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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佳木斯还没有从那片严冬中缓过劲儿来,光佐祯昭戴着顶狐皮毡帽站在院子中央,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那里就像这脚下被冻裂的大地一样,没有生机。
他在想麾国,想库页岛,这次来到东北和外相松冈洋右会和,意在商讨怎样能够和麾国协调,缓解大晦国在北线的压力,他相信那将是献给天皇最好的生日礼物。又在想家乡的红梅,江南的□□,想大槻清崇的诗,瞢腾一枕蓬窗梦,过尽潮来十二桥……
直到有人来报,玄武出了事情,冢本恕在剧院被炸死,一同死伤的还有数十名大晦国的军官,光佐转过身,镜片后是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亦如此时的天地。
“调查结果怎样?”
“报告司令官,这是玄武方面发来的案情汇报,请您过目。”来人毕恭毕敬地呈上薄薄的卷宗。
光佐不顾这尚且严寒的天气,在原处打开档案袋。
死了,冢本恕死了,一整个冬天都没有下尽的雪若有若无地飘下来,落在昏黄的纸张上,呈现出一种灰白色。
看台爆炸,爆炸源疑似鏖国新式小型炸弹,另有人死伤于远程狙击,使用的是鏖国制7.62x63斯普林菲尔德弹……鏖国,渝陪,冢本恕,“阙”……光佐的脑中迅速转动着。
“帮我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去玄武。”
周碧青刚一离开,治安维持会的两个人便连门都没有来得及关,“董翻译,请跟我们走一趟吧,上方有问题问你。”
“不是说在这儿问吗?你们都看到了,我还病着呢,都没能上班。”
“对不起,董翻译,程序上是这样,我们也只是执行命令。”
董知瑜心中思忖,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那请稍等两分钟让我换身衣服。”
很快打点妥帖,两人带着她往丁家桥赶去,到了二楼回廊,又见那熟悉的挑高的彩窗,几个月前因着古董商一宗事被提审时,便由这里经过,回廊深处那不紧不徐的脚步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个时候,心里本是有些慌的,可听到那脚步声,看到阳光透过彩窗包裹着的那个修长身影,心里便舒缓下来,如今,自己救下了那个人儿,这个回廊中虽不见她的身影,不闻她的足音,心中却淡定从容许多,想到她此时被安置在山中的屋舍中,反倒觉着慰藉。
“董翻译,你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白炽灯的光虽炫目,却似乎从未将这间审讯室照亮。
“爆炸了,噩梦一样。”
“你还记得你的同僚胡校,还记得今井大佐吗?”
“怎么不记得,早晨她们告诉我,看台上的人,除了我,无一幸免。”董知瑜将一张脸掩在手中。
“除了你,那么董翻译当时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得以幸免?”
“我去了洗手间。”董知瑜抬起头,目中茫然。
“这么巧!董翻译,这么巧合的事情,可不得不让人怀疑啊,”审问的男人翘跷起二郎腿,拿眼角觑着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晦国现在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所以董翻译你如果没有让人信服的原因和证据,恐怕要有些麻烦了。你说去了洗手间,这可有证人吗?”
董知瑜一时面露难色,像在为着什么决定而纠结不已,少顷又开了口,“我没有去洗手间,这事情原本是不想提的,可这个节骨眼上,还是说了实话吧。”
男人一听这话,赶紧放下他的二郎腿,同时对旁边做笔录的使了个眼色,倾身向前,“你说吧。”
“我昨晚……”董知瑜复又低下头,“不是去的洗手间。”那声音越说越小了。
“什么?”审问的人恨不得把耳朵也伸长了凑上去,“大点声音啊。”又对负责录音的人看了一眼。
董知瑜抬起头,像是豁了出去,“昨晚上我和男朋友说好了,电影开场后就在二楼更衣室碰面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我正……正和男朋友约会呢。”
对方愣了一下,这外交部的董知瑜早有名声在外他不是没听说过,听闻说她生性多情,把个东洋人、西洋人全迷得七荤八素的,可这也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知董翻译的男朋友是谁?可有证人证物?”
“陆战处的叶铭添,你们问他好了,还有,当时爆炸发生时,我们从更衣室跑出来,很多人都看到了,我们隔壁看台上的人可以作证的。”
“叶铭添?”对方略一思索,“他受伤了你知道吗?”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昨晚我们跑散了,我害怕,到了家就病了,还一直想他怎么不来找我,早晨周碧青她们几个来看我,跟我说他被打伤了。”
正说着,门口进来一个人,三个审问她的便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负责这次调查的上层人物,董知瑜瞧着有点眼熟,丁家桥和鸡鸣寺两边经常走动,要说面熟也不是没有可能。
负责审问她的男人和这人小声说着什么,离得比较远,董知瑜听不清楚,一会儿,只听那人对她说:“董翻译,你说的情况我们要核实核实,就委屈你去隔壁房间等一等了,正好安排个大夫给你瞧瞧吧。”
话音刚落,两个穿黑衣的护卫便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夹着董知瑜,把她带到隔壁一个空房子里,这房间没有灯,只靠两扇狭小的窗户透进一些日光,董知瑜感到周身被一种阴森凉气裹住,不由打了个冷颤,这时身后的门发出“怦”的一声响,把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两人已经离开并从外面锁上了门,这样,这整间屋子里,就剩下她和一把椅子了。
董知瑜走到窗前,这才明白为什么屋子里如此昏暗,本就狭窄的窗户,又从外面用交叉的木条封住,而这窗户外面是一睹围墙,本就采光不好。
椅子是她唯一能坐的地方,董知瑜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鞋尖,随身的小包,就连口袋里的手帕,都在进审讯室之前被收了去,董知瑜想,傅秋生她是见不了了,怀瑾那里也不要想去,可真纪呢?她可真想知道真纪那里情况怎样了。
马修和董知瑜道别后并未走远,他看着董知瑜被丁家桥的车带走,这也是大家预料中的,便带上报纸折回紫钟山,董知瑜让他把报纸带给怀瑾,他想,也是为了让怀瑾安心吧。
怀瑾正坐在屋前擦拭着她的枪,那是一把好枪,马修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变觉得十分欣赏,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韬文进步不少,可他还是希望能够更好一些,能够和这位神秘的女军官好好聊聊,起码他觉得她是神秘的。
怀瑾远远看见马修的车驶过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原本,她也只是借助擦枪去思考一些问题。
马修边往这边走来边看着怀瑾的眼睛,她的眼中没有喜忧,平静得像安第斯山中的湖水,她是一个间谍,马修想,她应该是一个优秀的间谍,就像她手中的那把勃朗宁柯尔特,性能优越,再加上特制的贝母枪柄,将一股优雅坚韧之气注入这把手枪,世上仅此一把,可是,她还是暴露给了一些人,她的敌人该有多么强大?
“你好吗?”走近了,马修笑着问道。
“和你早晨见到我时一样好。”
马修裂开嘴笑着,好似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能让他一笑置之。
怀瑾的神经却并没因着他这一笑而放松,哪怕对方救了自己,她依然在想,他究竟是什么人?能够信任几分?
马修递上报纸,“知瑜让我给你的。”
知瑜,对了,还有这个称呼,从在夜金陵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称她为“知瑜”。
怀瑾接过来迅速扫了一眼,知悉看台上的人已经全部死亡,她知道,她的瑜儿是想她能安心。
“她呢?”
“被人带走了。”马修边说着边做了个押送的姿势。
虽然是在意料中,怀瑾的心还是揪了起来,她看着远处的山峦,这件事情她已经反复想过,自己躲在这里,除了在事情败露后可以伺机出逃外,没有任何帮助,换句话说,躲在这里,最多也就能保住自己的命,没有办法帮助董知瑜,没有办法帮助真纪,更没有办法为傅秋生和玄统司效力,而自己若是回去,即便是按照最坏的结局,败露了被抓了去,人在城中兴许可以帮助谁拖延时间,她也知道,即便是处以极刑,自己也不会透露半个字。
“马修,你带我回去吧,我回家去休养。”
“为什么?”
“我回去会更好。”
“这不是知瑜的意思。”
“这是我的意思。”怀瑾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看着马修的脸。
“怀小姐,知瑜救了你,你应该尊重她的意思,”马修的脸上破天荒认真起来,“一天,再给她一天时间,我再来接你。”
怀瑾看着他,看着他绿色的眸子,他说“一天”的时候有一种危险的真诚和认真,仿佛就连罪恶的晦*部都可以因此停止一天的杀戮。
良久,“你是谁?”
“怀小姐,我只是一个军火商。”
“那么你这次可做了一次亏本买卖。”
“不,”马修似乎有一番道理要说,可终究还是表达不出,“我喜欢她,”非母语总是让人勇敢地说出一些傻话,“我喜欢她,就不会亏本,她救了你,你就要尊重她的意思,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