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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段誉被困于一庵堂夹壁之中,也不着急。这夹壁之中设有机关,段誉一进来,墙壁上一龛内的灯火自燃亮起,就见这两尺余宽的夹层内,墙壁上满是雕刻,或是书法、或是图,尽是精美绝伦,且都不具落款,不知是何人作文作画,又是何人将其刻画在这石壁之上。其文字,或乐府、或律诗、更有美文跃于壁上;其画则是青年书生、或中年儒士,或寄情与名山大川,或醉饮青石之上、洒脱不羁。段誉是看的津津有味,也不急着找出路,而是一幅一幅的细细赏玩。直到听得有话语声传来,方见这石壁之上却有几个孔,可以望向外面各个方向,更能听得到外面的声响。
段誉本就是个好奇、爱凑趣的性子,开始只是听个热闹。后来听得提到他义兄乔峰,方才抖擞精神,格外留意。段誉从石壁上的小孔望出去,借着那“全二哥”的火把之光一看,竟是丐帮的那个挑唆众人反叛乔峰的什么舵主,好似名叫全冠清的人。再一想前面他二人所说,心想:“这个黄十三也不是什么好人,帮那全冠清陷害乔大哥和康阿姨。他自己当了主事,却要来寻前任主事的孩子,莫不是为了斩草除根?那孩子既是遗孤,莫非他的父母是被这黄十三给害了的?全冠清说收养遗孤的宗主家被灭门了,这……不会也是那黄十三干的吧?”再听得后来,那黄十三话中之意,竟是说马大元是被全冠清毒死的!
那二人走后,段誉已是惊出一身透汗。段誉既担心英雄乔峰会落入全冠清的陷阱,同时又深深为那“马夫人”、“康氏”担心。
段誉暗想,爹爹在书房里藏着康阿姨的画像,年初的时候,自己还曾偷瞧见爹爹抚着画像叹气。爹爹只对国事和武功上心,那画他画得其实跟康阿姨只有三分像,倒是神韵颇有几分康阿姨的味道,是以在杏子林中,刚瞧见她时,实实吓了段誉一跳。段誉曾听到朱丹臣大哥和爹爹的另两位侍卫古、褚二位私下说起,爹爹命他们暗地打探康阿姨消息,却是苦寻多年不得。这些年来,爹爹对妈妈虽也是很好,妈妈一气搬到观里去住,爹爹也很是惦念,但总不至于如此相思。想来爹爹对康阿姨应是情根深种了,才待她与众不同。不禁又想,若是当日婉清妹妹不是秦阿姨和爹爹的女儿,自己定是和她早已成亲了。那日后见了王姑娘,自己一样还是会这般魂不守舍的。倒是不知自己可否也会像爹爹这般,画了王姑娘的画像,藏在某处,不时偷偷抚画长叹,满腔相思无从寄。唉……
如今这两个坏人但是算计大哥也就罢了,想来大哥那么大的本事,也吃不了什么亏。可是他们竟然连康阿姨这样柔弱无依、纤纤弱质、楚楚可怜的女子都不放过,实在是可恶!怎生想法将此事告知爹爹,请爹爹出面揭发全冠清的奸计,才能让康阿姨免于受难、爹爹免于思念之苦呢?
有了这些念头,段誉当即开始奋力自救。许是被困的次数多了,这文弱的公子哥也长了见识;要么就是建造此间的主人本也不是想要为难人的,竟给他三鼓捣、两鼓捣,瞎猫碰死耗子的,把个夹壁石室给鼓捣开了。
得逃出困的段誉急欲赶往洛阳,以寻大理驻洛阳城的会馆帮忙传递消息,却忘了他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黑灯瞎火的在这林间乱闯,也不识路。结果到底是把自己弄丢在这山林里,直到天大亮,方被上山的打柴樵夫领了出去。
更是可笑他夜里那种种念头,幸好无人知道,不然定是热闹大发了。若是木婉清知道他那念头,保不齐手腕一扬就给他几支袖箭;若是他妈妈知道了,弄不好会恨不得把这分不清里外的儿子塞回肚子里去;若是被阿康知道了,恐怕阿康会被恶心到吐血。
此时阿康已是换下湿衣,将第二日行程准备妥当,正稍事休息。阿康这一晚折腾的,命都快去掉半条,也明知接下来几日更是危机重重、不能掉以轻心。此刻最要紧的就是攒些精神、力气,以应对之后的种种变故。可是阿康偏偏就是毫无睡意。阿康怔怔的,双眼望着床幔,不由想起黄敞潮夜访的情形。
那时阿康和谭公谭婆、赵钱孙一行刚刚回到家里不久,赵钱孙几次打发了房前屋后监视的人,日子刚刚过的平稳一些。却听小六过来说起,阿康走后不久,洛阳诗书门第的黄家竟惨遭灭门,宗主黄敞潮不知所踪,被扣了个疑凶的名头,正遭通缉。阿康听了大吃一惊——她虽也怀疑过黄敞潮在马大元过世后就不曾露面,是否是被全冠清所阻拦、故而无法前来;哪知是遇上了这等惨事。周老爷子也想设法帮其周旋,倒在衙门里得知,似是有什么人在背后做了手脚,竟是御史授意,府尹、通判一致认定,黄敞潮就是嫌犯。
就在大家为黄敞潮担忧不已的时候,忽有一日,天刚擦黑,黄敞潮形容憔悴,怀抱一个约两三岁大的小孩,出现在马家。
阿康一见这情形,也来不及细问,先把他让进来,吩咐马二夫妇为他弄些吃食、备好沐浴洗漱之物、收拾出几套替换的衣物。谁知黄敞潮不但不领情,倒是一直恨恨的盯着阿康。弄得阿康大为不解,干脆问他这是所为何来。
黄敞潮盯着阿康,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可是你和全冠清合谋害死马大元?”
阿康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怀疑自己,奇道,“黄大夫怎么会这么想?”
黄敞潮是这些日子经受剧变,又是被人连日追杀,他一个大男人带了个小孩子,躲避的有多辛苦、狼狈,可想而知。是以性情大变,连说话都有些颠颠倒倒。就听他道,“大元遇害前一日你便离开,他一死你就回来了,未免太巧。那全冠清派人追杀我,你却和他过从慎密,这是何道理?你回来这些日子,他日日派人保护你,为的又是什么?”
阿康听了,被气得冷笑出来,哼道:“黄大夫真是有道理!我每月初二去少林寺看乐儿,这已是几年来的定例,每次都是初二一早去,初三晚上才能到家,黄大夫不知道么?那日我回到家中,便是全冠清以丐帮分舵舵主送人家副帮主最后一程之名,在住持丧事。后来更以我义父母性命相要挟,逼我给他做伪证陷害丐帮帮主乔峰。我为了不让他利用马大元之死陷害他人、掩盖真相,已是以命相搏了。你若不信,这里谭公谭婆、赵钱孙都可作证。马大元身死当日,我和全冠清的冲突,马二哥、马二嫂都是亲眼所见。至于你说全冠清保护我,那才是可笑,他是到现在都还派人监视我!要不是有谭公谭婆、赵钱孙三位武林前辈在,那些人岂会被赶跑,您黄大夫又如何敢来?如今康氏倒要问黄大夫一句,你认识我也不是一日两日,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你竟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黄敞潮听得阿康解释,也是一愣。他这些时日所受的刺激着实不少,难免多疑、猜忌、偏激。此时也想到即便是自己,有如此家世的大男人,尚且被那全冠清逼得走投无路,何况这无势可依的妇人。他虽也觉得自己刚刚想得有些偏了,却兀自嘴硬,喃喃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结识叶二娘、莫名其妙的解了马大元中的毒、还乱七八糟的冲到乔峰面前,谁知你有何居心?若不是为了就近看住你,马大元又岂会娶你?”
“你说什么!”阿康听了这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最后黑着一张脸,眼神远比黄敞潮刚刚还要冷冽。只因若是按他黄敞潮所说,马大元当初答应阿康的成婚提议,根本就是将计就计,而非是为了什么报恩。日后他们之间的所谓亲情,更是虚伪的可笑。那阿康这些时日以来所受的煎熬,才是自作多情、自寻烦恼、自取其辱!她大可要叶二娘带着她一走了之,管你马大元是不是冤死!管你遗愿不遗愿!管你乔峰是不是被陷害!这些人死不死、活不活,又与她何干?想到这里阿康气得,一阵闷咳,竟咳出血来。
正这时,恰好马二嫂奔了进来,一把来过阿康,扶她坐下,又递上热茶,让她顺一顺。然后回过头来,怒瞪着黄敞潮道:“黄大夫!我们阖家都敬重你是个读书人,医德又好。可你怎能信口胡说,曲解死人的意思!”黄敞潮此时也是满面愧色,马二嫂又回头劝阿康道:
“夫人莫气。我和我家那口子,伺候老爷已是几十年了。我家老头更是从小和老爷一道长大的,老爷是什么脾气、什么打算,我们心里都有数。老爷受丐帮前帮主,汪老爷子托付,自然行事不得不谨慎些,却不是他本意疑心谁。夫人你过门那日,我和我家老头子,都是真心为大爷高兴。虽说之前大爷就跟我们说,你们不过是夫妻之名,他待你却是如家人、晚辈般爱护,且他又欠了你恩情,教我们一定要真心侍你为主。大爷过世的之前,就已预感有人要对他不利,特意嘱咐我们夫妇二人,若是日后他真有何不测,要我们一定要事事听命于夫人,好好照顾夫人和小公子。夫人,夫妻之名是假的,可老爷对你的情义和信任是真的。您,您可千万保重好自己,别为了外人几句闲话,就不信自己眼睛真真看到的,这日子一天天处出来的情谊啊。”
阿康刚刚的确是被黄敞潮激着了,此时听了马二嫂的一席话,也回过味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