现在向他打听少爷的事,他会回答吗?月亮那么温柔,他脸色这么柔和,应该会轻轻告诉她一句两句吧。
再看一眼楚北捷坚毅的脸庞,娉婷清醒过来。不行,那怎么可能?这人不是会被女色迷惑的庸俗之辈。
她的心乱起来,渐渐厌恶起自己的身份,侍女娉婷,骗子娉婷,只觉得自己窝囊透了,可恶透了。这么想着,她猛然转身,不管楚北捷的注视,自己回了房。
躲在窗边,她又看了楚北捷一晚。
天亮后,楚北捷依然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娉婷,连熬了两夜,没有根治的咳嗽居然再犯,连着高烧,竟大病起来。
花小姐知道她病了,命人请了大夫来医治,宽慰道:“你好好养病吃药,我那里另有人伺候。还有,今天可不许下床。”
娉婷昏昏沉沉,也知道孤身在外,身体可是第一要紧的,果然听花小姐的话,咬牙把苦药喝下,好好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刚巧花小姐吃过晚饭来看她,笑道:“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呢,我看你精神好多了。今天啊,你那位冬定南公子来了。我不敢答话,怕露馅,只好装嗓子疼,把他打发走了。”
娉婷“呀”了一声,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懊恼。
“别急啊,他若对你有意,日后还会来的。”
娉婷心里着急,白白错过打探消息的机会。事情越拖越久,她不知何时才可以回到敬安王府。而待在花府,心又越来越乱,像管不住自己似的。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泥潭,挣扎不是,不挣扎也不是。
花小姐不懂她的心事,想她病了所以有点脾气,耐心地劝解两句,吩咐其他侍女送饭熬药,便轻轻快快地去了。
这夜,楚北捷又来了,他还是站在花小姐卧房外屹然不动。他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那个哑巴侍女的身影仿佛就在他身边转啊转,想抓住,却一溜烟就不见了。楚北捷对自己很不满,不是来为凤凰守夜的吗?竟动了别的心思,他感觉自己对不起心目中天下无双的佳人,很少出现的愧疚浮出头来。
可那侍女会说话的眼睛,还是不肯离开他的脑海。
幽幽的,无声说话的眸子。
脚步声真的又来了,一丝喜悦在楚北捷心里轻轻唱起歌。
他转头,刚想露出温柔的笑,脸色忽然微变,“怎么了?”
娉婷脚步虚浮,像随时会倒似的。楚北捷自然地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扶住。
触手,是不同于平常的热度。
“病了?”他低声问。
娉婷心头猛地一酸,眼泪已凝在眼眶里,仿佛这么多天来,自己这么孤单的影子终于有人来照应一样。她病一场,花小姐花管家陈妈妈也费了不少心,安慰了不少,可什么也顶不上身边这人轻轻的两个字。
就两个字,已像什么都够了。
她露出柔弱,可怜兮兮地瞅了楚北捷一眼。
那一眼,竟把楚北捷的心揪住了。他简直快忘了他的凤凰。
“你的房间在哪儿?”
娉婷点点头,紧接着发生的事几乎让她惊叫起来,她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有出声露馅。
楚北捷把她打横抱起,“休息去。这么晚的天,又病着,你们小姐怎么不照料一下?”大步流星地进了房间,将娉婷轻轻放在床上。
他向来随心所欲,也不在乎世间礼俗,笨手笨脚帮娉婷盖上被子,才直起腰杆。
“睡吧。”他看着他喜欢的这双眼睛里满是倦色,失了几分神采,浑身便觉不舒服,叫娉婷睡觉的语气倒像平日在战场上对士兵下达命令。
娉婷只觉得安心,听话地闭上眼睛,片刻,又不舍得似的把眼睛睁开。
楚北捷正想走,发现“士兵”并没有听话,“闭上眼睛,睡觉。”
娉婷忽然觉得有趣,像小时候捉弄少爷一样,可以唱点小小的反调,心里说不出的愉悦,于是睁大眼睛,静静地瞧着楚北捷。
楚北捷被她幽幽地盯着,居然手足无措起来,他觉得心在狂跳,血都涌起来了,一种从来不曾出现的感觉突如其来,比战场上的厮杀更让他激昂。
他很不服气,一直呼风唤雨的镇北王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却在此时忽然被一根线在心头肉上牵动一下,令呼吸沉重。
居高临下,床上的小哑巴成了不折不扣的美人。嘴巴鼻子脸蛋不要紧,她骨子里的风情雅致都露出来了,能经久不衰的,该是这份旁人没有的气质。
“闭上眼睛。”楚北捷沙哑着嗓子说,“我出去了。”
娉婷居然有点失望,这次,她乖乖闭上眼睛。
楚北捷是正人君子,他真的出去了。
又是一夜,比昨夜难熬,比前夜难熬。
娉婷凌晨入睡,模模糊糊睡到中午。
花小姐神神秘秘地进来,对她附耳道:“你可知道那个冬定南是谁?”
娉婷的心猛地跳了跳。
“我告诉你,他是我们东林的镇北王!我昨日才见了他的画像,天呀,鼎鼎大名的镇北王!”
娉婷脸色一阵发白,身子摇晃两下,才勉强坐稳。
镇北王!冬定南,那个夜夜守候在外面的男人,抱起她的男人,叫她意乱神迷的男人,居然真的是镇北王——东林的王爷,东林最厉害的将军,归乐最大的敌人,少爷最可怕的对手。
花小姐把这当成奇遇,为娉婷感到高兴,又兴奋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小红,我们就像姐妹一样,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嗯?”
“这个忙很简单,我已经派花管家送信给镇北王。说明花小姐有婚约在身,不得自由,只要他愿意帮花小姐退婚,万事都可商量。”花小姐得意扬扬道,“这下爹可不能逼我成亲了……等退了亲事,我们把话向镇北王说清楚,我再送你一套丰盛的嫁妆。对了!我的嫁衣可以送你。”
娉婷听到一半,已经急得浑身颤抖,“小姐……你……你疯了吗?镇北王岂是好惹的,他比你十个夫家还厉害,万一知道我们骗他,花府是要出事的!”她仍在病中,一口气提不上来,满眼都是金星。
花小姐仍不在意,“他对你仰慕甚深,虽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和模样,可我想堂堂镇北王不会在意这个的。”
“不是这么回事!”娉婷抓住她,“你快叫花管家回来,这信不能送!”
花小姐见娉婷激动,不由得有点害怕,怯怯地低头,“可花管家已经回来了,还带着镇北王的回话。”
“他怎么回?”
“他说,明日,花小姐必定恢复自由身。”
“明日?!”
花小姐瞧娉婷神态不对,吐吐舌头,“我该练琴去了,明日再说。”说罢,她赶忙溜走。
娉婷愣了半天,才将此事从头到尾思量一番。
“不会善罢甘休的……镇北王,他居然真是镇北王……”她沉吟片刻,眸中精光一闪,已经下了决定,“少爷还没有找到,我不能莫名其妙被困在这里。花府……花府自求多福吧。”
她勉强下床,收拾了衣物,想想花府上下对自己着实不错,又觉得不忍。可不忍还是要走,她是东林敌国的人,万一被镇北王发现,花府更逃不过去。
将东西匆匆收拾,越过花府不常使用的小后门,娉婷离开了花府。
出了花府,第一夜投宿客店。她似乎习惯了陪楚北捷守夜,总无法入睡,许多事一起涌上心头,反反复复煎熬着她。
咳嗽又重了,一声接一声地咳,浑身都没有劲似的。
第二天,她病得厉害,无法出门,向店伙计问了问外头的风声,城里似乎没出大事,风平浪静。
又咳了一夜,第三天早上,店伙计一早过来送热水,随口道:“昨天夜里出大事了,城里挺殷实的花家,不知为何,竟把镇北王得罪了,要全部砍头呢。”
娉婷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全部砍头?”
“不知道什么事让镇北王气成这样。”店伙计叹了一口气,“花家一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才会遭灭族之祸。镇北王可是一位好王爷……”
后面的唠叨娉婷全没有听进去。她猜到楚北捷会怒,但料不到是这样的震怒,将花府满门抄斩,那是多少条人命啊!
楚北捷倔犟的眉、刚毅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她闭上眼睛……是的,她早知道这个男人不能惹。他是个雄心勃勃的男子汉,但杀戮起来,也是最血腥的魔王。娉婷见识过镇北王在战场上的冷酷无情,归乐士兵流成河的血,凝聚在这个男人脚下。
“他要灭花府满门?”娉婷眼前简单的桌子、椅子、屏风、摆设都晃动起来。她喃喃着摇头,“不该……”
可是,以镇北王在东林的权势,莫说灭区区一个花府,就算灭十个花府,也没有人敢吭一声。
花老爷、花小姐、花管家、陈妈妈、若儿、紫花……他们的人头通通要被血淋淋地砍下来。娉婷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呕吐起来。
“不行,我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