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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长琴道:“哪里,洪崖境中尽是些典籍,读多了却更加困惑,虽天下至理只有大致相同,但其他细枝末节却是众说纷纭,有些时候,免不了怀疑己身,倒不如,如你这般,不看那些枯燥的典故,只一心一意,贯彻己道,来的轻松。”
“你既然都这般说了,我更不要改了。”
悭臾道。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天边轰隆一声,竟是一道透亮的闪电自天际而来,银蛇一般蜿蜒而下,紧接着自远方呼啦啦飘来大片大片的厚重雨云,将圆月夜空霎时间遮的干干净净。
天色骤暗。
满谷银河星海恍若雪狮子见火,眨眼之间,消失不见,只余一地雪白六瓣花朵,在刹那间呼啸而起的狂风中,飘摇四散。
太子长琴与悭臾立于其间,衣衫猎猎。
“要下雨了。”
太子长琴抬头道。
话音方落,便见暴雨如注,兜头砸下。
太子长琴手指微动,一方金色圆形小天地,将他与悭臾笼罩于其中。
豆大的雨点砸于其上,又复飞溅开来,顷刻间,除了太子长琴
撑起的一方世界,天地之间,漆黑如墨,风雨飘摇,只偶尔间银龙一样的闪电纵横睥睨,傲然游荡。
悭臾见这雨下的飞扬跋扈,霸道至极,不由心生好感,心念一动,化为原身。
漆黑纤长的水虺用尾巴尖戳了戳太子长琴,道。
“让我出去。”
太子长琴见他一双兽曈兴奋难言,动人心魄,心知他所想,遂依言撤去了他周遭的金色光芒。
水虺闪电一样冲了出去,雨水自上而下,打在他的鳞片上,竟生出敲打金石之声响。
他蛇一样的人立而起,伸展身躯,口中发出痛快的嘶鸣。
“太子长琴。”
他见那天幕黑的沁了紫一般,闪电一出,浑似被刀光剑影生生破开,忍不住朗声道。
“此时,我若是能飞便好了。”
“定要带你去看一看那雨云之上,是何光景。”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也从那方小天地中踏步而出。
长发,衣衫,眉梢眼睫,方一而出,周身就湿了个彻底,衣袍静静的贴于身上,浑似能拧出水来。
“你若想。”
“此时我却可以带你上去看一看。”
他道。
水虺歪了歪头,道。
“是了,你是仙灵,必定会乘风御云之术。”
“不过我却不要。”
“若此时便知晓那般滋味,只怕我会忍不住找你寻乘风御云的术法,到时千年万年我也修不成应龙。”
太子长琴一笑,席地而坐,抬眸,容色在漆黑的雨幕中,浑似冰雪成就,滚滚的水珠顺着他优美的面目弧度,干净利索的滴落。
一双沉静双眸于光影变化间更是恍惚间多了些许无法抵挡的锋芒凌厉,不过,转瞬间再看去,又复是一派温和沉静,平淡自然。
“你可想要在此时听上一曲琴音?”
他问道。
水虺欢快的甩了甩尾尖,游到太子长琴的身侧,将小小的脑袋轻轻巧巧的靠在他被暴雨打湿的衣角。
“再好不过。”
太子长琴将凤来置于膝上,素指轻拨,琴声乍起,浑似九曲银河轰然入地,浩荡江海直上九天,八荒战场之上血海翻涌,黄泉之下水浪滔天。
竟是说不出凌厉酷烈,冷漠无情,仿佛天底下一切美好同柔软都被这琴音吞没,只余冰冷尘埃鲜血苦痛。
悭臾听来,从背脊骤然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皮肤血脉都似冰封,他忍不住将头往太子长琴的身上蹭了蹭。
太子长琴半垂眉目,雨湿羽睫,手指微挑,琴音忽又隐隐变化,雏凤新啼,新笋破土,冰天雪地之中骤然生出一丛烈火,漆黑冰冷之境忽然见了半轮金乌。
如此绝望之中又见希望,悭臾恍若冰封的血脉筋骨竟似被滚烫之水兜头浇下,骤然炸开,一腔心血奔涌动荡,心跳如鼓,神魂为之所夺。
只听那隐隐一声琴音,越发激昂,破开厉酷烈,冷漠无情,升到极处,竟似要将这漫天雷霆都盖下去。
一丛烈火已成燎原之势,一轮金乌一跃而出。
人世间的鲜血苦痛被烧了个干干净净,留下一片干干净净的大地。
天地间的冰冷漆黑被耀了个明明灼灼,只余一片浩浩荡荡煌煌华华。
琴声方才铮然而息。
悭臾眼中忽有一滴滚烫的水珠与雨滴会聚,砸落于地。
光明与希望何曾不是万物心中经久不变的一点执念?
固执追寻,虽死不悔。
正是世间最能震撼人心的东西。
悭臾怔忪片刻,方才神魂归体。
他仰头看向太子长琴,问道:“太子长琴,这首曲子叫什么?”
“瑶山所做,自还该名为瑶山。”
太子长琴收起凤来,道。
“不。”
悭臾摇头。
“此曲唤为应龙可好?”
他金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望着太子长琴。
“待有朝一日,我修成应龙,你定要弹奏此曲给我听。”
“好不好?”
说到最后三个字,他的声音竟是有些柔软低沉,暗含一丝期望祈求。
太子长琴摸了摸他的头,笑道。
“自是可以。”
悭臾瞬间欢喜难言,雪白的妖光一闪,他化为人身,将头靠在太子长琴的膝上,凌冽孤傲的面部线条缓缓的松弛下来,竟是慢慢的在这风雨飘摇之中,于太子长琴的怀中,沉沉睡去。
太子长琴手腕一动,金色的圆形天地瞬间,又将他们二人笼罩在内,衣衫发丝不过片刻,便水汽散尽。
天地间暴雨倾盆,银蛇乱舞,雷鸣隆隆。
太子长琴所在的这一方小小世界之内,却平静安宁。
直如幽冥地狱之中盛开的一朵纯白稚嫩的花朵,荒漠千里之内一方碧绿茂盛的绿洲。
格外的动人心魄。
暴雨下了一夜,悭臾睡了一夜,太子长琴守了一夜。
当悭臾醒来之时,便见云消雨停,万物如新,天边一片浅淡光辉缓缓铺陈,几缕初霞之后,一轮金乌缓缓升起,日光泼洒一般,浓烈辉煌。
而太子长琴正坐于他的身侧,容色华美,眼眸温和。
额间红痕一点雪染朱砂玉树晕脂,直直的刺进他的眼眸。
一时,悭臾唇齿微张,喉间难言。
心中却似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柔软安宁,只觉得一身钢骨铁皮都化作了融融春水,命魂灵魄都成了蒙蒙细雨。
不知缘由,不见因果。
只想看着他。
恒古不变。
太子长琴见他睁眼,道:“醒了,便起来吧。”
悭臾低低的应了一声。
“好。”
心中想多躺一会儿,多看一会儿。
却终是起了身。
这才看见四周花瓣凋零,枝叶嶙峋,满谷的六瓣星辰花都化为乌有。
他见太子长琴目光落在花瓣上,道。
“下一次月圆之夜,这些花儿还会长出来。”
太子长琴收回目光,道:“你我也该回去了
悭臾微微点头。
“那只花灵此时定是发完疯了。”
二人自低谷缓步回转,一路上所见,花残草折,昨夜雷雨竟是将这瑶山变了一番模样。
太子长琴与悭臾行了数步,回到运水高台之地。
只见那巨石之上太子长琴所造的宫阙庭阁已成断壁残垣,一片废墟,连那碧潭之中的潭水都下去了三四尺。
悭臾见此道:“看来他昨晚疯的不是一般厉害。”
太子长琴眉峰微蹙,就要送出一道法力,将宫阙庭阁重建,却忽见废墟灰尘之间,缓缓现出一个人形来。
青衣斑驳,长发披散,小巧精致的面颊蒙了几道飞灰,一双茜红的双眸笼烟照云,雾雾蒙蒙,浑似失根之木,离巢之鸟,无所依存,眨眼就要消逝在这天地间。
正是那花灵若沧。
“不对呀。”
悭臾忽然道。
“平日里,这花灵若是疯完必定是离的远远的,今日如何竟等在了这里。”
他话音方落。
便见那花灵的目光又直直的盯在太子长琴身上。
笼烟照云的眼眸瞬间浑似被冰雪洗了一遭,露出一派纯粹天真活泼可爱来。
他身形一动,已然出现在太子长琴的身前,缓缓的伸出一只纤长秀美的手羞答答怯生生的拉住太子长琴袍角。
若沧仰着脸,脖颈修长细腻,眼神纯稚美好。
“父亲。”
他轻轻柔柔的唤道。
声音蜜糖美酒一般纯美,雨后新芽一般清新。
这话一出,饶是太子长琴这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来一派温和沉静的主顾儿也忍不住眨了眨眼。
悭臾更是浑似被九天神雷狠劈了一下,手都抖了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