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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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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云散雪停,一碧万里。

    这一日夜,李寻欢夜游赵府。

    明月中悬。

    夜已深。

    昔日里堂皇富丽的府邸,雪覆之下,满眼所见,明明净净,煌煌堂堂,竟似身处西天极乐之地仙家园林之内,半分污浊也无。

    净而无声。

    李寻欢行于其中,恍惚间连鸟鸣虫啼都不可闻。

    浑似死地。

    透骨渗人的凉意自指尖面颊耳畔悄无声息的侵袭而来,比府外里冷上三分。

    浅浅一笑,李寻欢抽出腰间酒壶,喝了一大口。

    满口馨香,热流入喉,只觉周身暖融融,火烧烧,快活似神仙。

    “好酒!”

    他叹一声,浑似个浪荡江湖夜不归宿的风流酒客。

    这位酒客慢慢悠悠晃晃荡荡的行于赵灵安的府邸,行步之间却带着一股子笃定自信,笔直而坚定的步过层层楼阁重重深廊,毫不犹豫的步到一处宽阔空地。

    简直像是曾经无数次来过此地一般。

    空地位于园林之中,立一假山湖泊。

    只天气深寒,昔日碧水轻清已藏于厚厚冰层之下,月下望去,明镜一般。

    湖泊之上立有一朱红小亭,独立其间,上无匾额,周无所依,湖畔旁更无一人造之路可行至。

    于这茫茫寒夜,忽生出些许清高孤寂之感。

    亭上却已经有一人,身形瘦长,一袭蓑衣,头戴尖顶斗笠,面容隐于之下,看不清轮廓。

    那人手中提了一细长棍子,遥遥悬于湖面,不知所为何事。

    李寻欢笑了笑,竟是舍了轻功,缓步行于冰层之上,一步一步走向了朱亭。

    明月之下,青年行于湖泊冰层之上,如履平地。

    行的近了,方见那蓑衣人手中所执竟分明是一细长鱼竿,鱼钩深于冰层之下,不见踪影。

    一人一亭一湖,独钓寒江雪。

    “夜色正好,鱼儿肥美,兄台可要来上一壶美酒?”

    李寻欢笑道,随手间将酒壶掷出。

    酒壶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隐约见透明酒液急速回旋,不溢一滴。

    那蓑衣人不言不看,干净利落的一抬手,酒壶落于他掌中,乳燕归巢倦鸟归林也似。

    他低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好酒!“

    李寻欢的酒自是好酒。

    万中无一的好酒。

    蓑衣人却又叹了一声。

    “可惜这酒虽好,今日我却没有口福。”

    李寻欢闻言道。

    “何以见得?”

    “你这人不好,人不好,酒再好,我也是不肯喝的。”

    蓑衣人的声音低沉缓慢,说话间语气沉稳淡定,仿佛说的至理名言一般。

    他也向来这样认为,

    况且在这世间,他的话本已就是至理名言。

    李寻欢来到他的身旁,随意的弯身坐下,他微微屈起一只腿,偏头望向蓑衣人,洒然一笑,笑意若云开日出,雪融春来,竟似带着几分少年意气侠客快意,只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起来。

    “我就想今日你该来寻我了。”

    毫不在意蓑衣人的话,他抬手讲蓑衣人的斗笠摘了下来。

    “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你戴斗笠的样子。”

    “我知道你自己也不喜欢。”

    李寻欢道。

    蓑衣人哼了一声,落在月光里的一张面容轮廓分明,苍白英俊的过分,竟是把月光都比下去了三分。

    他手里还执着那跟鱼竿,却终于转过头来。

    “你该庆幸我戴着斗笠来见你。”

    “我若是有一日不戴了,那一日,要你死,要么我死。”

    李寻欢含笑听着,一言不发。

    那人见了,却不再说旁的狠话来了。

    他知道说了也没用,索性换了一个话题。

    “妖狐夜出你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查到一个名唤卷长风的江湖人。”李寻欢看着手中的斗笠,眼眸温柔而灵活,仿佛手中的是一朵再美丽不过的花朵。

    “可惜,他死了。”

    蓑衣人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

    李寻欢轻轻的将斗笠放到一旁,忽然抬头看向蓑衣人。

    “其他的我想你总该比我更加清楚。”

    他的唇边犹带笑意,一双眼眸却毫无笑意,漆黑透彻,并不锋锐毒冽,也不冰冷灼人,在这样的夜里,却像是仿佛生出一轮明日,光芒透骨。

    那蓑衣人被骤然灼痛了一下,火烧火燎的疼痛袭来,却又终成细密的酥麻入骨。

    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将所有的战栗都压下,有些漫不经心的说:“本也没想瞒着你。”

    “果然是你。”

    李寻欢道。

    “你为何要做出这一场妖狐夜出的戏?”

    蓑衣人淡淡道:“因为我很奇怪.”

    “朝堂之上,个顶个的都是纸糊的人偶泥做的人像,面上风清朗月仁义滔天,腹中却毒辣狠绝满心私利,抬手间杀人满门,张口间绝人后路。朝堂之下,军中兵卒多早死,城中小吏富如油。”

    “我觉得很奇怪。”

    “市井之中,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心无扛鼎之志,不精于学,不良于行,食珍馐,言无物,趾高气扬,迂腐蠢笨,却榜上有名,光宗耀祖。”

    “我觉得很奇怪。”

    “千里灾荒路,父食子,妻杀夫,子弃母,终至城池,却于城墙之下血肉成枯骨。”

    “我觉得很奇怪。”

    “还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不明白,很奇怪。”

    “这比修仙要不容易的多。”

    蓑衣人看着李寻欢。

    “不明白就要想办法弄明白,不知道就要让自己知道。”

    “但是很多人都不同意不理解。”他嘲讽一笑:“所以我就给他们一个理由给我一个借口。”

    李寻欢看着他,忽然伸手将酒壶夺了过来。

    他仰头喝了一口,复又低头望向他。

    “你已经有了一个东厂。”

    “不够。”蓑衣人道。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他:“就因为不够,就因为你的不明白不清楚很奇怪,所以就有这么多人该死?”

    “对。”

    “我若清楚了明白了,这世上会有无数的人能活。”

    李寻欢忽然淡淡一笑。

    “陛下,何必为自己的*和恐惧找借口?”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那些人该死。”

    “更加不会配合你找出一个凶手来。”

    蓑衣人,朱见深,嘴角扯了扯,冷笑一声。

    “你若找不出来,你就等死吧。”

    李寻欢摇摇头,叹一声:“我既然无法冒着天下动荡的危险手刃真凶,也无法寻一个假的凶手给你,自然只能等死。”

    他抬头看向天空,笑道:

    “死,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

    他微微偏头望向朱见深。

    他的眼眸,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似乎无论见过多少黑暗龌龊航脏不堪,经历过多少人世苦痛别离生死,都依旧如此。

    总有让人不忍的魅力。

    朱见深忍不住道:“你若死了,你的老夫亲友一定会很伤心,你的表妹没准也会随你而去。”

    李寻欢漆黑的眼眸中流露些许哀伤忧愁。

    “我的父亲会有我的朋友去照顾,而我的表妹,”他微微垂眼,细长浓密的眼睫掩住眼中的哀戚,“总有人会给她一个美好的家。”

    他向来眉目含笑,言谈自若,洒脱自在,如此,竟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惊心动魄,猛禽露出了肚皮,钢铁化成了熔浆,让人想要抱上一抱,亲上一亲。

    却又怕伤了手,丢了命。

    “大不了我把动手的人交给你。”

    朱见深喉咙一梗,话已经说出了口。

    李寻欢闻言,看着他。

    一言不发。

    朱见深手中一动,鱼竿直直的落入冰窟中,他站起身,道:“跟你父亲一样顽固。”

    伸手拿起斗笠,他遮住的面容,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李寻欢坐在亭中,笑笑,身子向后一倒,靠在栏杆上,仰头看着夜空。

    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吸引他,他极想要的东西。

    它正在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