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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极乐净土那边那位金刚的反应, 净涪佛身并不了解, 但他看得见他面前这座道场的回馈。
这座气息浑然一体的道场中,忽然升起了一点金色佛光。
佛光浩荡暖和,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道场气息的变化, 并不仅仅只指引了净涪佛身,还惊动了道场中的一众人等。
这些人都是跟随着恒真僧人去往各处布道讲经的僧人, 他们并不是这座道场的主人,和这座道场也无甚关系, 不过是跟着恒真僧人暂时在这处落脚而已。
这一众僧人中, 大部分都是有修为在身的僧人。
不过在出发之初,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没有修为,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俗僧人。他们年纪不一, 来历不一, 学识不一,唯一相同的, 是他们那一颗让人动容的向佛之心。
对于这些跟随的人, 恒真僧人就没计较太多,甚至都没如何挑拣,只要有人愿意跟随,只要他们的心意虔诚,他就收下, 每日里细心指引他们修行。
跟随他的人中,常有人要加入,也总有人要离开。
想加入的人, 恒真僧人都收留下来了,且还一视同仁。而要离开的人,恒真僧人也不挽留,只受了他们临别的最后一礼,就让他们散去。
在恒真僧人开始行走各地的时候,比起不断加入、离开的人来,其实还是观望的人更多。而这些观望的各脉僧人中,又有绝大部分的人,对恒真僧人的态度都是质疑,质疑,质疑。
除了质疑,还是质疑。
这样的开局,简直糟透了。
不过恒真僧人到底是熬了下来。
他用心引导着跟随他的僧人,不论他们是否只是想要做一个尝试,也不在意他们是否会在下一刻离开,他甚至都不在意他们对他的态度。
只要他们走过来,开口与他询问,他便会耐心而细致地给出指引,教导着他们静心修持。
可以说,恒真僧人不是在以师的身份教导他们,而根本就是在以赎罪的姿态指引他们前行。
他的这种姿态,他自己并没有遮掩,也没有加以任何修饰,而是大大方方地,坦坦荡荡地展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不得不说,恒真僧人的这番态度,相当有效地扭转了别人对他的印象。大多数,也可以说是,极大多数的人都因此而对他改观,相信了他的诚意。尤其是在那一场诡异天象之后,他更是借着他在后续处理上的明确表态缓和了他与天静寺一众大和尚之间的关系。
他们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双方之间很容易就达成了交流,也成功开始了相当和睦的合作。
这不,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恒真僧人身侧跟随他修行的僧人是越来越多了,且这些僧人也愿意长时间地跟随在他身边。
比起开局时候的那般糟糕状态,恒真僧人自己心里也是相当高兴的。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传经布道时候依然还有很多麻烦,但因为恒真僧人高兴,所以他们一行人的气氛也都相当和乐。
而也正是因为行伍中气氛和乐,一众僧人也才很放得开。也所以,当他们看见山外传来的动静时,不太忙碌或是相对清闲一点的僧人都放下了他们手上的事情,齐齐抬头望向山外的位置。
“是有人来了?”
“看这般动静,应该是。”
“......可现在这个时候,这不前不后的,又有谁会找过来?”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人在这里停留已经足有一两个月了,便是有人有心想要找过来跟随恒真师父,那也应该早到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不会是这人路途太过遥远......”一路追过来才会在这时候找过来的吧?
僧人这话才说到一半,就被他自己给否了,没能有机会全说出来。
一众僧人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
也是他们这些人修行时日不长,修为也浅薄,才不知道他们现下住着的这座平凡普通小庙其实并不真就如他们所见的那样不起眼。
人家其实大有来历。
恒真僧人也没跟他们说过,怕他们眼界不够,知道这里是一位金刚道场之后就束手束脚,不如现在自在。
倘若他们知道,又稍稍知道得更多一点,他们也就不会有那样的猜测了。
这里,是一位金刚的道场。人家主人虽然已经离开,但人还活着,这里并不是无主的地方。而方才他们所见的那番异像,更是人家主人打开门户迎客闹出来的动静。
能得一位金刚打开道场门户迎接的客人,再如何,在这景浩界里也不会有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而耽误了时间的烦恼。
这些道理,这一众僧人们闹不明白,恒真僧人却是清楚的。
他从定中回转,睁开眼睛往山外看了一眼,便当即从蒲团上起身,又稍稍收拾打理过自己,就几步走出云房,走到山门边上。
恒真僧人虽然是慧真罗汉的转世法身,却没想在净涪面前拿大,自然也就不会做什么等在云房里要净涪佛身前去请见的事情来。
若是再往前时候,景浩界的情况没现在这么危微,恒真僧人或许还会有点小心思,要跟净涪别一别苗头。可现在,却是不行的。
情况不允许。
不单是佛门情况不允许,就连世界的情况都不允许,恒真僧人还能有别的什么小心思。
不说他这一世转生以来,因为慧真罗汉着意安排,他的性情没有慧真那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王者霸道,就是慧真自己站在这里,也得收敛收敛他的那点子作风。
到底他立场已经不可更易,还已经做出了决断,那么双方合作的诚意,他也能拿得出来。
恒真僧人亲自站在山门侧旁相迎的举动,惊了一众的僧人。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到底没想明白究竟。又见恒真僧人脸色尚可,便有人上前一步,趁着外间的人还没有完全走进来的这当口询问恒真僧人道:“师父,这来的,到底是谁啊?”
恒真僧人也没想瞒着他们。
反正要瞒也瞒不了多久,等他们见过净涪,自然也就知道了。
恒真僧人可不相信这里的六百多人还没有一个人不见过那位净涪比丘。所以他很自然地合掌,说道,“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
光只这一个名号,就让跟在他侧旁的这一众僧人震了一震。更有人止不住地问道:“师父,可是那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恒真僧人点头,笑答道:“正是。”
“居然是净涪比丘?!”
“净涪比丘?!比丘他最近不是在妙定寺那边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怎么忽然就到这里来了?”
“难道我们这里还有谁有那个机缘,藏了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净涪比丘是过来要的?”
别的犹自可,听到那一个一听就不怎么靠谱的猜测,当即就有僧人给驳了回去,“要真有,也不该是这个时候的吧。比丘寻找《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明明白白的自他身边最近的地方寻找,然后一步步往前的。要真是我们师兄弟这里也有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比丘怎么也该先找过他附近的地方,然后才找到我们这里来的吧。”
别看一整个景浩界佛门,除了一个净羽、一个净封,就再没有谁拦下位置明确、移动速度不快的净涪,净涪一个人走在路上,冷清而孤单。可事实上,几乎一整个景浩界佛门,不论是各脉各寺的修行僧人,还是无有修为在身的凡俗僧人,更甚至是在家修行的居士,可都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净涪的动向。
净涪收取每一片《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过、了却因果的方式和手段,他的一言一行,其实全都落在别人的眼中。
所以虽然净涪佛身从来不明说,也不如何张扬,可他收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习惯,却也依旧人尽皆知,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时候所在的位置一样。
不过他们知道归知道,却也没谁真的能确定当净涪佛身了解了一段贝叶因果之后,他又将去往哪一处,找上哪一个人。
毕竟,除了净涪自己之外,也真的没谁知道剩余的那些贝叶此时都在什么地方,又在谁的手里。
这些信息不为人知,又无有依据可以让人推敲,自然就得靠猜的了。
猜中了,自然是好;猜不中,也没什么紧要的。
所以当自己的猜测被一□□行的师兄弟毫不留情地驳了后,那僧人也不如何生气,只是笑笑,说道,“我也就只是这样猜猜而已。”
反驳了的那僧人见此,也没得寸进尺,立时就放缓了声音道:“就是猜也该猜得合理一点的嘛......”
恒真僧人在旁边笑着听,并不答话。
而除了这两个僧人之外,他的耳边也还有一个个的猜测被提起又被驳去,如此反复地来回,恒真僧人也免不了被勾起了猜想。
所以――净涪他找过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的?
恒真僧人自觉自己这一段日子,不,是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是相当的安分。没做过什么小动作不说,态度也相当的明确,和天静寺那边也相当融洽,可完全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这么自我检测过一遍后,恒真僧人也能确定净涪不是过来找他麻烦的,心里就更安定了。
恒真僧人是不怕净涪,但也不想莫名招惹这样一个敌人。
而既然不是找他麻烦,那么是――合作?还是别的什么?
恒真僧人还没想明白,那边山道上,就已经出现了净涪佛身的身影了。
一时间,这山门边上的所有声音都消湮殆尽。
气氛也紧张了起来。
不是那种外势压迫性的紧张,而是自内而外的,从人心底透出来的紧张。
恒真僧人用眼角余光看了看簇拥在他身侧的一众僧人。
这些僧人,有一个算一个,莫不是面红耳赤两眼放光地盯着山道尽头的那一条身影,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恒真僧人心中摇头,却也将眼角余光尽数收敛回来,专注地凝望着那个缓步走近的人。
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最简单的灰色僧袍;他脚下踩着的,也不过是一双薄薄的僧靴;便连他脖颈、手腕上带着的,也只是沉黑的佛珠。可偏就是这般打扮的人,当他出现在别人的感知范围里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那一股风仪。
明明不摄人,不耀眼,不热闹,宁静平和,却偏就占去了人所有的感知。
恒真僧人沉默地看着那人从山道上走来。
和风在他身侧回旋盘绕,暖光披洒在他身上,便连被他脚下的微风拂起又飘落的微尘,都是那般的温柔痴恋......
仿佛在这一个世界里,他备受宠爱。
可是......
恒真僧人在心里摇了摇头。
便是这个世界真有那么一个备受宠爱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那左天行。
净涪佛身一眼便看出恒真僧人有些走神,可他没说什么,轻步走到恒真僧人近前后,合掌探身向他拜了一拜,口中称道:“后辈净涪,拜见祖师。”
净涪佛身这一开口,又再一次惊了众人。
不单单是因为净涪佛身开口说话明显破了他修持的闭口禅,还因为净涪佛身所说的那些话。
先前就说,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出世后,自净涪踏上寻找其他《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道路后,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就都被景浩界佛门的人密切关注着。可关注着的人虽多,却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能耐可以做到无一疏漏与及时。
跟随在恒真僧人身侧的这些僧人们,就不是。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修持闭口禅的净涪比丘偶尔时候会自破禅功。
不过对于绝大部分的僧人来说,他们对净涪的决定无有异议,所以这些人也就只是惊了一下,便就回神,留心净涪比丘与恒真僧人之间的对话。
而也正是听了净涪比丘的自称和他对恒真僧人的敬称,这附近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自觉自己猜到了什么。
约莫是净涪比丘他心中有了疑虑和不解,来跟恒真师父请教来了。
这么一猜测,一众僧人们看着净涪比丘的目光又都添了几分亲近。他们心底里几乎不可察觉的因敬重而生出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抹去,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对于身侧一众僧人们态度上的转变,恒真僧人自然也是看得清楚。他甚至知道,净涪这一句话出口,不单单是拉近了他与这些人的距离,还是在跟他示好,为他正名。
连净涪都亲口承认了恒真僧人祖师的身份,自称后辈,他们这些人不更应该珍惜这样的跟随在恒真祖师身侧修行还得他细心指点的机会和时间?
恒真僧人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很不妙。
净涪的前身是谁,慧真知道,他自然也知道。这人的行事作风,慧真清楚,他自然也是清楚。而既然这位一上来就放低了姿态送上了好处,那他的所求......
可是看着还在与他见礼的净涪佛身,恒真僧人又不能摆架子将人晾着。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收敛心神,露出一个亲近慈和的笑容,合掌探身与他回了一礼,“不必如此,如今我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僧人而已,不必如此。”
净涪佛身只是笑笑,“祖师便是祖师,净涪一后辈,如何敢在祖师面前失礼?”
恒真僧人面上笑意加深,心里一路猛敲的鼓点又更急了几分。
这个姿态,可真的是让人心惊肉跳啊。
净涪佛身见过恒真僧人,看他一时无话,也就别开眼,团团看过围拢在恒真僧人左右的一众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一眼看过去,入目的都是人面。
净涪佛身放眼望去,看过每一双激动殷切地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合掌弯身拜了一拜,口中称道,“见过各位师弟。”
没错,纵然这里所有人的年纪都比净涪佛身大,这会儿见礼,这些人却都是净涪师弟。
一众的僧人都是激动万分,见得净涪佛身与他们行礼招呼,他们便当即齐齐站直了身,合掌重重弯腰,齐声高呼道:“弟子等见过师兄。”
那六百余人放声高呼,完全就没有丝毫压制的声量简直震耳欲聋。
可比他耳朵更受罪的,却是恒真僧人的心。
恒真僧人的心都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他宁愿净涪来者不善,也不想要见到现在这番局面。
然而,这时候的状况已经由不得恒真僧人了。
扯着笑脸与他闲话几句之后,恒真僧人便请净涪佛身入内。
这一整座山,其实都是那位金刚的道场,而这座山上的山寺,就更是道场的核心。
恒真僧人暂时在这处落脚,虽然不过是借住,却几如主人。
他领着净涪佛身去了正堂大殿,一众人等在大殿中分别落座。
恒真僧人领着净涪佛身坐在上首,下手则坐了满满当当的僧人。
六百余数的僧人齐齐挤在一个殿堂里,怎么从外面看,这一间占地不大的殿堂都显得逼窄。可这里不会,一眼看下去,这大殿里还能看见不少空档。
落座之后,净涪佛身转眼含笑看过一众僧人,才调了目光回来看恒真僧人,“祖师这段日子以来,功德深远,可真是叫人叹服。”
下首的一众僧人们听着净涪佛身的话,各个神色激动,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坐得更高更直了。尤其是那一双双眼睛,晶亮晶亮的,看得人心慌。
恒真僧人心是真的开始慌了,不过他面上撑得住,甚至还在眼眶中泛起了几滴泪花,“功德深远不敢想,到底是我耽误了他们,如今只是勉力补救而已......想到那些因我昔日疏漏而耽误、不得解脱的一众子弟,我......我这心里就......”
虽然自恒真僧人觉醒记忆以来,他就开始为补足自己根基、为景浩界佛门凡俗僧人一脉修行做准备,且一直以来都颇有进展。而现在这些跟随在他身侧,与他一同行走各地讲经布道的修士,也是他的成果之一。
他的事迹都让人看在眼里,成果也有,可他却从来没有就当年慧真的做法说过什么。
解释没有,道歉没有,只是一言以概之地含糊过去。
一直到现在......
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人听到了他提及到那一段过去,听到他的心里话,听到他的道歉。
虽然很多人心里都还有怨言,也知道恒真僧人根本就是在说给他们听的,一时也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祖师现在是在道歉呢......
他是知道自己做错了的。
他心里也是有愧疚的。
心里稍稍舒坦的一众僧人们自然而然就在面上带出了几分痕迹来,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楚。
两人目光一个碰撞,恒真僧人先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既然都放低了姿态,又摆明了后续有事找到他头上来,那也就不怪他拿来用一用。
不过想是这样想,恒真僧人也确实是这样做了,可在对上净涪佛身目光的时候,恒真僧人的心又更往下跌落到不知多深多远的地方去。
恒真僧人心中忌惮净涪佛身,又想不明白净涪佛身的来意,所以并不敢太过份,只是借着这个当口稍稍地将事情提了提,就转了话题去。
他们这些修士们么,最常聊起的话题,自然就是修行。
修行间遇到的人、事,偶然间灵光一闪带出的感悟,闲暇时候的某些趣事,都是恒真僧人和净涪佛身之间的话题。
恒真僧人是恨不得能跟净涪佛身就着这些闲话聊到净涪佛身离开,好叫他将他的那些来意永远地关在他的肚子里,不让他拿出来,所以聊起话题来,自然是积极又热情,怎么都不叫气氛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