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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深得不着边际的庭院里,应皇天将那娃儿安置在他对面的一张特制且宽大的摇篮床里,一旁已燃起烛灯,幽幽的烛火倏隐倏现,不时照亮庭院里各自藏匿的大小暗影,有些能依稀看清轮廓,有些却连轮廓在哪里都分辨不出来。
庭院里安静得吓人,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清晰入耳,就好像所有活物都屏住了呼吸一样,大家都在静等,竹制的摇篮床兀自摇晃,竟然也没有一点动静,这使得香兰经过庭院,脚步尽量放轻,却仍然成为了众所瞩目的焦点,黑夜中蓦然见到无数双眼睛瞪过来,惊吓是谈不上,但心里依然免不了“咯噔”一下,她不由干笑两声说,“抱歉抱歉,打扰大家的雅兴,你们继续……继续……”
那娃儿见到香兰,隔着摇篮拍手叫了起来,“央、央、兰……”
香兰开心地跟他打招呼,之后,便在众目睽睽下慢吞吞挪动脚步,挪动了一小步之后,她忍不住再悄悄转头看向庭院的方向,那些目光仍在,香兰尴尬地笑笑,再次抬起自己的脚。
应皇天忽地道,“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想听的话就坐下来。”
他话音才落,下一刻香兰就已一屁股在廊边的台阶上坐下,双手捧着腮帮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看起来她早已窥伺一旁多时,应皇天这句话,显然让她遂了愿。
静寂再度覆上庭院,一点一点蔓延,一直到空气都快要凝固,应皇天才终于开口:
“第一个故事,我们就来说说千年前那场耸人听闻也耳熟能详的大战吧……”他的语调几乎没什么起伏,但不知为何,从他的口中缓缓道来,总有一种话中有话的感觉,即便是他说的兴许真的只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可那种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他接着又道,“那场被人们称为‘逐鹿之战’的千年大战……”
应皇天很难得有兴致来讲故事,而且这本是他讲给娃儿听的睡前故事,不知不觉间却成了这种规模,香兰熟读指南,本以为讲故事的重任会落在自己头上,哪里知道公子居然准备亲自讲,但他想必也知道一个年仅一岁半的孩子其实压根就听不懂,因此香兰才会好奇他要说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不过以现在的情形看来,恐怕不止是她想听了。
逐鹿之战的确耳熟能详,说的是一千多年前黄帝与蚩尤在人间爆发的一场惊天动地的激战,其中涉及了各种神魔鬼怪,最终以蚩尤被黄帝擒杀而告终,当黄帝战胜蚩尤之后,便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并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成为迄今为止驾驭神兽最多亦是最早一统神州大地的传奇霸主。
“且不说黄帝,和参与逐鹿之战的应龙、风伯、雨师和女魃等众所周知的神、兽们,我们且说一说其他在黄帝麾下的将领们……”应皇天支着颚,慢条斯理地淡淡而谈,“也有一说,是各种以兽为图腾的氏族们……”他说着,便将之一一报出,“熊、罴、狼、豹、雕、鹖、貔、貙……”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暗夜之中便会出现若有似无的响声,那响声听来似有谁人在叫,但那叫声却似吼似鸣,有啸有嚎,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好一阵才停歇。
应皇天并未搭理它们,等声音逐渐静止才继续言道,“熊、罴,皆是熊一类,力大无穷,狼,是生性坚韧之物,豹,有着绝顶惊人的速度,雕,它们的目力无人能匹敌,鹖,骁勇善斗,貔,有人也称之为貅,或貔貅,是天生的战将,至于貙,是貙虎,与貔一样,心性却比貔更加凶猛,事实上在所有的氏族当中,唯有貔一族天性平和,虽然它们天赋异禀,个个生得威蕤不凡,勇不可挡,可偏偏它们不嗜杀,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战争,相较之下,它们更喜欢用自己的力量做一些能够帮助人类的平凡小事,可在此之前,它们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大多数貔一族,皆是为战争而生,若是生来就在战场上,它们是没有机会产生比较意识的,是以它们依然有着杰出的战魂,和无与伦比的雷霆之力,跟其他氏族一起齐心协力帮助黄帝对抗蚩尤之军。”
说到这里,应皇天话锋一转,又道,“但我想,你们都不会忘记还有一支氏族,亦出现在这场大战之中——”
他话音未落,已是喧嚣起伏,好在天锁重楼地处偏僻,否则这样的声音在黑夜之中冒出来,恐怕会吓坏宫中的人们。
“不错,是雷兽夔一族,八十面夔皮鼓,使得当时夔一族全族尽灭。”应皇天的语调仍是平淡无奇,却已吐字如冰。
一时间沉默凝结成冰块,没有声音再度响起,应皇天亦久久未语,直到摇篮床里的娃儿察觉到气氛诡异,伸出小手来,四周围的气氛才忽地又松懈下来,应皇天将那只小手握在手里轻摇一阵,便又道,“至于蚩尤,传说甚多,不下黄帝。”
香兰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点点头,据说蚩尤有兄弟八十一人,也有七十二氏族之说,蚩尤部族个个兽身人语,有八只足,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食沙石子,吞云吐雾,同时善于制造兵器,部族族人生性善战,勇猛彪悍,不死不休,曾大胜炎帝,才有了之后的逐鹿之战,以至于黄帝不得不请出天神助其破之,最终,蚩尤被黄帝所杀,被斩首于冀州之野,首级化为血枫林。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尊蚩尤为“兵主”,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弭服。因蚩尤在战争中显示的威力,后人对于蚩尤,尊之者以为战神,斥之者以为祸首。
“基于传说,且不论蚩尤究竟生得如何,必定勇猛无敌,连同他的部族,这一点,从炎帝大败、黄帝要借用如此雄厚的兵力和助力才能将之擒杀便可见一斑。”应皇天接着又道,“现在的我们,对于蚩尤,几乎只闻其名,不知其样貌,恐怕也只有传说中蓄水的应龙,和纵大风雨的风伯雨师才知晓蚩尤真正的模样,至于黄帝为何要命画师将蚩尤的画像画出来,恐怕也并非为了威慑天下那么单纯,理由很简单,杀死蚩尤的便是黄帝自己,蚩尤纵然再天下无敌,也已败于黄帝之手,对于败军之将,黄帝自己将之拿出来威慑天下,岂不令人心生疑窦?反倒是他战胜蚩尤之后,命毕方并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才是符合黄帝的作风,自古皆以胜者为王,从无言败者之勇的做法。”
“说得有道理。”香兰不由扺掌道,但随即一怔,脱口而出问道,“等一下,那蚩尤不是死了吗?如何居前?”
应皇天淡淡瞥她一眼,便道,“是以黄帝为蚩尤作画,或是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大致毫无根据,不过若要解释,也很简单,蚩尤虽死,其部族未亡,乃至被黄帝收服,便有毕方并锖,蚩尤居前,风伯进扫,雨师洒道之说了。”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道,“但这样一来,蚩尤非人的可能性便更高,否则,人无神力,又如何与风伯雨师齐首并进呢?”
“对哦!那到底蚩尤是人是兽?”香兰立刻问。
“我不是说了,蚩尤究竟生得如何,只有应龙和风伯雨师才会知晓了。”应皇天回答道。
香兰不禁有些失望,只因这些都是传说中的天神,本就是神秘莫测呼风唤雨的角色,又如何可能问得到?
“不过,对于应龙和风伯的交战,我倒也略知一二。”应皇天又道。
他这一句落下,四周便再度陷入寂静,似是都在巴巴等着他开口。
“据我所知,应龙和风伯一交战,必然是天昏地暗,试想一者纵风,一者倾水,皆有翻天覆地之能,在大风和洪水面前,人力又能战胜几分?但若再细想,两者不分轩轾,若真的战至最后,哪里还有黄帝擒杀蚩尤一说?恐怕两边都要全军覆没,即便是黄帝请来女魃,最多能阻雨,岂能阻挡大风?更遑论之前应龙所蓄之水了,是以在我看来,两者必定出于某种缘故,或是有突发事件终止了这场大战。”
经他如此一分析,传说中的破绽近乎百出,香兰越听越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庭园四周,也响起纷杂的声音,一时动荡不定。
恐怕大家都在问:那会是什么突发事件呢?
偏偏应皇天不愿说下去了,只因摇篮里的娃儿已然安睡。
“嘘——”
他垂眸看向那娃儿,眼神中溢出前所未有的温柔神情,并将食指置于微弯的唇上,唇角的弧度只让人觉得牙痒痒的,便听他轻言道,“他睡着了,大家散了吧。”
因他这一句话,四周围一时噤声,却也如鲠在喉,又不敢言声。
应皇天哪里会管那么许多,他说停就停,在一片寂静之中,只余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来悠游自在,至于那熟睡的娃儿,已在香兰的怀中。
香兰不由瞪着睡得正香却事不关己的娃儿半晌,最终无奈将娃儿抱进小楼之中。
庭院里,依然暗影躁动,过了好一阵,才觉夜阑人静,月朗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