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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嫣到荣府的时候已是戊时末了。
画舫一路顺畅,谁知到了扬州东关渡,才上岸,天突然下起了雨。雨来得急,泼泼洒洒,让人辨不清道路。
喜婆急了,让骆嫣赶紧上轿,吼着轿夫快到街边的亭子里去避雨。
花轿颠簸着奔到长街最近的亭子放下,骆嫣已头晕目眩。
玖儿撩起轿帘子,见她全身湿了大半,取了棉帕去擦。骆嫣透过盖头一角看见玖儿裙子湿哒哒地贴在腿上,一方棉帕在她身上抹来抹去也是徒劳。便让玖儿不要再擦了。玖儿收了手,歉意地看了眼骆嫣,才去整理自己身上的水渍。
一会功夫,骆嫣感到身上的小衫慢慢被浸湿了。
头上的盖头湿漉漉地坠着,她伸手正欲揭了,喜婆眼尖,惊呼一声,“小姐,这可使不得!盖头要由新郎来挑,婚后必得夫妻恩爱,称心如意。你这时揭了,老婆子我可担待不起罪过!”
喜婆望着亭外的雨直呼阿弥陀佛。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不禁发起愁来。心想着这趟喜差完事拿到钱好回家,没想到被突来的这场雨给耽搁了,还不知几时能成礼!几时能到家!
骆嫣听喜婆叨叨,心里好笑,新郎挑了盖头就能夫妻恩爱,称心如意?好笑!不过知道喜婆当差不易,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忍着没再揭闷湿的盖头。心里也暗暗嘀咕,好好的下什么雨呢?
那一世的五月初八是一个多么美的日子,半月柔光,暗香蕴蕴,软语侬侬……
想到此处,骆嫣打个激灵,绞着手指展眉傻笑。这一世当然不同了,这一刻荣珏和朱杏茹应该拜过堂了,朱杏茹在洞房一定心急如焚地等着,荣珏在前厅喜宴敬酒回来呢!
喜婆突然高兴地喊:“起轿!”
玖儿放下轿帘,欢喜地说:“小姐,雨停了,咱们快些去,不会耽误吉时拜堂的。”
骆嫣“嗯”了一声,吉时不吉时的她无所谓,她只想快点换下湿乎乎的衣裳……
“新娘到了,新娘到了!”骆嫣听出这是锦鸳的声音。
又兴奋又激动的锦鸳跳脚往沐熙园跑,高兴过了头,手上撑的油纸伞都忘了收。
荣珏迎亲的仪仗进府以后,三夫人江氏便让锦鸳在府门前守着骆嫣的花轿来,她翘首望了多时了。
骆嫣想到锦鸳肥嘟嘟的身子快步跑去的身影,不禁莞尔。
玖儿看着锦鸳的身影消失在照壁墙后,隔着轿帘对骆嫣说,“小姐还记得上次来时,在荷花池边见到的那个胖嘟嘟的锦鸳不?刚刚就是她叫着跑进去了,一定是去报喜了……”
喜婆催促着轿夫快点走。荣府太大,沐熙园在荣府西北角,小跑着过去还需要半柱香时间,何况此时夜黑路滑的。
过了照壁墙,眼前豁然一亮,永禄楼前灯火辉煌,人影幢幢。
“小姐,永禄楼也在办喜事呢!”玖儿跑得有些气喘,歪头看着永禄楼前的风光。
喜婆努努嘴,“那院子怕是要闹一晚上,今天扬州城里的达官显贵都来了,京城也来了不少贵人……咱们还是快点吧,吉时就要过了。”
玖儿不再作声,花轿里的骆嫣静默地听着,
此时她心如止水。只是身上的湿衣,已被体温蒸干了一半,贴在身上,感觉越来越紧。
锦鸳跑得急,到沐熙园门前差点摔一跤。
“小心点,今儿大喜的日子,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从园子里快步走出一位体态匀称的妇人,扶住锦鸳,笑着点她的额头。
“祝嬷嬷,是你呀!快去告诉夫人花轿到了。”锦鸳回身看刚刚失脚踩到的坑,“永禄楼院门前灯火通明,偏咱们这里灯光暗,害我一脚踩到坑里……我就在这里守着,免得一会花轿经过这里也看不到坑,摔着了三奶奶。”
“好,你守在这里,我去禀报。老爷和夫人也刚从永禄楼招呼回来。”祝嬷嬷小跑着进去了沐熙园。
锦鸳看见花轿过来,心急地冲沐熙园里喊,“新娘来了!新娘来了!”
“别喊了,都看到了!”三夫人江氏领着丫鬟栖凤和祝嬷嬷出来了。几个人看着骆嫣的花轿在园门口落轿。
喜婆上前给江夫人贺喜。江夫人亲手给她一封大红包,喜婆眉开眼笑地示意玖儿扶骆嫣出来。
骆嫣从花轿里探出身来,脚刚沾地,喜婆开始唱吉祥话。
一步桃花开,二步李花开,三步莲结子……
骆嫣盖头罩着,只觉夜色深沉。喜婆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感觉浑身发麻。不由抓紧了玖儿的手,慢慢适应了步调,喜婆的吉祥话也不再刺耳。
雨后夏夜,蛙声若有似无,空气中花草的清润香气萦绕鼻息,骆嫣觉得这个五月初八也是不赖的!
玖儿扶着骆嫣小心地移步,踩着喜婆的每一句吉祥话音,顿觉有趣。再看沐熙园,花树相间,高低错落,院子虽然不大,却也别有一番洞天。院子里挂了许多大红的西瓜灯,装点得一派热烈喜庆。不似在院门前的灯光昏暗,让人错觉不似院主有喜。
骆嫣进了正堂,随着喜婆的节奏拜天地,拜高堂……她总想从盖头下的一角视线偷看新郞,却总是只瞥见那吉服上的鲤鱼纹不停闪动……
一句“礼成,送新人入洞房!”喜婆用尽了最后吃奶的力气。
骆嫣感到手上一热,锦鸳胖乎乎的小手把红绸一端塞进她手里。骆嫣忽然感到紧张,怦然心跳间却觉红绸那端静静的。
“还不快点牵了娘子去新房?”江夫人的声音,喜悦中夹着无奈。
“明日不用新妇来奉茶了,让她好好休息,这孩子大老远从江都过来不容易!”一个磁性的男声,充满关爱。
“老爷说得也是!不奉茶就不奉茶了,由着孩子们吧!”江夫人顺从地柔声道,又突然压低声音道:“栖凤记得夜里去巡视下,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玘儿……”
骆嫣仔细想听清江夫人的话,却是最后变成了悄声细语,根本听不到了。
“娘子!”
红绸一抖,令骆嫣毫无防备地身子一震。这声娘子,声音爽朗清亮,叫得骆嫣脸上火烧云一般。
骆嫣心想这样的声音应该只有那样纯净笑容的人才会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