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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金朝兴单膝跪地,向赵彦恒请罪道:“臣办事不力!”
昨天赵彦恒急着召见了金朝兴,是指示与他,不用管他是景王府的人,不用管他身上那个从五品的官职,那些后续的麻烦都不需要管,要雷厉风行,把贾甫这个人活着虏回来。虏获景王府的副仪卫正,说难是挺难,贾甫有那么两下子,金朝兴与他单挑都够呛,所以金朝兴转头就去联络了几个好手,昨天酉时潜伏在贾家附近,预备一举把贾甫擒住。
人过来了,却不是贾甫一个人,同行四人,皆是虎贲健儿,语笑盈盈,听得只言片语,是贾甫请了那些人来家喝酒。金朝兴没有出手必胜的把握,又想着待明天贾甫落单的时候再擒拿他也应该不迟,就让人过去了。
结果没有明天,贾甫死在昨天的亥时三刻。
金朝兴双手抱成拳捏得咔咔作响,这叫什么事!
赵彦恒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虚扶了金朝兴一把道:“此事与你无关。”顿一下,赵彦恒冷静的又说道:“六哥……也总是有所作为的!”
得绞肠痧死了,有几分可信?他能通过廖夫人怀疑到贾甫身上,景王也能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贾甫的异常,先行清理了门户。景王行事自有手段,又不是善茬儿。
金朝兴顺势站了起来,想想还是不甘心,低头沉声道:“殿下,这人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若是开棺验尸……”
赵彦恒不待金朝兴说完,便淡淡的说道:“棋差一着便是棋差一着,本王不至于和一个死人过不去。”
金朝兴把头压得更低了,羞愧的道了一声是。
开棺验尸不是那么随意的,世人常说死者为大,和死人较真就成了掉人品的事。如金朝兴之前说担忧的那样,贾甫若是一时来了骨气,以死来成全他生前的名声,是不是得了梅毒,是不是得了绞肠痧死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叫一死百了!
吃了那么一次瘪,金朝兴请罪了出来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寥落的走到一处游廊拐口,迎面就遇见了程安国。
失魂落魄,憔悴不堪。
金朝兴心头一丝诧异,抱拳正要与程安国见礼,程安国像个游魂一样,与金朝兴擦肩而过,这和一向谦和知礼的程安国,宛若两人。
金朝兴待想关切一二,男人那种敏锐的直觉先于礼数袭来,金朝兴从容的和程安国向背而去,只作不见。
程安国一夜未眠,当下昏昏沉沉,缓缓的呼吸声带着灼热的温度。他自请求见了襄王,在见到赵彦恒清贵的身影之后,他双膝一折,神情颓然,兀的在赵彦恒面前跪下了,跪得五体投地。
赵彦恒原本端坐在书桌之后的红木嵌黄杨朩螭龙人物椅上,倏然站了起来。
程安国羞愧在地,无需要再多的言语,那一刻,君臣之间一堵坚实的信赖出现了龟裂。
“臣……”
程安国发出沙哑的声音,他就像是在官道上行驶了二十几年的马车,走在阳光大道过了二十几年规规矩矩的日子,蓦地为了心中那点不忍,强行扭转了车轨,往羊肠小道里去了,那条道崎岖不平,都快把他震得散架了。
辜负了主君的信任,辜负了母亲的希翼,辜负了多福的情谊,还算是背叛了兄弟。伤了这么多的人,程安国的心都快被剁成了肉糜,可心里那点不忍,它依然存在。
许敏,那位令他说不出也说不清的女子身在悬崖,一只脚已经悬空,身体往后倾倒,眨眼之间就是粉身碎骨。那些他辜负的人,至少好端端的活着,可是许敏,要是不去管她,她或许会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于心何忍呢?程安国自己都是迷惘的,为什么他做不到视而不见,为什么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为什么他是那么得不忍,不顾一切的去拉了她一把。
程安国是个多么正直而又正派的人,违背了立场,违背了身边的所有人去拉了许敏一把,就算程安国隐在暗处,只要他不说,应该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可是程安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有天知地知,这一夜程安国睁眼到天亮,遭受了来自于内心的多少谴责。
“臣犯下了大错!”程安国强支起身体,眼神痛苦又迷离,艰难的吐字道:“臣告诉了贾甫的夫人,她的丈夫留恋欢场,或许身染了梅毒,望她珍重。”
贾甫招妓,身染梅毒,夫人珍重。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端方规矩的程安国实乃性情中人,他拗不住自己的本性,他警告了许敏,又来向赵彦恒认罪。
诚如他所言,他犯下了大错,不能再错下去,他老老实实的来向赵彦恒认罪了。
完全在意料之外,对于两世为人的赵彦恒来说,又在情理之中。赵彦恒裹挟着劲风走过来,几步之间双眼瞪直,呼吸粗重,抬腿一脚踢到程安国的肩膀上,把他踢翻在地,赵彦恒吼道:“程安国,你昏了头了,就让那么一个女人毁了你!”
此乃两世的愤懑,赵彦恒蹲下来,又勒住程安国的衣襟骂道:“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是给你生了儿女还是守了孝,叫你这么昏了头!”
这是程安国前世说过的话,前世许敏给程安国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人;前世程太太病故,许敏守孝三年。这些都是丈夫不能随意休妻的理由,那样的冤孽既是情深义重,夫妻一体,要死就一起死了,这也就罢了,这一回又是怎么回事?
本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突然又纠缠在一起了,这便是命数吗?什么还不知道的赵彦恒,此刻是又惊又怒。
程安国头是沉的,眼是花的,他一拳狠狠的砸在地上,借助痛苦维持住清醒,咬了咬牙根道:“我和许夫人清清白白。”
是清清白白啊,这一点是必须要申明的。程安国从没想过和许敏怎么样,她是朱妙华的嫡亲表妹,她们表姐妹一向交好,朱妙华才是当年买凶袭击李斐的真正幕后黑手,程安国是为数不多能揣测到真相的人,所以这一世他和许敏还能这么样。
程安国从未想过搅扰了许敏和自己各自的生活,可是许敏嫁了一个怎么样丈夫,程安国莫名心痛难当。
“她只是一个不幸的女人!”程安国眼前的视野渐渐清晰,面对赵彦恒怒不可遏的质问,程安国也扬高了声音回答,心口沉闷一时喘不过起来,程安国也依然扯着闷痛的胸膛道:“我和她只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她不幸又无过,不该得到丈夫那么的荼毒。若她是非死不可的人,我可以让她有无数种死法,但是不能死在丈夫的手里。”
双方对立,充满搏杀。这些年赵彦恒死在景王手里的人,景王死在赵彦恒手里的人,暗地里都有多少了,这都是死得其所的人。可是被自己的丈夫祸害了,这是多么悲情的死法,何其难堪。
说到底,还是那么点于心不忍!
赵彦恒缓缓松开簕住程安国衣襟的手,冷声问:“你是什么时候通风报信的?”
程安国顺了半口气,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道:“昨天申时初刻。”
昨天他圈坐在金家屋外想清楚了,就去了周记铜器铺。挑两只最贵的手炉,请工匠打上贾字印记,又再三恳请周掌柜出马,和周掌柜相商怎么顺利的进入贾家,还写下了那张纸条。
周掌柜从贾家出来是申时出刻。
申时之后就是酉时,酉时金朝兴已经待人埋伏好。那段时间贾甫一直在景王府,未和许敏照面。
赵彦恒看程安国就像看个傻瓜一样,嘲讽道:“贾甫昨天亥时三刻就死了,这就是不幸又无过的女人。”
程安国瞬间睁大了眼睛。他这一天都过得浑浑噩噩,贾家的讣告又没有送到程家,也没有送到襄王府,景王府的一个副仪卫正病故了,从大局来看是小事一桩,所以程安国也才知道贾甫死了,死得——那么快!
赵彦恒缓缓的站起来,他是再没有心力去怎样斥责程安国,只是清冷的说道:“不管是她弑夫,还是转告了六哥,她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你自己想去。”
程安国看着赵彦恒从侧门出去,眼神迷蒙充满了惶然。
那年周记铺子的惊鸿一瞥。许敏强转羞涩,实则却是大胆,一双秒目灼灼的望着自己,豪不掩饰女儿家的心动;自承宣国公的内侄女,又是一番矜贵倨傲;听闻他买手炉送一女子,还咄咄逼人的追问;知道他有心仪的女子,虽是失望却没有溃败,他知道,在他离去之后,许敏向周掌柜打听了他的身份。
她是那么的变化多端,所以让人记忆深刻,而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程安国是看不透。
亥时三刻,贾甫死了!
程安国捧住他头痛欲裂的脑袋,从申时到亥时不过三个时辰,程安国挣扎着要不要向许敏示警,挣扎了九个时辰;同床共枕的夫妻,许敏用了三个时辰就解决了。不管是她弑夫,还是转告了景王,都表现了她的狠绝,即使这是为了自保。
若是为了自保,许敏之狠绝,又有何错,而他眷顾了那么一个狠绝的女人,好想又是错了。
悲凄的一声苦笑,程安国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廊下,终是再也支撑不下去,滚下了石阶,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