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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石榴放在翠绿大盘里,叫苗翠儿来拿去给杨奶奶,方拿两个剥去红皮,露出鲜红如宝石一般的石榴籽儿,就着盆架子里的水洗了手,回身将石榴籽儿一粒一粒搓下来,用纱布将其拧成汁子,盛在官窑填白脱胎薄瓷碗里送到琳琅跟前,道:“你先喝,我说。”
琳琅忙接在手中,喝了一口,瞅着他。
杨海自行剥了一个石榴吃,笑道:“前年去西南剿匪,你也知道,不光我们去,还有那图着剿匪立功去的世家子弟,其中便有仇都尉的儿子仇襄,年纪又轻,性子又莽撞,因贪功冒进,陷在了匪徒的包围里,折损了许多兵马,是我带兵去解围救了他一命。”
琳琅一惊,脱口而出道:“可是忠顺王爷的大舅子仇云仇都尉?”
杨海点了点头。
琳琅叹道:“虽然如此,仇都尉还是听忠顺王爷的话,难道能为玉菡赎身?”
杨海道:“回京后,仇都尉再三谢过我几回,又云若有难事,只管找他去办。你也知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平素最不爱欠人情,总怕别人以恩人的嘴脸颐指气使,偏生他们欠了我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故我并没有出现在他们跟前过。倘若我以此事来求,于我们是极难的事情,于他却不过举手之劳,只需他从中求情,我们再以重金相赎,岂有不成之理?”
琳琅听得心动不已,踌躇道:“当真能成?我原也曾想过,借荣国府和北静王府来求情为玉菡赎身,转眼又想这两府终究和忠顺王爷并无往来,只得罢了。”
她也动过心思请秦隽从中周旋,后来从蒋玉菡嘴里得知秦隽自身都难以脱籍,方罢了。
自从当今登基后,秦隽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起来,可是他立即便称病不出,连蒋玉菡都闭门不见,亏得如此,方免了上头以魅惑主上赐死。
算来,除了那次送如意书画见过面后,琳琅便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如何了。
杨海笑着宽慰道:“你只管养着,交给我去做。从前没跟你说,是仇都尉不在京城,听说他前儿回京了,等你生了孩子,做足了月子,营里也给了假,我们亲去拜见一回。”
琳琅嗔道:“你该早说,我们送礼才是。”
又道:“官场人脉都是亲近出来的,不走动自然疏远了,虽说你远离官场,也不在城里为官做宰,咱们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贵官,可家常来往是必要的,或打探消息,或雪中送炭,能帮的帮了,将来咱们有什么为难的,别人自然也不好冷眼旁观。”
杨海不置可否,道:“何苦来着,没的繁琐死,况咱家也没那闲钱送名贵的礼物。”
琳琅闻言,嗔道:“你懂什么?人都道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送的是亲近的意思,正经人家谁贪图一点子东西?没的眼皮子浅。收了,将来还是要比着回礼的。”
杨海笑道:“我和奶奶都不懂这些,你做主便是。”
琳琅点了点头,命苗青家的做月饼和点心,用料俱是上好的,尝过后味儿极好,她十分满意,又叫了毛大两口子来,采买一些瓜果、石榴等物,并着做好的月饼和点心,拿着杨海的名帖,送至荣国府、冯家、仇都尉家各处。除此之外,往邻里之间各家也送了一些。
毛大夫妇忙应了一声,换了一身才做的青布衣裳,忙忙下山去了。
所幸杨海在京城中有来往的人家不过三五家,除了荣国府外,便是神武将军冯唐家,还有几家旧年的上峰,平素逢节送礼也不过是时鲜瓜果点心等物,或遇到红白喜事并寿礼生辰花费大些,不然以杨家的财力倒真的支撑不起。
琳琅自然不会用自己的梯己,不为别的,只因养家糊口的是杨海。
收到节礼后,仇都尉的夫人庄氏含笑对仇都尉道:“如今杨千总娶了媳妇,行事果然不同了,咱们才进京,他们倒想着送礼来,东西虽不多,难得的是心意。”
仇都尉不置可否,道:“杨千总刚直可交。”
庄夫人听了,诧异道:“杨千总不是神武将军冯唐麾下的么?咱们两家可没交情。”
仇都尉冷笑一声,说道:“那冯唐的儿子打了我儿子,还想什么事都没有?兵权当今圣人早晚是要收的,给将不给权,那才是圣人之意,便是那将军也得是圣人的心腹,冯唐调离西山大营是早晚的事儿!我交的是杨千总,可和冯唐没什么瓜葛!”
提起冯紫英,庄夫人也叹道:“那冯家也忒仗势欺人了些,不过仗着根基比我们好,人脉比我们深,便处处瞧不起襄儿。襄儿也不争气,但凡争气些,也不会被打得下不来床!”
仇都尉却道:“襄儿虽然不争气,却不会学冯紫英那般流荡优伶妓子辱没家风。”
庄夫人闻言一笑,点头赞同,心里倒安慰了好些。
想到自己的儿子,庄夫人又不免想起救过仇襄的杨海,闻得琳琅临盆在即,便叫人回了瓜果月饼点心和两匹榴开百子的绸缎,此举已是有意相交了。
倒是王夫人听凤姐回了一句,微一沉吟,道:“来送礼的人呢?”
凤姐忙道:“是个媳妇子,在外头没进来。”
王夫人回想起琳琅去了西山大营不久托人送来一信道:“偶然听闻来年砖瓦木石或可涨价,太太不妨多囤积一些,来年叫人卖了,赚个差价,我也打算叫我兄弟囤积些呢!”因此事极为隐秘,除了王夫人外谁都不知,王夫人拗不过她的好意,便拿了一万两银子叫周瑞去囤积,原放着,谁知还没一年,自家倒先用上了,若在外头买,少说得花费四五万两银子。
王夫人越来越觉得琳琅是极有福气的人,只可惜她如今不在京城,难得相见。
数了一会子念珠,王夫人道:“叫她进来回话。”
凤姐素知王夫人青睐琳琅,忙叫丰儿去请来送礼的毛大家的。
趁此机会,凤姐又回建造省亲别墅诸事。
王夫人皱眉道:“银子不够?”
凤姐叹了一口气,道:“银子哪里够?建造这个园子,我早就打发人去查物价,省得那起子人中饱私囊,饶是这样,还得四五十万两银子。去江南采买小戏子道姑尼姑并诸般行头,他们报价是用甄家五万里的三万,恼得我不得了,一气给蠲了两万,照样能办得妥妥当当。”
王夫人沉吟道:“下剩四万里两万存着,另外两万打发人用此置办各色花石盆景,江南的东西比京城里好些,又便宜,再加上我庄子里的,也够建一半的园子了。”
凤姐诧异道:“太太庄子里的?”
王夫人淡淡一笑,道:“用我的体己银子置办的好东西,原想着等宝玉长大了给他修院子,先紧着娘娘,这些东西在外头值四五万两,你给我支两万,拿去用!横竖比外头便宜些。”
虽说省亲别墅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但对于自己的梯己,王夫人还是守得很紧。
凤姐自然明白其中缘故,忙笑着应了,又道:“咱们家原本有旧花园,山石砖瓦盆景花木等物挪到建园子上许多,再加上去江南采买的,姑妈有的,竟是齐全了。这便省下一大笔银子了。库房里的银子虽不够,但各房里凑一凑,再挪借些,勉强也还使得。”
趁着建园子,凤姐也想从中得些好处,今闻得王夫人此语,自是应承不迭。
自管家以来,凤姐只有进账,没有出账,她可不会拿自己的嫁妆来填补公中,月月的利钱银子也数不胜数,且自秦可卿送殡时得了净虚介绍,许了张家所求退婚,张金哥虽死了,张家人财两空,可凤姐却坐享三千两,自此便胆识愈壮,恣意妄为,财源广进。
这些事,王夫人是半点不知情。
王夫人正要再说,外面回道杨家的下人来了。
请进来,王夫人先看了一眼,固然打扮朴素,但举止很有规矩,显然琳琅教得很好,知道大户人家的忌讳,看罢,便叫人拿了杌子请她坐,问道:“你们奶奶在家可好?”
毛大家的站起身,笑盈盈地回道:“多谢太太记挂,奶奶在家很好。闻得府上娘娘的喜事,奶奶很为太太欢喜,本该亲自来道喜的,偏生已将临盆,不敢出门,故打发小人送点瓜果孝敬老太太太太,等月子做完了再来请太太恕罪。”
凤姐在一旁听了,神色微微一怔。
王夫人却笑道:“是了,算算日子,也快了。你们奶奶是个有福气的,这回定得贵子。回去好生服侍你们奶奶,叫她不必想着我,好好养身子要紧!”又叫凤姐预备回礼,叫毛大家的带回去给琳琅,除了几样月饼瓜果点心外,还有四匹锦缎。
如今已进了八月,中秋在即,琳琅亦临盆在即。
杨海和杨奶奶祖母两个日日守着她,稳婆早就请好了,住在杨家客房,是营里一个兵士的母亲木大娘,四十来岁年纪,模样爽利,随军兵士之妻临盆,皆是她接生的。
收到回礼后,琳琅倒笑了,对杨海道:“仇都尉家,可交。”
杨海问道:“何出此言?”
琳琅笑答道:“若是寻常世家,哪里不嫌弃咱们家根基浅薄,谁肯折节相交?但看仇都尉夫人送的回礼,便知她有意和咱们家结交,并未有丝毫嫌弃。倘若别人,肯收礼便已大善了,更有一干人直接叫管家按例回礼。可今儿回礼中有两匹锦缎,这是上用之物,非庄夫人之意,绝不会放在回礼里。连我即将临盆都知道,心细可见一斑。”
杨海低低一笑,没说话,不过面色却缓和了许多。
次日乃是中秋,杨家合家坐在院中葡萄棚下赏月,琳琅用了半块月饼,心里很受用。
杨海拿了一件大衣裳给她披上。
正在这时,杨奶奶也用了和琳琅一样的月饼,道:“这月饼味儿倒好,苗青家的做的?”
琳琅笑道:“不是,是荣国府和仇都尉两家的回礼。”
杨奶奶听了,笑道:“是该走动走动,年下也别忘记送礼,到时候让大海多打几只野狼狐狸什么的,攒些皮子做礼物,比什么都强。”
琳琅笑道:“深山野林,谁敢去呢?便是花钱买,也比他去打来强。”
西山山脉极为艰险,越往里,越是无人敢独行,便是西山大营这帮子兵士偶尔打猎,也都是在外围走动,不敢深入,琳琅宁可不要那几张皮子,也不愿杨海逞能。
杨海却是淡淡一笑,道:“山里我极熟,年下给你打一只火狐狸,用那皮做围脖。”
琳琅正要再说,忽觉下腹一痛,似有重物欲坠,一把抓住杨海的手,“我要生了。”羊水淋漓而出,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呻吟起来。
杨海登时吓呆了,还没反应过来。
倒是杨奶奶十分镇定,喝道:“快报你媳妇进屋去,我去找木大娘!”
因今日是中秋,琳琅的肚子又一直没动静,他们便许了木大娘回去和儿子团聚,杨奶奶飞快地往外走,一面又叫道:“苗青家的,把热水备上!”
因琳琅三不五时吃些热东西,炭火是不熄的,热水一直备着,倒也不忙乱。
琳琅一阵一阵地痛,说不出的痛苦难过,杨海见了,满心疼惜,慌慌张张地将她抱进产房躺好,产房是木大娘亲自带人整理好的,产房内各色生产时所用之物样样齐备,连参片都准备齐全了,毛大家的只需铺好被褥即可。
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