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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道:“回王妃的话,是娘娘要的。”
我一怔,“娘娘原不是养着一只么?”
她道:“娘娘那只翠羽昨儿不知怎么了,突然发癫不吃不喝,不过半日的功夫便死了。娘娘很是伤心,这只是三王爷特意给娘娘送来的。”
我听她提起拓跋安,心头不由突地一跳,很是不快,挥手便叫她去了。正要转身走开,却不妨一个高大的身影已铁塔也似地杵在了我身前。
“是你?!”
我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紫红色脸膛,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正昂然伫立,恨恨地瞧着我,却不是拓跋安是谁?
自那日昏迷后我便再没见过他,只断续听说他清醒过来后执意要追捕刺伤他的人,然而拓跋朔有意护着漠歌,他终究是未能查到究系何人所为。我见他来势汹汹,心下一惊,忙闪身退了一步,强压下内心狂涌的恨意,“见过三王。”
他哼道:“数月不见,公主倒是好气色。”
我静静地瞧他,唇畔噙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王爷真会说笑,本宫如今已是思贤王妃,论家礼,王爷难道不该称呼我一声王嫂?”
他一怔,满脸愤恼只不便发作,压低了嗓音恨恨道:“当日你赐本王那一刀,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说话间,他已逼近了一步,我微微转了脸去,镇声道:“王爷请自重。若无他事,本宫要回府了。”
我说着便绕开他往出走去,未料他却不顾避忌一把扯住我手臂,“你得意什么?拓跋朔不过仗着手上有兵权,素日便不将本王放在眼中,哼,有朝一日骁骑营的帅印落在本王手中——”
他话音未落,我已不堪忍耐一把挣开他手,镇声道:“如今漠国正与犬戎交战,势如水火,王爷有此雄心壮志便尽管上阵杀敌,何苦在本宫一介妇人面前如此聒噪!”
他一呆,似乎很是意外我竟如此直接表达出厌恶之意,不再与他虚与委蛇,而是直截了当地回敬了回去。在他愣神的当口,我已远远走开。
停在大殿外的肩舆已近在眼前,妆晨忙上前扶我,纳罕道:“王妃怎么这么快就回返了?”
我不快道:“没见着皇后,倒遇了个横人,实在晦气!”
她见我面色不豫,当下也不敢多问,只立刻吩咐回府了。
我虽身在府中,却也断续听到骁骑营传来的消息,无外乎是捷报频传。漠歌亦时常往返于营地与王府之间,这日他回返王府,面色颇为阴郁,在我一再追问下方才言道拓跋安竟奉了皇命前去骁骑营。我心下一震,脑中登时想起那日他冲我发狠时所说的言语:有朝一日骁骑营的帅印落在本王手中……
“皇上此举究系何意?”我喃喃道,“这不是明摆着要分王爷的兵权么。”
漠歌道:“三王爷与王爷总是意见相左,听说昨日他不听王爷的命令,擅自带了右翼军追杀犬戎溃兵,被引进深林,右翼军损失惨重。”
我哂道:“果真是个匹夫。”因挂念拓跋朔近况,又道:“王爷没有损伤罢?”
他突然嗫嚅起来,我心中惶急,连声催促道:“王爷究竟如何,你快说!”
他这才讷讷开口:“王爷为了救三王爷,带兵追了过去,却被犬戎暗自偷袭,中了一箭,不过王妃放心,王爷现下已经无碍了。”
我一惊之下蓦地起身,衣袖登时拂倒了桌上的茶盏。妆晨忙近前扶我,急道:“王妃可烫着没有?”
我一把摔开她手,怫然道:“拓跋安这匹夫,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漠歌,你速速安排车马,我要即刻赶去营中。”
漠歌一怔,忙劝道:“这件事,王爷本来交代不让告诉王妃知道。”
我镇声道:“你不必忧心,王爷若要怪责,我自会替你开脱。”
他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王妃,王爷还交代过不管发生任何事,王妃只好好待在府中,不可劳烦王妃往返。”
我一震,泠然诘问道:“这算什么?可是变相将我软禁在府中了?”
漠歌不吭气,望着我的眼神却渐渐黯然了起来,“王爷不是这个意思。”
我语气愈发冷了下去,“是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清楚。漠歌,速去备车。”他再要犹疑,然而在我蓦然冷凝下去的眼神下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转身去了。
日落之前,我终于赶到了骁骑营。第二次来此,我很是熟路,径直便直奔拓跋朔大帐而去。“王爷!”我一把便掀开帷帐。
屏风后蓦地绕出一名年轻女子,长身而立,穿着异族的服饰,却是火红色一袭大麾,一头乌墨墨的长发披在后心,头上戴了一顶雪狐皮帽。她抬头望我,狭长的眸子缓缓上挑,声音清脆娇软,似曾相识。“是你?”
熙华公主?!我心头大震,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忽听得屏风后拓跋朔低声道:“可是宓儿来了?”
她神色一顿,但很快恢复,妖娆一笑,径直向我走来,擦肩而过时,不着痕迹地将我撞了个趔趄。
“你——”我待要发作,她却已打帘而去。我牵挂拓跋朔的伤势,当下也顾不得计较,忙提了裙裾几步走到屏风后,一眼便瞧见拓跋朔正撑着坐起身来,“王爷。”我清唤,上前扶住了他。
他望着我风尘仆仆的模样,蹙眉道:“看来漠歌当真是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了。”
我低了脸去,目光怔怔落在他左肩包扎地严严实实的伤处,未及开口,眼中已然氤氲。“王爷若实在恼他,便尽管怪责他罢,臣妾今番绝不再为他开脱。”
他倒是不防我会如此答他,一时有些诧异,“果真?”
我点头,“只是为表公正,臣妾愿与他同罪。”
他哑然失笑,不以为然地睨我,“以退为进,你倒愈发精乖了。”
我伸手抚上他的伤处,想起他竟然将那公主留在营中,心头忍不住便愤愤了起来,故意施了些力道按了下去。他登时蹙眉冷吸了口气,惊道:“你要谋杀亲夫么!”
他怪模怪样的一句“谋杀亲夫”登时令我忍俊不禁,破涕为笑。掌心改而轻轻熨帖在他心口,我似笑非笑嗔道:“是谁说营中从不许女眷留宿,会影响士气的?”我心中不忿,话中不自禁含了十足的酸意,“却原来这不许,也有区别对待的呢。”
他重又躺了下去,我嘴上虽然挑着刺,手上却仍是极快地取了块软垫给他垫在背后。他瞅着我,眼中满是鼓胀的笑意,嘴上却只淡淡道:“这又是打翻了哪处的醋坛子了?我倒不知曾对谁区别对待了,只除了你。”
我垂着眼帘,细密密的牙齿不经意地啮着下唇,只不开口。他觑眼瞧我,半晌淡淡道:“虞妃死了?”
我一怔,随口应道:“嗯。宫里的消息,说是她意图谋害皇上。”
他轻哼了声,“父皇倒也舍得。”
我叹道:“事关谋逆,皇上即便再宠爱她,怕也不能容她了。”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幽幽道:“虞妃谋逆?真是拙劣不堪的由头。”
我亦心有所感,忍不住道:“臣妾心中也很是犹疑,皇上并未亲眼看到乱党的行踪,只是听见虞妃与乱党密谈,如此罪名坐实,便不容再翻了。”
他淡淡道:“……又是听见。皇后这些年来,还真是没什么长进。”
第二十七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下)
我听得他如此直言不讳数说皇后,身子陡震,不由微微颤了声音:“王爷也疑心是皇后所为?”
他点头,抓了我手掌熨帖在心口,“上次白獭髓之事,我当时也是气糊涂了,受那陈然一招供便草率认了虞妃的罪。”
我讶然道:“难道此事不是虞妃所为?那虞妃为何自己要承认呢?”
他摇头道:“虞妃自然有罪,只是真正的祸首,还轮不到她而已。”他见我一脸不解,解释道:“那陈然一向与皇后亲厚,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受虞妃胁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镇声道:“难道是皇后故意使那陈然诱引虞妃陷害臣妾?”我心头已然明白,皇后此举定是意在疏离王爷与皇上的关系,好为拓跋安铺路。脑子里千头万绪仿佛一下子理顺了,好一个宽厚仁德的皇后!我不由微微打了个寒噤,什么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方真切地体会到。
他轻哼,意态闲适地把玩着我的手指,“本想借我之手除去虞妃,未料父皇情长,只是褫夺了虞妃的位份,她担心虞妃复宠,一计不成,自然要再生一计。”
我反复思索着,此时听他如此分析,只是听见……只是听见……脑中蓦地清明,一个一直被忽略了的细节猛地袭上心头,“是鹦鹉!皇后豢养的鹦鹉!”
他泠然一笑,“那个学舌的孽畜,皇后真是屡试不爽。”
我恍然大悟,喃喃道:“怪道臣妾前几日进宫,皇后所豢那只鹦鹉莫名地便死了,原来是皇后故意为之!倒真是……鹦鹉前头不敢言啊。”我抬眼瞧他,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不由道:“王爷方才说‘又是亲耳听见’,难道从前亦有如斯情弊?”
“犬戎能得以这十几年的太平,可真是靠了这虞妃一张脸啊。”他未曾回答我的疑问,反倒忽然叹到,目中似有似无的迷离之意慢慢扩散开来。
我从未见过那虞妃,所闻全是从旁人口中听来,只知她宠冠后宫,想来必是了不得的美人了,如今听得他亦如此盛赞,心头不禁微微浮上一丝不以为然,“那虞妃,果真如此美艳?”
他微微簇了眉,似乎若有所思,半晌方道:“邯郸学步,即便宠冠后宫,终究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他的眼底渐渐浮上清晰的伤痛,绵绵密密地蔓延开来。“任她皮相如何的相像,终究也不是……那个人。父皇又怎会真正将她放在心上。”
我被他一番话实实地弄糊涂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反倒是他主动道:“宓儿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比如,为何我的南话说的如此顺畅,又为何,我拒绝拿下漠楚交界的十二州郡。”
我被他说中心事,低低道:“臣妾不敢妄自揣测。”
“你是我的妻子,这些话,告诉你原也无妨。我与楚朝,终究是有份故人之情。”他轻笑了声,伸手将我揽入怀中,目中沉沉的宠溺铺天盖地般将我没顶。“我的亲母,是楚朝女子。”
“王爷?”我不禁轻呼,拓跋朔的生母,竟然是楚朝人?!
他粗糙的大掌自我头顶心顺着柔腻的长发缓缓抚落,语气愈发的低沉了起来,像是开启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箱子,连空气也渐渐的透着霉味,压抑起来。“她叫朝云,是个舞姬,当年霓裳一舞令父皇惊为天人,从此荣宠有加。没过多久,她便生下了我,父皇爱屋及乌,对我也是青眼相看,甚至一度要将我立为储君,然而朝中重臣却以我母亲身份为由,极力阻止父皇立我为储,而要改立拓跋恭为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