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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卧室的门,傅秋生此时就在门外,因为和自己走得近,也必然会被缪虎盯梢,不可能让他去王家村给董知瑜报信,况且,王家村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怀瑾依然留着一手,傅秋生虽可靠,但若只能保护一个人,他一定选自己而放弃董知瑜。
让她一个人先走吧,怀瑾想,趁她还能走,拖晚一分钟也就离危险近了一分……她将手伸向电话,却停在了半空,可要通知她就必然又要启用暗码,所谓事不过三,怀瑾不敢再多使用一次暗码,她总觉得,缪虎也许就在破冰的边缘,一个多余的动作,或许就会让他推倒一列的骨牌。
她的手缩了回来,却下意识地放在了心口,仿佛这只手就只有两处可以搁置:要么是与爱人相连的电话筒,要么是自己的心。
可若不告诉她,等她辗转到了王家村,等不来自己,她又将何去何从?
曾经缅甸的假死已将她的瑜儿推入过万劫不复的深渊,她答应过她,今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她一个人……想到这里,怀瑾只觉心脏猛地一缩,不行,无论如何,不能将她的瑜儿置于那样的境地。
打电话启用暗语,太危险;让别人去通知她,没有人选,即便有,也是不安全;任她一个人走,对她太过残忍,何况她定要担心自己,再度折回,到时不知要衍生出多少事端。
自己已经承诺了她的,不是吗?
傅秋生这一夜给自己带来的,不过是一个让自己全身而退的办法,可之前决定去玄武,是为着自己的安全考虑吗?如果不是,为何要因此而改变?
窗外街道上响起了“吱嘎吱嘎”的声音,那是清晨拉粪的板车,为避开半个时辰后便要渐次苏醒的城巷市井而赶早作业。
她走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拍在脸上。
如果,她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如果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让瑜儿走了,缪虎一旦发现她的失踪,必然是会将自己拘捕审问的,到时就要仰仗傅秋生的这个故事帮自己逃脱,若缪虎还有其他证据,最坏的结果是自己通共罪名成立,最好的结果是蒙混过关,宣布无罪。
可到那个时候,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若罪名成立,必然要受到严惩,这也不过是自己应得的,这些年来,纵容包庇一个赤空的党小组在玄武活动,本身就是对党国的背叛。
可她的瑜儿怎么办?那个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毫无保留地奔跑的瑜儿怎么办?
若是一番审问下来,自己得以周全,那么今后要一个人在这没了瑜儿的朝野上下求索吗?将来……傅秋生对自己说过,上峰是要将自己带去南岛的,到时又将怎样拒绝抗争?决然出走,走出这天地去寻找伊人吗?可若总有这么一天,为何现在不走?
她关上水,拿起了木梳,一下,一下,将一头秀发梳理齐整。
“如果能带着你,远离这硝烟与纷争,像一对白鸟那样弄舞浪尖,被岁月遗忘,也不失为一种幸福……”那年的话语依稀尚温……
轻轻的叩门声惊着了她,“阿瑾……”卧房外傅秋生低声唤道。
怀瑾走过去开了门,四目相对,他看进她的眼睛,那里有星点他不想看到的光芒在跳动。
“阿瑾……”他又唤了一声,“休息了吗?”
怀瑾点了点头,“你呢?”
“醒醒睡睡,思绪繁杂……”
怀瑾走了出去,给傅秋生和自己都倒上了一杯水,“对不住了,老傅,家里没有早餐招待你。”
傅秋生抬腕看了看表,“很快早点摊就都出来了,我可以去买一些。”
怀瑾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示意傅秋生也一起坐下。
她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又轻轻颠了颠烟盒,两支香烟随着这动作冒出了头,她将烟盒送向傅秋生。
傅秋生抽出一支,先帮怀瑾的香烟点燃,随即又点上自己的,狠狠吸了一口,“听我的,一会儿吃了早点就去上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玄武那边我想办法周旋看看,能不能将小董送出去。只要她走了,你也就相对安全了,从此天各一方,咱们就当不曾认识这么个人吧。”
怀瑾沉默着,一张脸在烟雾后亦真亦幻起来。两人沉默地吸着烟,傅秋生想,她需要时间吧,去放弃和缅怀这个昔日的同志。
一支烟燃了大半,傅秋生捏了捏额头,看向对面的窗户,他想站起身去开窗,刚一起身,却跌坐下来。
怀瑾从他手中抽出那截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
“对不起,老傅。我不曾想过烟盒里的这支烟,会有一天递到你的手上,”怀瑾看着傅秋生困惑的双眼,缓缓地低声说道,“你不会有危险,大约十四、五个钟头后你就会醒过来。我希望在那之前,缪虎的人能够闯进来,到时他们看到昏迷的你,定会检验这支烟头,也会知道是我给你下的毒,这样应该可以洗脱你同谋的嫌疑。即便他们不来,等你醒来,请你立即上报,告诉他们我给你下毒并逃走的事。”
傅秋生挣扎着,几次三番地甩着头,逼迫自己不要睡着,他难以相信,最后的最后,怀瑾竟要以这种方式背弃党国,他要阻止她。
“你记住,老傅,我不是赤空党,也没有实际意义上地背叛过党国与信仰,从前、现在、将来,我没有也不会出卖我们为之奋斗的一切。只是,我突然看不透这‘一切’是什么,我想我累了,”怀瑾站起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老傅,若我们后会有期,我希望是在这一切皆已实现时,到时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而我是奸是忠,就留予历史评说吧。”
傅秋生听着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无力地阖上了双眼,泪水亦从眼角流了出来。
董知瑜一夜不曾合眼,昨晚的电话里,怀瑾说今天走,那么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是她出发的时刻。
她知道,从四五年秋天在燕州的那个四合院中开始,怀瑾就问自己,白鸟之约何时可以实现?
可她也知道,这几年来,即便大家心头都有着这个期许,可真说要走,却都不能安心。
对于自己来说,革命事业尚未完成,那个许给了四万万同胞的黎明,不会自己降临,黎明的霞光是无数同志的鲜血染成,而她董知瑜,又怎能在故人们的血迹尚在时抽身而退?
对于怀瑾,她无奈地闭上眼睛,自己曾无数次设想过,或将怀瑾争取过来,或等到黎明到来时让她体面退出,不留遗憾。
可如今,怀瑾这一走,也许便要让她这些年的坚守付之东流,董知瑜不赞同怀瑾的信仰,却尊重她对信仰的坚守。
顾剑昌曾说怀瑾是愚忠,可她董知瑜不这么看,她知道怀瑾的血液里交织着太多的矛盾,也知道这所有的矛盾将她雕琢成了一个淡泊的人,她能够看到自己所在政权的弊漏,但她不相信赤空主义较之更为先进,最重要的是……
她不喜欢背叛。
正是因为这透入骨髓的了解,这几年来,董知瑜不再去逼迫她,也不会将自己置于与之锋芒相对的位置。她坚信自己会胜利,也希望这一天来临时怀瑾不再有疑虑,体面退出。
可如今这一劫,却夺走了她的体面。董知瑜知道,若不让她一起走,等待她的将是足以摧毁她精神的怀疑、谴责,甚至否定。她也不能确定,敌人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信息,是否能让怀瑾活下去。
两相权衡,只有盼她走。但她知道,等见了面,定要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早晨八点。
副队长火急火燎地一头扎进缪虎办公室,“繆队!”他大口喘着气,“……怀瑾她……她走了!”
缪虎倏地站起身,“慌什么慌?!走了?走去哪儿了??”
“她她她今天没有去上班,早晨直接从家里出来去了码头,往东走了!”
“那个傅秋生呢?”
“没见他出来,还在怀瑾家里。”
“给我盯紧了,盯着傅秋生的动静,”缪虎皱着眉,“怀瑾那边不要惊动她,远远跟着,及时汇报!……她今天请假了吗?”
“请了,昨晚上请的,说是去瞧大夫。”
缪虎踱了几步,“定是办什么急事……难道她知道被查了?”
“.…..属下不明白,知道被查为什么不摆脱我们的跟踪?”
缪虎一手掐着腰,一手狠狠地捏着额头,“要么就是出了什么急事,要么就是知道被跟踪……给我们放的烟.雾.弹。”
“烟.雾.弹……掩护什么呢?”
缪虎眼中寒光一闪,“给我盯紧了董知瑜家周围!从现在起,不能有丝毫懈怠!”他又围着那块纸板来回转了两圈,“你和我都不要回家了,就在办公室里住着,有什么情况你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