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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家大夫人柳氏,二夫人李氏都在老夫人房里候着。
一家人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客套热闹。
坐定之后,舒府老太太笑吟吟地瞧着他:“听说你房里添了人,怎么也不领来给娘瞧瞧?”
舒元琛白净的面皮上微微一红:“正要挑了日子,让她给母亲敬茶。”
“选日不如撞日,不如乘大家都在,把茶敬了,也让嫂子我开开眼,瞧瞧岭南的美人。弟妹,你说可好?”大夫人柳氏跟着凑趣。
“母亲和嫂嫂说好,那便是好的。”李氏淡淡地笑着,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两样。
这边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锦绣,锦屏便出去把候在垂花门外的季姨娘给请进来。
不多会,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便在丫头的扶持下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长眉细目,斜挑的凤眼,眼波流转,外罩一领貂皮过腰小斗篷,底下是香草绿的暗纹绣竹折裥裙,行走间环佩昭然,流苏曳地,好一个弱柳依依,娇花照水的大美人。
正房里的气氛明显凝了一下,静得针落可闻。
柳氏最先回过神:“岭南的美人果然是我见犹怜,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
、敬茶
季姨娘粉脸一红,适时地体现娇羞。。
李氏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接话:“确实是好相貌,可见素日妾身竟委屈老爷了。”
舒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笑:“你这猴精,就是嘴甜。他这若算委屈了,那老大可咋办?大夫人就算有心,又上哪给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与老二斗?”
一屋子的都是人精,这婆媳二人一搭一唱,明着捧了季姨娘,暗地里却只将她贬成了一件器物。
美则美矣,不过是件摆设。
一屋子都是人精,听到这话,便都笑了出来。只是各人为何而笑,各自心照不宣。
舒元琛一声不吭,抿着嘴微笑,眉梢眼底,满是自豪。妻贤妾美,谁不羡慕?
底下人早在地上铺了锦垫,季姨娘袅袅婷婷地跪了下去,锦屏端了茶杯给她:“请季姨娘奉茶。”
季姨娘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请老夫人喝茶。”
“嗯~”舒老夫人把茶碗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好茶。”
这边刚放下碗,那边锦绣就递了个深红的漆盘,盘上放着一封银子。
“这三十两银子,给你做私房。”舒老太太淡淡地道。
“多谢老夫人赏。”季姨娘接过了,边上的小丫头赶紧帮她接了过去。
依次又给柳氏和李氏敬茶,也都给了见面礼。
只是老太太拿了三十,她们却不能越过老太太,都封的二十两。
敬茶仪式到这,本来就要结束,谁晓得一旁坐着的舒元琛突然插了一句:“还有一件喜事,未及禀告母亲。”
“喜事?”老太太一怔,目光自然而然地往季姨娘的小腹扫去。
李氏依旧端坐不动,只是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恭喜母亲又添了位孙子。”舒元琛笑道。
这话大出舒老太太意料,轻“啊”了一声,竟没接上话。
“哟,这可要恭喜二弟和弟妹了~”柳氏反应快,见老太太失了仪,赶紧接腔:“六哥多大了,可取了名字?”
“十个月了,单名滦。”
舒元琛的话一落音,屋子里越发静悄悄没了声了。
生子是大事,河州离得虽远,每月亦有书信来往,只字不提着实有违常理。
若说刚刚满月,反正他要回京所以不提,虽依然于理不合,勉强还说得过去。
十个月都不报,明显是有意遮瞒了。
也是,舒家老二今年38岁,一妻二妾,虽有四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嫡子。
倒也不是姨娘不能生,只是每次不是坐不稳胎,好容易生下来也是活不长。
其中缘由,自然耐人寻味。
柳氏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李氏,端起茶悠悠地呷了一口,看戏心态十足。
、六哥
李氏端坐在椅子上,容长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的指关节在宽大的袍袖里竭力弯曲着,仿佛把酸枝木的椅子生生抓裂。:。
林瑞家的有些担心,在身后悄悄的推了她一把。
她看着夫人长大,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气?只是就算再生气,当着老太太和大夫人的面,可不能跟老爷闹,不然闹了笑话,丢的还是夫人的体面。
李氏闭了闭眼,再张开,已带了丝浅笑,站起来向舒元琛施了一礼:“妾身恭喜老爷~”
舒元琛悄悄舒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透出笑来:“夫人同喜。”
柳氏暗地里撇了撇嘴,笑嘻嘻地道:“恭喜二弟,弟妹。”
“六哥在哪呢,快抱来瞧瞧。”舒老太太问。
奶娘抱着舒滦已在门外候着,听得里面传,便抱着进来。
他穿着大红八仙缎子袄,项上带着银镶八宝璎珞,两只如藕节似的小胳膊上套着一双银手镯。许是船上睡足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见了人便弯起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
“哟,这可人疼的家伙!来,到奶奶这里来。”舒老太太一半做作,一半也是真喜欢,朝他伸出了手。
周嬷嬷便从奶娘手里接过六哥,送到她跟前。也不敢真的让她抱,就这么微倾着身子,嘴里学着婴儿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道:“奶奶,六哥给你见礼了~”
“这孙子可不能白见,得赏点什么~”柳氏笑。
“就你性子急,阎王还能少了小鬼的钱?”舒老太太横了她一眼,笑骂:“去,把我那副镶松石的黄金缨络拿来。”
她这一骂,一屋子的人俱都笑开,刚才那点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烟消云散了。
“来来来,伯母也抱抱~”柳氏拍着手,逗着舒滦。
舒滦也不怕生,咯咯笑着,竟真的张开嫩藕似的双臂往她怀里扑。
柳氏顺势在他粉嫩得掐得水出的颊上用力亲了几下:“我的小心肝,真真招人疼~”
舒滦被她头上那副双蝶戏蕊赤金簪子吸住了目光,呵呵叫着,伸手去拔。
“哎呀~”季姨娘惊得脸色都白了,失声轻嚷了出来,生恐惹恼了她。
“我的小祖宗~”周嬷嬷赶紧上去,抱了舒滦:“这东西可不能玩~”
柳氏顺手把那簪子取下来,往他手里塞:“我们六哥喜欢蝴蝶呀,拿去玩吧~”
“这如何使得~”季姨娘嘴里说着惶恐,眼中却浮着喜气。
”大嫂给的,收下就是。”李氏淡淡地笑。
大伙又凑了会趣,舒老太太便放了话:“好了,老二千里迢迢从河州返京,这一路上也辛苦了,不必陪我这老太婆,早些下去吧。”
舒元琛和李氏夫妻就双双向老夫人告了罪,出了正房,回西府。
、改名(上)
舒沫到的时候,二少爷舒淙,四姑娘舒潼,五姑娘舒沣都已经到了,除了嫁人的二姑娘舒婳,二房的子女算是到了个齐。:。
舒淙是男丁,成年后是轻易不到后宅来的,年后又被李氏送到清山书院读书备考,舒沫倒有二个月不曾与他打过照面。
这时见了面,也只是缅腼地笑一下,悄悄站到人群后面。
不多会,舒元琛夫妻回来,几兄妹上前问安。
舒元琛对所有的子女一视同仁,面上始终带着儒雅的笑容,态度温和如一位慈爱的父亲。但是看着舒潼,舒沣,舒沫这三个一溜排开都在十四五岁上下的女儿,却是眼神茫然,显然根本没分清到底谁是谁。
想起立夏还指望着舒家二爷能看在她曾在河州住过几年的情分上,对她另眼相看,为她做主,择一门好亲事,舒沫不禁暗自好笑。
孙姨娘和李姨娘精心打扮了半天,院子里站了好一会,连舒远琛的边都没沾上。
屋子里女眷太多,舒元琛坐了一会,便领了舒淙去书房,说是要考校他的功课。
“老爷!”孙姨娘和李姨娘这才瞅了空,上前施了一礼:“一路辛苦了。”
“嗯~”舒元琛只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停留半步,径自带着舒淙走了。
他一走,几位姨娘也都进了门,在李氏身后立规矩。
舒沫和舒沣冷不丁见多了个婴儿,顿时面面相觑。
舒潼消息快,东院正堂发生的事,早打发丫头打探得一清二楚,神情很是淡定。
她平日话最多,吃不准李氏的脾性,这时也不敢乱开口。
林瑞家的把舒滦抱了进来,李氏歪在迎枕上,低头逗弄着六哥儿,忽然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呀?”
季姨娘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李氏是在问她,忙低了头柔声答:“妾身姓季,单名一个云字。”
李氏眉心便是一蹙。
李姨娘见机得快,立刻掩了嘴,望着孙姨娘:“夫人的名讳里似也有个芸?”
“可不是重了?”孙姨娘顺着她的话风点头。
林瑞家的就笑:“这可不好~”
季姨娘急忙跪下:“妾身的云,是云彩的云。”
她长得花容月貌,本就犯了众人的忌读,又瞒着家里,偷生了个少爷出来,偏又与夫人重了名,主动认错求夫人改名还嫌不够,话语之间竟是不愿改。
分明就是有所倚仗的模样。
这般的不知进退,舒沫瞧得直皱眉头。
李氏沉了脸,越发地气恨,纤细的手在宽大的袍袖里将帕子绞得死紧,面上依旧淡淡地道:“云彩的云,倒确实比芸香的芸瞧着要俊雅些。”
好个舒元琛,夫妻二十载,莫不是连正室的名讳都忘了?如此娇宠,让她颜面何存?
、改名(下)
季姨娘这才惊觉失言,急忙叩了个头:“请夫人恕罪”
李氏瞥一眼窗外,淡然道:“今年蔷薇开得不错,就叫季红吧。”
林瑞家的就笑:“这名不错,红艳艳的,喜气。”
“刚巧赶上老太太寿辰,既添喜气,又有彩头,好名。”李姨娘也附和。
“谢夫人赐名~”季姨娘垂下头,柔婉地致谢。
“嗯~”李氏呷一口茶,眼睛也不瞄她,淡声道:“你跟着老爷,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也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谢夫人,奴婢告退。”季姨娘在跪垫上又叩了个头,这才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新妾进门,妻妾间暗流汹涌,舒沫冷眼旁观,两位姨娘面上都风平浪静,完全瞧不出异样。
舒潼几个又凑了会趣,知道李氏心情不快,也不敢久呆,相继告辞了出门。
李氏再也强撑不住,身子一软,歪在迎枕上,淡声吩咐:“我睡会,老爷回来叫我。”
文竹忙拿了软垫放在脚踏上,亲自给她捶着腿。
赵嬷嬷使了个眼色,文竹便收了手,悄然退下。
赵嬷嬷侧身在软垫上坐下,搂过李氏的腿收在怀里,慢慢地捏着。
李氏微微睁眸,讶然:“嬷嬷,怎么是你?”
“夫人,”赵嬷嬷也不看她,低头温言细语地劝:“这事,姑爷是做得过火了些,我也替夫人不平。可夫人也不值当为这事跟他吵,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瞧着,看了笑话倒在其次,坏了夫妻情份,那才是得不偿失。”
“情份?”李氏情绪激动,尖着嗓子道:“你瞧着,他对我,可还有半点夫妻情份?”
她十四岁嫁进舒府,跟着舒元琛离京赴任,从七品县令做起,一直熬到如今的五品守备。
十五岁生了舒婳,十九岁生了舒淙。之后,便留在京中替他在堂前尽孝,教养子女,操持着这一大家的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