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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烛灯搁在窗前,被夜风吹得摇曳不止,忽明忽暗。
“姑娘,关窗吗?”守夜的支兰轻声问道。
窗前一个凝滞不动的身影,披着及膝的长发,身姿如柳,眉眼淡淡的似烟雾里的画卷,她的手抬了起来,护住差点熄灭的烛火,支兰小心翼翼的去关了窗子。
关了窗,摇曳不止,忽明忽暗的烛光瞬间明亮了起来,银白色的火焰窜成半寸高,朱妙华拂过身去,一手护着火焰,一手伸出一根白玉无瑕的手指,飞快的越过火焰。
支兰吓了一跳,道:“姑娘,仔细被火燎了手。”
手指又在火焰里扇了一下,朱妙华盯着她的手指满不在乎的笑道:“我的手指好好的,只要速度够快,我的手指丝毫不伤。”
朱妙华待要再玩这把戏,去了前头的凝碧进门,笑着说起前头的事:“是襄王殿下送了卫王殿下过来,和老爷在门前领了皇上的口谕,那边卫王殿下已经住下了,听说卫王殿下在外头就睡着了,是抬着进府,这会儿怀宁侯又来,老爷正招待,高忠家的传老爷的话,姑娘们自安歇吧。”
凝碧说这话是面含喜色的,蔡氏一死,朱钦守孝在家,朱钦是朱家的顶梁柱,他一守孝宣国公府的声望立时就退,这时皇上口谕,让卫王下榻宣国公府,真真是一份厚厚的恩宠,朱家上下都沾着喜色呢。
不过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大傻子,就闹得这般人仰马翻!
朱妙华在心里暗暗的鄙夷了一句,之前赵彦恒领着两府的人全京城搜查,动静不可能小,早已有风声出来,却还没有传到闺阁里,这会儿卫王平安的找到了,听外面传进来的消息说,找到卫王还有李斐的功劳,偏偏又是她!朱妙华堵着一口浊气问:“我那姐姐,人在玉沁山居没有?”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李姑娘和宋姑娘正在回去的路上!”凝碧还喜着,笑着说道。
朱妙华这才好受一点,双唇一咬,齿贝一抿,她其实还想问问襄王人在哪里,可是这句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她问襄王干什么,襄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襄王还在府里又怎样,她走不出去,赵彦恒也不会来看他。
明明知道,她前世的王妃皇后就在这里,赵彦恒可想见?
修长的手指再次撩过火焰,朱妙华夹杂着一股子哀戚道:“明天把三月里我绣的蟾菊图找出来,再把丝线理出来。”
蟾菊图是朱妙华重生之前的绣作,绣了一半,重生之后朱妙华再没有那份心绣了,半幅蟾菊图停了半年多,而今朱妙华要拾起那份心,绣好了送给长兴侯夫人。
怀宁侯在宣国公府喝了一盏茶便离去,怀宁侯来了又走,赵彦恒还没有走,戌时将过,完全没有走的意思。
朱钦不得不拱手道:“襄王殿下有何指教?”
赵彦恒眉目清润,笑容温煦,说出来的话却好不要脸,道:“宣国公府,行伍得爵,每晚在重重院门之间守夜巡逻,真是把座府邸围得铁通一般,本王也不想一失足就闹个笑话出来,所以烦请宣国公自行开出一条缝来,成全本王一片相思意!”
李斐在玉沁山房受到了一重又一重最严密的保护,这样严密的保护既防备了那些狠毒阴险的暗杀,也把赵彦恒隔绝了出去,赵彦恒的功夫是很不错的,可是在朱钦严密的布防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落到李斐的身旁,所以还是要和朱钦打好交道啊。
朱钦呵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一双虎目来来回回的把赵彦恒横扫,谁都知道一个父亲放个男人进自己女儿的闺阁,会顾虑什么。
赵彦恒微微脸红,却极正色的道:“我保证,大婚之前我规规矩矩!”
朱钦嗤一声道:“襄王殿下今日提的要求已经不规矩了!”
“本王对宣国公存了敬意,才提前说一声。宣国公不要迂腐嘛,宣国公也不是迂腐的人吧,那些繁文缛节都是控制人的手段,我对令爱是真心实意的。”赵彦恒笑容加深,波光潋滟,道:“同为男人,宣国公也体谅一下男人精力旺盛的苦楚,本王思之念之,相思成疾呢!”
说完,给朱钦留着一点儿脸面,不待朱钦回答,就站起来告辞出府。
第二天霞光破晓,朱钦来了李斐的玉沁山房。
来得太早,李斐未及梳妆,便由着一头触肩的短发请了朱钦上座,亲自泡了一盏黄山毛峰,捧到朱钦的手里,笑道:“父亲这么早来,可是有许多事要嘱咐我。”
往日相见,李斐都戴着假髻,所以朱钦就算早知道女儿头发的问题,还是不习惯的多看一眼,才喝着茶道:“昨晚怀宁侯来过,是进过宫再到府上来,所以这也是皇上的意思,等会儿孙姑娘过来,由你招待并陪着孙姑娘去见卫王殿下。孙姑娘还不是卫王妃,所以你待她,恭敬也不可太过恭敬,这分寸自己拿捏着。”
这是要把卫王殿下和孙姑娘撮合在一起的意思?
卫王是那个样子,孙姑娘是陌生的人,李斐颇为难的,问道:“先前卫王殿下和孙姑娘相处过吗?”
“见倒是见过两次。”朱钦也觉得这件事不好办,主要是卫王心智底下,反而琢磨不到,朱钦叹息道:“见过的两次,孙姑娘未能和卫王说上话,也不知卫王是怎么想的,所以这两天还是要再努力一把,婚期是不能改的。”
李斐存着疑惑,问道:“卫王为什么要和孙氏成婚?女儿的意思是,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为什么让卫王现在立妃,而且为什么选了孙姑娘?”
朱钦似是满意李斐这样犀利的态度,道:“单说卫王这个,心智不全却身负王爵,你认为是幸还是不幸?”
李斐无奈笑叹道:“如果在贫苦之家生下一个身体残疾或是心智有损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说费一番心血好好养大,许多人家是不会养的,或弄死或遗弃都是寻常之举,若家里不缺口粮的,有些还是终身幽闭的下场,多半是早夭了,那些天生不足的孩子能被保存下来,平安长大活到成年的,十不存一,所以如卫王这般,能养到二十三岁,懵懵懂懂却也仪容整洁,心思纯净,活着且保留了尊严,是他身在帝王家的幸运,可是心智不全又身负王爵,身份如此的尊贵,似稚子怀金过市,总有不幸之处。”
这番回答入情入理,人情练达,就李斐的年纪和阅历,足可令人刮目相看了,朱钦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一将难得,忠仆也难求,这些年卫王府没少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尤其这两年护着卫王长大的,二十多年的老人故去的故去,两个还没病故的,也是身子枯败不能再伺候了,而且奴才到底是奴才,对外不成个样子。卫王府需要一个有身份的管家,王妃只是一个名衔,以王妃之尊换一颗忠心,皇上是要给卫王找一个,妻子也好,保姆也好,说白了是在找一个尽心伺候卫王的人。皇上信任曹镗,曹镗的这个外甥女有十年朝夕伺候着曹镗瘫痪的老母亲终老,模样又不错,是以选了她。”
李斐微侧着头,仔细的听着。
朱钦顿了顿,道:“提前和你说一句,你心里有个准备,下午申时初,皇上微服尓至!”
心被狠狠的拽了下来,拽得心疼了,虽然祖父李泰和三伯父李叔繁李斐没有见过,虽然当初李家败亡,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君臣相得自成千古佳话,君臣相负便是生死相逼也寻常,这是国事,而非一家之仇,但是这心里总是不舒服的。
“我知道了,下午皇上会召见我吗?”那点不舒服在皇权面前还忍耐得住,李斐带着一点见驾的惶恐道。
“早在四月,襄王就执意和皇上说,非立你为襄王妃不可。”朱钦手放在桌几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坚实的桌面,发出沉重的咚咚声,一会儿,朱钦面对着李斐表现出来的惶恐,道:“十六年前岳父大人获罪,你可觉得李家冤枉!”
“为政之人多厄难。”呼吸起伏,平静的话语从李斐的嘴里道出:“人已死,而且尸骨早化入泥土,如果要评身后名,当今皇上千秋之后,也是任人评说,所以无所谓冤枉不冤枉,不过是当初利益相侵,一方被蚀的结果。”
朱钦松了一口气,道:“你能想得那么通透就好,而今多少人利益相连,你这心里……可要当得下!”
李斐颔首,当初李家确是拥护嫡长继承制而遭到祸劫,现在赵彦恒都是老七了,李家小一辈立场都改了,眼前的一切重新洗盘,李斐放得下过去,李斐要挣将来。
镜中的少女翠发峨眉,丹唇素齿,一双眼睛婉转凝睇,脂粉轻扫,便有万般动人的风情。
幽露拿出一对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要给李斐戴上,李斐抬手止了道:“行了,就这样吧,这簪不戴了。”
李斐现在的发髻上插戴着两片珠花,没戴大件的首饰,幽露捧着华丽贵重的簪子道:“可是姑娘第一次和孙姑娘相见,打扮的鲜亮一点不是很好。”
“我在家里,居家打扮就好。”李斐画了画眉,画低了眉峰道:“待会儿我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