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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下得极厚,这会儿该漫到了膝,人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阁楼上都听得见。
那脚步声听着就让人焦心,狠狠踩在雪里,又忙着要拔.出来,再踩进去……脚步声的主人急着赶路,又有些六神无主的感觉。
等到了阁楼台阶上,这才爽利了些,原来这台阶上的积雪都让叶家父子打扫干净了。房里的几个人竖着耳朵,心里估摸着来人是谁。
等敲门声响起,叶父走了出去,叶母将一勺子药递到董知瑜嘴边,却见她不光眼里一如既往的呆滞,连嘴皮子也不知道动了。
哪想她是听这来人的动静听得出了神。五六天过去了,她从未说过一句话,眼珠子也不知道转一转,天黑了扶她躺下,天亮了扶起来坐着,大约比死人只多了一抹轻微的鼻息。
外面那门开了,来人似乎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开口,却听叶父犹犹豫豫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哦,我找董知瑜,董小姐啊。”
叶母眼看着董知瑜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丝不曾出现的涟漪,再竖耳听外头,只听叶父答道:“请问您是?”
“我是她刘妈,您……”那声音犹豫了一下,“您是她什么人?”
叶母看董知瑜眼中又是一闪,心想必是认得的,赶紧走了出去。
“刘妈啊,我们是叶铭添的爹娘,见过的!”叶母将她认了出来,呵呵笑着。
对方明显愣了愣神,这才说道:“噢,您看我这记性,我这是……唉!”想要说什么,却只重重叹了口气,“董姑娘在家吗?”
还未等到回答,里屋传来微弱的一声唤:“刘妈……”
叶父和叶母一惊,对视了一眼,叶父赶紧将刘妈让进门来,叶母忙着走回了里屋,却见董知瑜像是那魂儿终于游了回来,伸长了脖颈往门外看着。
外头叶父小声问刘妈道:“您知道了?”
“唉……”刘妈这么一叹,老泪跟着流了出来。
叶父摇了摇头,拿手指了指里间,“吓着了,也伤心,病了一个礼拜,”又摇摇头,“不大好,刚才这是头一遭出声,您讲话啊,悠着些,别再给刺激了。”
“嗳,嗳。”刘妈这么应着,便急急往里屋走去。
进了屋见着董知瑜,刚刚擦干了的一双眼又是一红,眼前的人儿薄如纸片,一双原本灵动清澈的眸子这会儿竟像两只空空的圆镜,在苍白清瘦的脸庞上更显郁郁。
上前坐在床头,将她一双手握着,双唇颤了颤,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叶母见状,起身边往外走边嘀咕道:“我去给泡杯茶。”
那边董知瑜看着刘妈,一行行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一个礼拜了,她竟不曾哭过。
刘妈拿出帕子,给她细细擦去,自己也不禁落泪,“姑娘,身子要紧啊……”
董知瑜抓了刘妈的手,“刘妈,上回收到她的信,已经是一个月前了,”一口气说了这些,禁不住停下来喘了几口,“这几天,有没有再收到什么?”
刘妈愣了愣,衣兜里揣着一封信,看邮戳是一个月前从仰光寄的,她早晨刚回到玄武,听说了这事,晴天霹雳一般,再回了宅了,便收到这么封信,原来是因着过年给耽误了投递,原本是准备拿了信来,想着让这董姑娘给念一念,彼此也算是个安慰,可没想到了这里,董姑娘竟是这份光景,眼看着不能再受一丝一毫的刺激,此时再读这怀瑾生前写的信件,岂不更加触景生情?
这么想着便摇了摇头,“没收到什么,姑娘,眼下你先把身子调养好,早日跟叶队长完婚,今后也有个家,我这老妈子也放心。”
董知瑜听了这话却只拼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半晌才能说上一句话:“不可能的……怀瑾怎么会那么久不来信?”
刘妈见她竟还纠结着信的事,且哭得这么伤心,终是不忍,叹了口气,“孩子,有信没信又有什么区别?即便有信也是很多天前写的,这人死不能复生……”最后一句,说给董知瑜听,也说给自己听。
董知瑜抬头将她看着,仿佛饿了几天的孩子想要透过烤红薯的炉子看到里面的食物,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刘妈,“有的是不是?有信的!”
刘妈犹豫着,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摸出那封信来,“这不早该到的,过年耽搁了……”
董知瑜见着那熟悉的信封和字迹,刚才那股劲儿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只怔怔地看着刘妈手里的信封,不敢伸手去接。
“姑娘……?”
董知瑜却只看着那信,像呆了一般。她不敢接,因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从刘妈手里去拿怀瑾的信,最后一次去拆怀瑾的信,最后一次去读怀瑾的信……接了、拆了、读了,便没有下次了……
“姑娘,不是要看信么,呐。”
董知瑜将目光从信上转移到刘妈脸上,又回到信上,再没了刚才的劲儿,孱弱不堪,“刘妈……你先帮我放枕头下面,等我有力气了再看,好吗?”
刘妈想了想,便按她说的,将信压在了枕头下面,又扶她在床头靠好,“我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幸好还有他们照顾着……”说着往外面努了努嘴。
董知瑜歇了口气,缓了缓又问道:“你要去别家做活了吗?”
“不走,守完了五七,他们什么时候撵我什么时候再说。”
叶母端了杯茶走了进来,“刘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又帮董知瑜将被子掖了掖,“闺女,这刚缓过来,别说那么多话,先歇着。”
刘妈欠身接了茶杯,捧在手里,努起嘴一吹,白蒙蒙的雾气便蒸着她的眼睛,就这么又叹了口气。
这是甸北巴莫山脚一个不起眼的乡镇,离硫瓦河战役发生地大约二三十里地的距离。
乡镇上有间不起眼的诊所,就在整座镇子最热闹的地方,也就是菜市场的旁边,这诊所看着简陋得很,没有什么正儿八经医学院里出来的医生,也没有那些个高级的设备,外地人是绝不会想到要来这看病的,可当地人却都庆幸有这么家诊所,他们管开诊所的老夫妻俩叫神医,缅甸人无姓氏,但级别高或者受尊敬的人则会被加以敬称,开诊所的老汉当地人称他吴敏泰,老婆婆则被称为杜奈温,这“吴”与“杜”便是敬称。
吴敏泰和杜奈温兴许祖上精通巫医,这并无考证,只是街头巷尾的流传,可从跌打损伤到脏腑内损,他们都能治好罢了。
这两天菜市场里又有了新的话题,说杜奈温老婆婆在山里采药时背回了个穿军装的女人,浑身是伤,自打背回来就不省人事,说到军装,自然又有好事者问是什么军,却没人能说得清,有人说是泰国皇家军,有人说是韬国远征军,又有人说是晦国皇军,传到最后也没能传出个所以然来。
黑山拐进诊所的时候,杜奈温正在里间给怀瑾剪头发,那原本及腰的乌发随着一刀一刀冉冉飘落,秀发的主人仍在昏迷中,不时因着病痛的折磨在昏睡中蹙起眉来。
“喂!有人吗?”黑山一进门便用缅甸语嚷嚷着。
吴敏泰听出他的声音,赶紧迎了出去,不知这恶霸头目又来找什么麻烦。
“喂!听说你们背回来个军官?究竟是哪一路的?弄清楚了吗?”
吴敏泰垂着眼皮子,“黑山少爷,不是什么军官,您不要听信那些市井传言,是个良家女子。”
“胡说八道!整个镇子的人都看到你家婆子背着个穿军装的女人回来了!”
“那衣服是老婆子在山里随手捡了给她裹上的,哪里有女人当兵呢?”
“让我进去看看!”黑山二话没说便径自闯了进去。
里间唯一的一张病床上果真躺着个女子,惨白着脸,紧闭着双眼,面容秀丽,齐耳的短发,那杜奈温老婆子正拿簸箕扫着地上的断发。
黑山走上去,掀开被褥,见这女子还真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刚合上了被子,却见她领口什么东西一闪,定睛一看是根项链,便一把扯了下来。
“哎哟哟,黑山少爷,那是病人的东西,她醒了是要找的!项链您留下,我这有些钱您拿去喝酒吧”杜奈温丢了簸箕将他拉住。
黑山将那链子放在手里掂量掂量,满脸横肉的脸上勒出笑来,“钱?这可是上好的银货,你们能给我多少钱?”说完便一手将她甩开,“起开!”这便掂着链子,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杜奈温看着他走远,又转身看着病榻上的怀瑾,摇了摇头,拿起了靠在墙边的簸箕。
黑山吹着口哨进了一旁的市场,找到金银铺子的老板,连哄带吓将那链子高价卖给了他。
等那链子再次出手,已经是两三个礼拜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