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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同绝色美人阿三和石头少女一路向南。
三日三夜。
不像是去付喜宴,到浑像是火烧了屁股刀架了脖子,风餐露宿不眠不休不过如此。
第四日。
马车停了。
阿三跳下车辕,立着车旁,道:“请七公子下车。”
三日三夜的奔波到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减损的他的容貌,一张春风狐狸美人面依旧新瓷白玉一般雪中红梅一样,直消着人看上一眼,就恍若醉在无边无际的明月下美酒中。
他此时微低着头,露出一截子莹润的颈子,倒是比袒胸露背的红牌还要诱人三分。
花满楼闻言踏出车去,耳畔所闻是水波漾漾,鸥蹄声声,兼之海风咸腥,舟船入水,他们行路驰骋三日,却是到了海边。
阿三深深的躬身一礼:“请七公子上船。”说罢,当先转身,迈步而行。
花满楼笑了笑,却并未跟随阿三的步伐。
“这位姑娘为何不与我们一同前往?”
他微微侧着头,‘看向’那位端坐于车辕之上不言不动的石头少女。
那英气十足的少女恍若未闻,手执长鞭,目光微垂,真真只把自己当成了庙里的假人台上的木偶,一言一行若无指令便是锯嘴的葫芦折了手脚的瘫子,半点没有人气。
“七公子不必同她说话。”
阿三轻声说道:“她便是听到了你话,也不能,更无法回答你的话。”
花满楼默然。
“请七公子。”
阿三道。
花满楼的面容上复又带着笑意,但是这笑意却分明不是感激的幸福的梨花坠落一般的清浅笑意,到似是莫名的笼上了一层深远旷达一碧万里的肃穆与坚定,虽温柔和缓依旧,却让人骤然生出些许奇妙滋味来。
恍若旧时光中身前站着的夫子,虽未曾责备一句,却已莫名的让人心生愧疚。
阿三的心颤了一下。
“请七公子。”
阿三复又到,却悄悄的低下来头。
花满楼依言迈步向向他行去。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位幕后的主人。
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如此的残忍又如此的心思缜密,能够狠的下心伤害这样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女?
而仅仅只是因为她可能知道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舟行碧波,恍惚间不知日夜。
复又过七日。
终至一海岛。
遮天碧树,奇花异草,鸟雀鸣啼,间或有凶禽猛兽于芳草深深密林重重中倏尔远遁,只隐隐见一鳞半爪,已是心中惊悚,浑然忘言。
却浑似世外桃源,也似魔窟禁地,诡异难明。
岛前却立着一排汉子。
共十三人。
皮肉油亮,筋骨壮实,赤膊劲装,坦露在外的臂膀精壮遒劲,浑似老藤虬根铜浇铁铸,直让人恨不得捏上一捏,咬上一咬,看是否当真刀枪不入,水泼不流。
暮春时节尚有春寒料峭,这帮子赤膊汉子却活生生的热出了一身的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们的额角砸在地上,他们却连眼睛都不眨上一眨。
确实是好汉子!
百里挑一万中无一的好汉子。
这十三个好汉子不知已经在这海岛前沙滩上等了多少个时日了,个个足下的沙子都变了颜色,竟是被他们砸下来的汗打湿的!
江湖上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一定不是他们,但是最会杀人武功最高的人想要建成一个门派就一定离不开这样的汉子!
听话,坚韧,血气旺盛。
任何一个有野心有头脑的高手都会喜欢他们。
花满楼方方下得船来,这十三个便是在江湖上也会引人抢夺的汉子齐齐跪倒,霎时间‘轰’的一声砂石四溅,竟是实打实半点也未放柔力道!
“拜见七公子!”
他们齐声喊道,声若猛兽入林龙蛇低吟,浑厚有力。
花满楼没有言语。
这一幕竟是勾起了庄周某些久远的不可辨识的记忆。
很多个个日日夜夜之前,他也曾见过这样一群好汉子。
人相似,事全非。
他已不想说话。
花满楼静静的听着。
风里有草木生长的声音,有花瓣落下的声音,有波涛拍打沙滩的声音,海水里,游鱼冲进虾群,水蛇缠绕着珊瑚。
他听见了新生,也听见了毁灭。
花满楼只笑了笑。
浅淡的温柔的安宁的微笑。
只许看上一眼,便让人的心彻底的平和而沉静下来。
平和的像是午夜时分月光照耀下默默流淌的一弯清泉,迷了路的孩子在泉水边饮上一口水,疲倦的流着眼泪睡去,醒来时却是母亲的怀抱,熟悉而温暖。
沉静的像是深山中古寺中眯着眼眸休闭口禅的老僧,纹路一年又一年的爬上他的眼角眉梢,灰尘一层又一层腐蚀他的僧袍,终有一日,一株新生的洁白的小花悄然的从他的脚下开放,他轻轻的挪开脚,睁开眼,念道:
“我佛慈悲。”
花满楼道:“带我去见你们的主人吧。”
他虽站着,那十三个汉子跪着,却只让人觉得,在他眼里,他是与他们平等的。
他并不是在命令他们。
而只是在同自己的几位熟悉的友人讲话。
自然得很。
那十三个汉子却将头压得更低了。
他们低着头站起身来,甚至都不敢再多看花满楼一眼,默不作声的转身。
花满楼神色平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岛很广,但花满楼同他们并未行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玉砌雕阑,画栋雕梁,楼阁台榭层台累榭煌煌堂堂,恍若贝阙珠宫,玉殿仙楼,叫人昏昏熏熏,陶然不知返。
竟是于这海外孤岛上硬生生的辟了一处神仙庭院帝王紫禁。
阿三与那十三个精壮汉子却似看惯了,莫说沉迷,便是骄傲也未曾露出一丁半点,面容上反而浮现出漠然的神情,浑似眼前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不过虚幻一场。
花满楼目不能视,自是更淡然从容。
“七公子。”这一行人将花满楼引至一处‘宫殿’,道“请您独自入内。”
这‘宫殿’似是主殿,众星拱月一般立于一种屋邸之间,犹是堂皇富丽高大繁复。
此话方落,宫殿中门,訇然中开,竟是迎接花满楼一般。
花满楼依言前行,踏入殿门。
甫一入内,便闻一声欢呼。
“你终于来了!”
声音清脆,却很稚嫩,甚至还存有天真,又奇怪的带着一丝丝香甜的诱人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将这声音的主人轻轻的拥在怀中疼惜亲吻。
就像是山中溪谷间盛开的小花,并不华丽,却动人。
却正是那晚出现在百花楼要求花满楼为她留下一盏灯的小姑娘铃儿!
小姑娘铃儿本是端坐在宫殿之上玉椅之中,见了花满楼竟是足尖一点一溜烟一样冲了下来,秀衣罗裳,缓带珠履,黑发高绾,浅插金孔雀,耳坠墨麒麟,竟是无端端生出些‘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稀’的风姿气韵来。
这位小小的美人未来的仙子,飞到花满楼的身前,剔透蔚蓝的眼眸晕着天真的光芒,她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笑道:“我等你好久了。”
“你有没有给我留灯啊?”
虽是前言不搭后语,却是实打实的毫不虚假的快乐欢喜。
这个小姑娘似乎有一种天生的魔力,便是在知晓她要杀你的时候,便是明知是身处虎穴龙潭,也能轻而易举的让人觉得她可爱。
无时无刻何时何地的,可爱的,纯真的,让人想要保护她。
这般的少女,若是当真长成,必又是一个百年不出千年难遇的桃花劫难勾魂使者,不知这浩浩江湖又有谁能逃得出她的魔力。
花满楼看起来却只当她是一个可爱的孩子。
他微笑道:“不过半月,又何来好久不见?”
“你的灯我自是为你留着。”
“你却可有遵守你我的诺言?”
铃儿歪了歪头,笑了笑:“我当然有遵守我的诺言啦。”
“可是我就是觉得好久啦,”小姑娘有些苦恼的皱了皱眉,“因为我感觉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杀人了。”
“好久好久,”铃儿重复道:“不杀人真是太难过了啦!”
“好难过好难过,难过的我都要死掉了。”
“每一次我一难过,要死了,就想你,所以我已想了你好多好次了。”
“你想不想我?”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小姑娘听上去简直有些无理取闹了。
花满楼本想伸手轻轻摸摸小姑娘的头,他的手抬了起来,却顿在半空中。
他微笑着的嘴角渐渐的放平了下来。
花满楼的心中升起了些许的愤怒。
他本不该愤怒。
他也几乎不愤怒。
这个世界很美丽,每一处角落都充满奇迹,生命很美好,每一次呼吸都美妙的不可思议。
他该是一直心怀着幸福的满足的感激。
上天已经赐予了他很多很多。
他现在却真切的确实的感觉愤怒。
他的愤怒却也是因为生命。
为什么总有人亲手或者利用别人没有缘故的去做一些伤害生命的事情呢?
狼吃羊,是因为狼要生存。
人杀人呢?
愤怒这种感觉并不好。
就像是一颗石子钻进的骨血中,心里生了一只虫子,让花满楼感到不舒服,脸色苍白了一瞬。
仅一瞬。
铃儿却吓坏了。
“你怎么了?”
“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我不要你想我了。”
“你忘了我吧。”
小姑娘围着他急的转圈圈,蔚蓝色的眼眸简直就要滴下泪水来了,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却不敢。
哪里还有刚才半分那副天真残忍的模样?
花满楼顿住的手轻轻的罩在小姑娘的头上。
“不是你的错。”
是养育你的人的错。
“我并没有忘了你。”
“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