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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桃浅望着闾邱辕,这个从自己年幼时便紧紧跟随的男子,今日才发觉竟然还藏着另外一张脸孔。她手心间的凉汗早就散去,可穆桃浅的指尖却冰凉如铁。这丝冰冷一直蔓延到全身,直到五脏六腑。她不住地打着冷颤,不知是震惊,还是太过寒凉逆。
闾邱辕一挥手,他诡秘莫测的手下又出现在马车面前,闾邱辕上了马,高头大马之上,他虚眸望着车内的魏卿迟,唇边抹过一抹不屑的笑意,随即叱马离去。马蹄声中,这一伙儿人如鬼魅般的消散了。
马车没有车帘,风呼呼地吹进车里。魏卿迟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抬头望了望明月,皓洁如旧,依稀挂在树梢上,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回头间,却见穆桃浅正痴痴地看着他,一双眼中噙着泪水。
穆桃浅紧咬着双唇,想要眼泪憋回去,可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
魏卿迟也仰着头,昏暗之中的他,瞧着浴在光华里的穆桃浅,没有言语。四目之中,满是说不出的情感,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如今,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阿桃,你哭什么?”魏卿迟还是先说了话,语中带着难掩的疲惫鼷。
穆桃浅闭上了眼睛,泪水如线般落下,她哽咽地说不出话,穆桃浅不知要如何面对魏卿迟。从她接下谕令的那一刻起,穆桃浅便知道,有朝一日,他们要摊牌。可她以为在卢城那一次,便是结束,谁知闾邱辕不愿就此放过她。是啊,她不仅背叛了六扇门,也背叛了魏卿迟,该和魏卿迟怎么解释?她本来就是细作,从一开始就是。就算中途她放弃了,但闾邱辕今日,就是要断了她的后路,让她无所适从。
魏卿迟叹了一口气,“别哭了,我腿脚不便,还得依靠你,咱们先回魏宅,旁的事往后再说。”
穆桃浅听闻,忙用手背揩去面颊上的泪水。她走进车里,为魏卿迟系好斗篷。魏卿迟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那颗有些冰凉的泪珠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穆桃浅驾着马车,马跑得并不快。一路上吱吱呀呀的声响里,魏卿迟望着穆桃浅的背身出神,从最初见她,便觉得甚是可爱,初见时,穆桃浅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面颊红扑扑的,不爱笑,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一点儿都不温柔。但她会在打架时挡在他面前,被巷子里的恶霸欺负时,总是让他先走自己断后。他半夜腹痛难耐,冷冰冰的穆桃浅笨拙地揉着他的肚子,直到后来学会了做糖饼,也成了值夜最用心的下人。
那滴指尖上的泪珠终于干了,魏卿迟往斗篷里又缩了缩,窗外忽然飘下细小的雪粒,一粒一粒,到纷纷扬扬。京师的冬终于来临了,在这个无比寒凉的夜。雪越下越大,驾车的穆桃浅青丝上沾满了薄雪,魏卿迟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要弹去她发上挂着的雪花,可手伸至半空又缩了回来,随即从车窗探了出去。
雪花一片一片落入掌心,慢慢融化,后积成一堆。他把手伸回车里,魏卿迟握紧掌心,透心的凉在掌心化开,再摊开手时,晶莹剔透的雪粒消散不见,只留下一滩清水,顺着手腕流入衣袖和手臂。
魏卿迟真的累了,天气这般寒凉,他却靠在车里昏昏欲睡。
“老爷,到魏宅了。”
穆桃浅清浅的声音浮在魏卿迟的耳畔,魏卿迟睁开眸子,却见穆桃浅略有红肿的双眼。他只点了点头,想要起身,却浑身瘫软无力。穆桃浅努了努力,才把魏卿迟扶正,可她的手触及魏卿迟的脸颊,却倏地又缩了回来。
“你身上好烫。”
魏卿迟摇摇头,“不碍事,扶我下车吧。”
穆桃浅和宅子里的下人合力把魏卿迟从车上扶下,穆桃浅本打算让下人背他进去,可魏卿迟却推开了下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朝宅子里挪动。穆桃浅跟在后面,想上前搀扶,却又没了勇气。斗篷宽大,愈发显得魏卿迟身子单薄。拐杖扣着青砖,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细碎的印记。
阿照瞧着穆桃浅回来了,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向前。
穆桃浅也看见了阿照,忙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阿照听闻,忙急匆匆地跑出了宅子。
魏卿迟的卧房里生了火,暖烘烘地烤着,他躺在床上盖着锦衾,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大夫连夜赶来,一番诊治后,开了些药。
“魏大人身子虚弱,沾染了风寒,这阵子不要再出门,需在家中静养。”
穆桃浅送走了大夫,嘱咐下人连夜煎药。待一屋子的下人都散去,穆桃浅也精疲力尽了。她关上房门长舒一口气,再次回到魏卿迟的床前,却见他已睡去。她摸了摸魏卿迟的额头,依旧滚烫。穆桃浅端了盆水,就坐在床前为他擦洗身子。
魏卿迟原本胖些的身子,经过这几日折腾,又渐渐消瘦下去了。他苍白的皮肤下,还能看到根根肋骨,交错着或深或浅的伤痕,明日他醒了,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穆桃浅不敢想,想的越多心里就越害怕。穆桃浅就这样守着魏卿迟,渐渐也有了困意,便倒在床边慢慢睡去了。
穆桃浅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再醒来,才发觉魏卿迟早已睁开了眼睛,好似就这样看了她许久。
“对不起,我睡着了,药怕是煎好了,我去端来。”
穆桃浅急忙要起身,魏卿迟却拉住了她的手。
“阿桃,不急,让我看看你。”
魏卿迟的手滚烫,穆桃浅站在原地动弹不得。魏卿迟仰面瞧着她,却慢慢勾起了唇角,他摸了摸穆桃浅的手背,说道,“去端药来吧。”
穆桃浅倏地转身出了门,外面风雪依旧,积雪厚厚的一层,深到脚踝。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宅子里走着,泪水终于肆意地流淌下来。魏卿迟越是这样,她的心就越痛。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难过到连心快要揪扯碎了的地步。
膳房里打着瞌睡的婢女瞧见穆桃浅满身雪粒地走了进来,一脸的惊恐,边掌嘴边端起在炉上煨着的药汤,“奴婢该死,竟然睡着了。夫人莫要动手了,药汤烫,奴婢这就送到老爷房里去。”
穆桃浅摆摆手,对小奴婢吩咐道,“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也早些歇了吧。”
穆桃浅撇下惶恐的小奴婢,端着药汤便离开了。外面的石子路被雪覆盖,穆桃浅走得急,险些被滑到。药汤冒着汩汩的热气,穆桃浅紧紧地端在手里,生怕一个踉跄便把药碗打翻。
她脸颊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干,穆桃浅望着卧房里那微弱的灯火,不由又加快了一些。走到门边,穆桃浅却停下了脚步,须臾的踌躇之后,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原本躺着的魏卿迟却起了身,他没有披外衫,只穿着亵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老爷怎么起来了?快快躺下吧,大夫说喝了这碗药,身上便会发热,明儿早上便会好些。”
魏卿迟并不言语,依旧写着。穆桃浅想要再劝劝,却抿了抿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药碗放在桌角上,站在一旁等着。
魏卿迟放下了笔,抬头望了一眼穆桃浅,笑了笑却又低下头去,眸光闪过一丝凄凉。
“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想了好多事。这会子想明白了,有些事,想和你交代。”
穆桃浅只是又端起了药碗,有些局促地说,“今儿个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不好吗?”
魏卿迟摇摇头,穆桃浅却倏地笑了,“老爷,我这一晚上也有些头疼,你说什么,我怕听不明白。”
“我说的并不是什么玄机,又有何听不懂的。”
穆桃浅低垂着眉眼,却紧紧地攥着碗沿,“方才一路走来,才发觉这药有些凉了,我……再拿回去热一热。”
“阿桃,莫要躲,我已下了决心,这些话迟早要说给你听,躲得了初一又躲不过十五。”
穆桃浅不再说话,她不敢看魏卿迟,药汤升腾起的氤氲令她鼻尖酸涩,许是方才受了凉,此刻身子在微微的战栗着。
“看你这般躲闪,我心下竟是喜悦的,毕竟这说明……阿桃并不想离开我。”
穆桃浅抬头,泪水留下,今日哭得太多,想是把前二十多年的泪水都流光了吧。
“阿桃,我还想问你一句,你可曾……喜欢过我?就算……一点点也好。”
烛火中的魏卿迟,披散着长发,几缕青丝垂在眼前,样子憔悴,而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