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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难行,待到涅鲁古和其父耶律重元会合时,已是入夜了。阿康许是借了萧太后的光,作为俘虏,还能被关押在帐子里,而不是被扔在雪地上。帐子里别说锦被,棉絮都不曾见半缕。地上倒是扔了些干草,估摸是怕老太后还没派上用场就又冻又累的没了。
过后又有小兵进来,丢下些冷水和干饼。阿康好求歹求,看守的人总算给她们松了绑。一个老太太,一个娇弱女子,外面冰天雪地、大军镇守,难不成怕她们跑了么?
阿康服侍着萧太后坐在干草堆上,给她拿来水和饼。萧太后也不多说,默默接过,慢慢咀嚼、吞咽。阿康也坐到一旁,用银刀试了试水和饼,又把饼掰成小块,浸在水里,准备片刻后再试——这都是被阿紫训练出来的好习惯。
“若是有心想弄死什么人,这法子是试不出来的。”萧太后在一旁冷笑着说。
阿康闻言一愣,很快明白了,了然一笑道,“太后身份尊贵,量那贼子小人,定不敢加害。民妇卑微,自是怕的。”
“你刚刚抬出那身份,比哀家还要了得。你有此急智,哀家倒是不曾想过。”萧太后笑得貌似和蔼起来。
阿康却觉得寒气越来越往身上渗过来了。
“谢太后谬赞。山上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的、又能蒙得过去,倒只有这么一个。总不能把萧大侠的来历本事都说出去啊。”阿康装傻,对上这么一号老太太,又止不住的心虚。
“嗯?你叫峰儿‘萧大侠’。你们不是夫妻。”
阿康心下一惊,顿时觉得在这位老太太面前是防不胜防。她一时说顺嘴的,竟被老太太点了出来。再想起之前老太后对她一直面色不善,这究竟是因为把她当成萧峰的媳妇,却又没看上;还是不放心她、欲除之而后快,瞧着萧峰的面子才没动手?
虽说这老太后现在也是个阶下囚,可阿康觉得,她要是一句话说得不对,弄不好还真有可能立时就被除了去。
现下却没工夫给她多想。“民妇的儿子,和萧大侠是师兄弟。只不过萧大侠早已出师,犬子是关门弟子,入师门刚刚四年。”
言下另有一层含义:我们不只没暧昧,我还比他大一辈儿。要是她们知道萧峰和耶律洪基早已结拜为兄弟,那就更热闹了——阿康和萧太后干脆就是平辈论交了。
这个答案显然是出乎萧太后意料。她一得了萧峰的消息,便遣人打听过。萧峰在宋地的传闻太多,真伪难辨、自相矛盾,但是却没听说他带了个女人来辽地。听女真人的说法,好像这是一家三口(阿骨打的宣传工作白做了,大家还是被大萨满洗脑了,干脆当他们成亲了)。这会儿萧太后要烦的事太多。阿康这个新身份,显然比之前的,更合她心意。索性把这事放到一边,过了眼前的危机再说。
泡软了些的干饼虽然更吃着更冷,好歹容易嚼一些。阿康一边慢慢吃着,一边觉着这太后也不容易,都这么大年纪了,这得多好的牙口啊,才能咬得动这玩意儿啊!
等到老太太吃不动了,阿康过去接过剩下的吃食,放到一边,跪在萧太后身旁的柴草上,帮老太太捏捏肩、揉揉背、敲敲腿。一是为了活血、解乏;另一个是怕她真病倒了、就这么没了,那接着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嗯,不错,有点手艺。”萧太后闭目微笑着夸了一句。
“谢太后夸赞。这点乡间的把式入不得贵人的眼。汉人有句老话,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民妇凭心而已。”阿康轻声慢语淡笑道。
萧太后听了,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阿康又帮老太太按摩了一会儿,同时暗自观察周遭,未见有人偷窥、监视,便悄悄的拿出之前从那侍婢尸身上取下来的骨哨,握在手里,接着按摩老太太臂膀、手掌的机会,把骨哨放在了她掌心里。
萧太后不动声色接了过去,之后时不时的寻时机吹个几下。阿康很是奇怪,看萧太后的动作,猜着她是在偷摸吹哨子。可是又没听见什么动静。难道是老人家气力不足?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忽然一个白花花、毛茸茸的东西悄没声的飞窜进来,钻到萧太后的袍子地下藏了。萧太后笑眯眯的隔着袍子拍了拍,转出来一只比寻常老鼠大上一些的小狗,咕噜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讨好的舔着萧太后的手和骨哨。原来萧太后刚刚吹的哨音,寻常人是听不出来的,特特是为了唤这灵犬。
跟着帐外闪进一人,纳头便拜。“臣耶律良,救驾来迟,请太后赐罪。”
“起来吧。”萧太后似乎早料到此人会来,含笑应道。随即温声相询,“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耶律良似乎因一旁的阿康看着面生,略有犹疑。再一想太后行事素来沉稳,心机过人更是难以揣度,遂放下心来,低声回禀道,“各部大人处均以派人安抚住了,且都派了嫡子领兵助剿叛军,共计人马一万四千人。禁军已得令镇守京城各处要塞,大贺将军之子已持兵符,率御帐亲兵一万人,紧随剿叛各部兵马之后。明日傍晚方能赶到。如今逆贼以太后为质,臣恐圣上为保太后平安,未及大军赶到,便从了那逆贼所愿。臣请太后随臣速速离开此地!”
萧太后略做沉吟,摇头说道:“不可。我若随你离开,莫说此时你我深陷逆贼军中,脱困不易。只怕稍有风吹草动,让贼子察觉哀家之前的布置,那哀家做的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到时恐怕拖不到援军来到,逆贼便要发兵猛攻。如今耶律重元旗下兵马近万人,圣上单凭身边那点兵力,据守黄龙府,可说是危在旦夕。若是那贼子横下心来,连名声都不要了,还哪里会在乎圣上肯不肯传位给耶律重元。怕是立时就会发兵。那样的话,即使援兵来到,也是无力回天了。阿良,你先去吧。按之前商议的去做。”
耶律良再三顿首泣道,“太后明鉴,耶律重元派重兵,将黄龙府围得如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臣……臣无能,无法将消息传给圣上……”
萧太后一摆手,止住他话头,“无妨。你且带着阿曜去吧。无论如何,哀家定会为我皇儿拖过这十个时辰!大萨满会为我们祈福,腾格里天护佑。”
天光渐亮,阿康和萧太后俱是闭目静坐,倾听外面的响动。
耶律重元初时的想法是困守黄龙府,待耶律洪基箭尽粮绝,自然不得不降。届时除了传位与他,别无他路可走。哪知耶律洪基虽是为人昏庸,不辨忠奸,迷于酒色,却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至少他比耶律重元要心志坚定!即便两天两夜几近无眠无休,耶律洪基也不曾想过投降弃战。耶律阿保机的子孙,可以战死沙场,岂可做懦夫?幸好他对面那个,继承的基因不太稳定,不然这俩有的掐了!
如果说耶律重元浪费了辽太祖的好基因,那他儿子涅鲁古干脆是把他的基因彻底颠覆变异了!这小子等了一个时辰就不干了,派人骂阵!——窝囊死他个孙子!——耶律重元很想提个醒:那是你堂哥,差辈分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骂了才刚半个时辰,耶律洪基那边还没沉不住气呢,涅鲁古先坐不住了——那孙子怎么还不出来送死?一不小心,又比他自个儿的爹大出一辈儿来。耶律重元听得直摇头,还是不敢惹这个儿子。
涅鲁古气势汹汹的冲了出去,亲自指挥攻城。两个时辰过去了,城墙如血洗。耶律洪基的大旗,还飘在城头上。
涅鲁古怒了:这帮废物!这城墙下的尸体都堆过半个城墙高了,踩着尸体都能爬上去!还攻不下来?
地下小头领被他砍倒俩,于是谁也不敢说:尸体踩不稳,这么着真爬不上去。
“把那帮娘们儿和那个老婆子都给我牵出来!”涅鲁古一挥鞭子,吼道。妈的,这会儿也不管要不要脸了,就算说老子是靠杀一群娘们儿得来的皇位又怎样?老子就捞着了!你敢咋滴?
阿康被反绑双手,和萧太后一道推到两军阵前的时候,那里已经有那么十几个哭哭啼啼、鬓歪钗斜的锦衣女子了。
“耶律洪基!你还是个男人么?你就忍心看着你的这些娇滴滴的美人落泪,你的白发老母被你连累?你也配占着我耶律家的皇位?”
耶律洪基看着昔日玩转承欢于身下的娇媚可人儿哭的梨花带雨,不由心下大恸,神情亦有几分恍惚。一旁的萧峰看了不免焦急:虽说知道这位义兄是性情中人,可如今已有这么多忠于大辽的兄弟为了他而舍生取义,难道就此半途而废么?可这毕竟是义兄的家事,由不得他萧峰插言。
待看到萧太后也被押了出来,耶律洪基和萧峰都急了。
“母后!”耶律洪基大喊一声,扑到了城墙头上。
涅鲁古早已安排下神射手,单等这一时机。耶律洪基一露头,数十只劲矢携风而至。幸而萧峰听闻风声不对,一把扯过辽帝,另一手抡枪将箭拨开。
“陛下!求陛下救救母后啊!”一宫装美人哭声婉转悠扬,呼喊声穿过重重杀伐之音,飘扬而去。
其余美人见状纷纷效仿,希望唤得辽帝垂怜。
“都给我闭嘴!”萧太后厉声喝道。“宫人中凡阵前涕泣者,杀无赦!”
这一声虽然不像少林狮子吼那么惊人,却也穿得颇远,至少辽帝这边有人听到了。不等皇帝开口,耶律良早先布置在辽帝的近身侍卫,即刻弯弓搭箭,立于城墙上。“嗖嗖”箭响过后,刚刚哭得惹人怜爱的美人,瞬间没了生息。
除此外,叛军中也有近两成听到了萧太后的喊话。
“我大辽子民听着。耶律重元,不忠不孝。其母钦哀皇后为扶其上位,曾阴谋设计,欲夺先皇之帝位。耶律重元懦弱惶恐,告发其母阴谋于先帝,致使先帝母子失和,此为不孝、无义。先帝临终前,耶律重元跪于榻前立誓,辅佐今上、绝无不臣之心,而今又起兵作乱,乃是不忠、无信。此等不忠不孝、无信无义的无耻小人,何德何能,妄夺地位?尔等大好男儿,难道要跟着这等不义无信之辈造反作乱吗?守卫京城的禁军,有多少是你们的亲朋故交?你们要为了这么个乱臣贼子,去和亲朋厮杀么?……”
萧太后话未说完,涅鲁古已挥鞭上前,这是要抽人!
耶律重元被骂的心虚胆寒,更不想让儿子在此时行凶、落人口实。耶律重元错身拦挡之际,萧峰已如一只大鸟,从城墙上飞身而下;过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直至匪首身前;唑唇为哨,唤出的卢,解了阿康的束缚;擒了耶律重元、携了萧太后,飞身回了城墙前。
远处数万兵马的队伍,隆隆而至。大旗遥遥可见,上书“大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