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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知道这个小姑娘一贯有本事,若不然之前也不会通过万婕妤的手把自己送到她面前,但她确凿没想过她小小年纪也有如此耐性。
倒让彼时曾因觉得对方幼时失恃,而将她抱在怀中安慰的自己显得十分愚蠢。
严圆圆胸中余悸犹在,心头一片冷怒。她唤来桂嬷嬷将儿子抱回内殿,小胖子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趴在桂嬷嬷肩上还在咿咿呀呀地同她笑。若是方才云裳的动作稍慢一些……她深呼口气不敢再想,堂下的淑安公主虽目中惊惶,面上却强撑着不露分毫,甚至眨出几点泪光茫然地望着她:“娘娘为什么要把皇弟抱走?娘娘不相信我么?淑安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原是想……”
想怎样?只是想让她尝尝那块“很好吃”的点心,却不想“脚下一绊”,衣袖“阴差阳错”一带,“不知怎么”便将桌上那杯热茶泼到她身上?
刚才那幕还历历在目,她心中冷笑,越发觉得自己之前瞎了眼。原以为对方年纪小便天真无邪,忘了这地方是皇后,她母后是先皇后。她唇角微勾并不揭穿:“公主不必如此,皇儿并无大碍,且方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多人都看在眼里,回头陛下若是问起,有这么多人作证也必然无人敢搬弄是非。公主觉着是么?”
小姑娘神情怯怯可怜,乍一看去果真难辨真假。只是到底年纪小,见她似笑非笑并不追究,痛心疾首深刻反省一番后,竟不管外头还下着小雪,带着一脑门细汗便直接告退离去。
严圆圆并未阻拦,桂嬷嬷出来道云裳并无大碍。所幸冬日天寒衣裳厚实,她又是用后背接的那杯热茶。若是泼在儿子脸上……她双目微眯:“让小全子去查查今日的茶水是谁的手笔。”
“奴婢领旨。”
皇子身边的饮食向来都有定数,她又不喜欢喝太烫的东西,宫中从不会有人犯这种错。况且那杯茶放了许久,看热气也是平常,却烫得云裳都忍不住痛呼,怎会寻常?既是出了纰漏,自然得有人负责。严圆圆坐在原处半天不动,心中依旧一阵后怕。
先皇后去得早,自她有印象来,淑安公主便一直是这番懦弱小心的模样。皇后死后万家便被皇帝清洗过一遍,连个有实权的可靠外亲都没有,故而淑安公主才混得这么窝囊。
她从前像只兔子似的缩在角落从不惹事,严圆圆见她的机会除年节宴席外也少之又少,但生儿子之前也从没亏待过她,有时还会让桂嬷嬷派人去看看她近况如何。
皇帝不喜欢她,宫中也少有人提起,万婕妤带着她来兴师问罪时她才被再次提起,良妃将之接到身边抚养后才正式回归众人视线。
严圆圆自认不是个苛刻的人,从前系统要她做各类任务刷奸妃线时都没干过什么栽赃陷害伤天害理的事,却是半点想不通这孩子为何如此针对她。皇帝进来时她还坐在那儿发呆,帝妃神情严肃,旁边侍奉的宫人皆缩着头大气不敢出。皇帝索性让他们都退下,她这才发现他的到来:“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怎么过来了?”
他将她的手一握,就势在她身边落座:“吓着了?”
严圆圆双目微怔:“……太医看过了,皇儿并无大碍,方才还在哼哼要去外头玩呢。”
皇帝握了握她的手,指间的温度有些发凉,他眉头一蹙:“朕问的是你。”
“……”
今日阴天,外头方才下过一场雪。小林子领着人在外头清扫,不时传来树干摇晃雪花扑簌簌落到地上的声音。面前的男子眼睛黑黑的,他眉毛上似乎还有水痕,大抵是一路赶得太急,李福安也没照顾住。她想拿帕子给他按按额上的水痕,却被他捉住手指头不得答案不罢休,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有些惘然:“……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
扪心自问,整个皇宫里她最对得住的就是皇后,虽然对方做皇后时她是最讨人厌的宠妃,对方要打脸她也会还手,但她从来没有主动动手对付她。就连当初皇后去世的事情她也是第二日才知晓的,与宫中流传是她做了手脚的半点不一样。
他掌心温热,裹着她的手指帮她取暖,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朕说过让你离她远些。”
严圆圆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并没有怒意,只是平铺直叙地叙述。从前他说这话时她胆小不敢问理由,这时情绪不稳,忍不住问了句:“陛下不能告诉我原因么?”
“……”皇帝动作一顿,纯黑如墨的眸子自她身上一扫,她顿时又如以往很多次般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恰此时小胖子不愿意喝太医开的安神汤在内殿闹了起来,她连忙起身安抚,便也顺理成章忘了这一茬。
桂嬷嬷第二日回禀此事,只查到是个负责茶水的小宫女一时愣神出的岔子。她自然不信,便将那人交给李福安,之后回忆此事依旧觉得奇怪。
淑安公主人小能忍,之前缩在万婕妤身后时竟半点没露出别的情绪,这些日子才开始蠢蠢欲动。在此之前连系统都没提示过她有什么不对,究竟是她藏得太好,还是近来有人刻意挑拨,才令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释放出这般恶意?
皇帝一贯冷静自持,这时却做出一副不耐烦参与这些弯弯绕绕的模样,二话不说便将她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理由是“性格毛躁修身养性”。
良妃一头雾水想求情,但因临近年关陛下国事繁忙,她不敢去御书房,到灵溪宫寻了几次都没见着面。
那日的事情被皇帝按下不发没传出去,严圆圆被她哭诉几次很是无奈,却也不会傻到帮着要害自己儿子的人说话。她不好去查,于是一面纠结个中缘由,一面好奇皇帝这般看着清冷实则闷骚的性子,为何对淑安公主便如何容忍不下?没过几日,却忽然听见德妃再次染病的消息。
德妃从前专心礼佛,从未传出身子不好的事情,今年却连续大病两次。这次来得气势汹汹,宫中许多妃嫔都去看过。严圆圆上回与她闹了不愉快,却也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便捡了个人少的日子上门拜访。
德妃住的是荣乐宫,前后栽着岁寒三友,偏殿亦无低位妃嫔,十分幽静。严圆圆入宫六年多,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见到对方时险些认不出来。她这一病十分凶险,太医救了几天,如今也还在将养。如今面色苍白骨瘦伶仃,消瘦得像张白纸,却强撑着坐在窗边,她来时依旧望着外头出神。
严圆圆脚下一顿,领她进来的宫女暖星忙不迭上前,一面关窗掖被,一面轻声埋怨另几个小宫女没有照顾好娘娘。榻上女子被她半哄半劝地重新躺下也不生气,略带茫然的目光慢慢地挪到严圆圆身上,叫她不由皱了皱眉,方回过神微微一笑:“你来了呀。”
似是已经等了许久般。
她们上次见面时才不欢而散,她语气中的熟稔又是从何而来?严圆圆有些莫名,干巴巴地说:“德妃生了病,本宫自是要来看你。这几日感觉如何?听太医说你是夜间受了寒,怎还坐在窗边?再受凉就不好了。”
对方唇边浮着些许笑意,越发像是一朵正在走向衰败的白菊。她掩唇轻咳几声,目光却很温和:“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多过一天是一天,不必多想以后。娘娘福泽恩厚,倒是应该好好珍惜。”
严圆圆吃了一惊,“太医说你多休养些时日便能恢复,无端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前些日子不是还很有精神么?”
顿了顿又想起从前的事情,又激她,“难道德妃之前同本宫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了?”
从前见她是个冰美人,从外貌到性子无一不是冰雕出来般的剔透冷淡。此刻尽管唇边勾着,眼中却一片死寂,也不管旁边都有谁,只道:“娘娘不必说这些,反正我活着出不去,死了总归是能出去的。”
“……娘娘!”她未说话,旁边伺候的暖星已红了眼,“您这又是何必……”
旁边几个宫娥亦神色哀戚,只有榻上的德妃一脸淡然。她们视线来去很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官司,严圆圆眉头紧锁有些莫名,德妃也不解释,一径看着她道:“我听说前些日子,淑安公主因为娘娘被禁足了。贵妃娘娘是否十分好奇为何陛下对公主如此冷漠?”
她丝毫不在意其他宫人是何表情。严圆圆目光微动,对方似乎已经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等她回答便道:“若是本宫能告诉娘娘答案,作为交换,贵妃娘娘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比起上回,此事对贵妃来说的确只是举手之劳,碍不了什么事。娘娘意下如何?”
“……”
她抬眼去看,德妃神色平静目光清明,她下巴尖尖,颊上已经没了血色。
从前见她时虽不爱理人高不可攀,却不至于如此,严圆圆联想至她反复说要出宫的言论,心头隐有猜测又不敢确定,犹豫片刻后,看着这般瘦弱不堪的德妃狠不下心,抿抿唇道:“愿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