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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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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三郎走了,沈家人蔫了。

    赵氏手里抱着三儿留下的八个大银元宝和一张契纸,这下有钱了,足足八十两,回想起儿子留下的话:“这是三十亩良田,就在村西头,离着咱家那块地不远,也标了界石,叔叔和婶娘到时一看便知,这是八十两银子,是侄儿这些年的攒下的俸银,侄儿看婶娘喜欢那两间瓦房,倒不如多盖几间,哥哥嫂嫂侄儿们也都有好个住处,婶娘看着也欢喜,侄儿有公务在身,不敢多留,这就要走了,叔叔婶婶保重!各位兄嫂保重!”那地是他零碎的一亩一亩的在村里买了,再花银子跟人一亩半亩的换到了一处,挨着自家的地,这也算是他报答爹娘的养育之恩,尽的一份孝心了。

    亲儿变成了侄儿,磕了头就走,赵氏怀里抱着八个大银元宝和一份地契,银子有了,地也有了,再不用挨饿了,还能盖好几间的大瓦房,可这心里咋就这么……这么的不熨帖呢。

    沈老头嘴唇哆嗦着想要说几句话,可眼瞅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身影,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儿子是个有前程的,走了也好,也好……

    直到儿子远的看不见了,沈老头悄悄地擦了一下眼角的老泪,佝偻着身子,转身进屋去了。

    “娘,三弟走了,咱回吧!”兰花是个不顶用的,此时正靠在门边哭花了脸,吴氏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去搀扶婆母。

    “呜呜……,我的儿啊!”赵氏眼泪哗哗地看着怀里抱着的东西,她不想要了,她一个也不想要,就想换回她的三儿,儿啊……

    “娘!”吴氏也有些难过,她也是有儿子的人,当初虽然嘴上说着要过继儿子给老三,可那是因为老三死了,即便过继了儿子,那也还在一起,不碍什么事,可要儿子真叫了自己婶娘,她是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呜呜……我不要银子了,你去跟三郎说说……娘不要银子了……呜呜……让他回来吧……娘不住瓦房了……呜呜……”赵氏抱着儿媳大哭起来……

    婆母哭了,俩儿媳妇哪敢不哭,也都跟着抽噎起来,抽噎着,还得看着银子别掉地上,弄脏了去!

    大郎兄弟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老四太小,哥仨从小一起长大,三郎向来比他们哥俩聪明,七八岁上就知道去上元村的村塾里蹭着认字,懂得砍了柴火送给死了的张瘸子学拳脚,回来还一招一式的教他们。

    年前听说他没了,家里就跟着伤心了一场,哥俩还大醉了一宿,老实的二郎扯着脖子哭了一晚上的三弟,而这一次,三弟是真的没了,即便是再回来,也是堂弟了……

    一时,赵氏的哭嚎声更,吴氏几乎扶不住她,忙使眼色让连氏扶着另一边,妯娌俩这才架住,搂了银子,双腿已经蜷缩哭嚎的满脸鼻涕眼泪的赵氏。

    “行了!”伴随着一声暴喝的是‘咣当’砸在院子里的一个条凳,条凳被砸的四条腿都分了家。

    赵氏被吓得止了哭声,再不敢哭,却打起嗝来,缩着脖子“嗝…嗝…”个不停。

    看着四腿分家的条凳,沈老头悲从中来,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湿意,吩咐老妻儿女们进屋:“都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赵氏这下也不用儿媳妇搀扶了,打着嗝,紧抱了银两和地契,小跑着进了正房,在炕梢坐下,将怀里的银子和契纸先放在炕上,就要开炕柜……

    “先放那,一会儿再说!”沈老头无力地冲着老妻摆摆手。

    吴氏和连氏先让了男人们先走,俩人跟着进了正房,家里拢共两张条凳,摔坏了一张,只剩下了一张,吴氏妯娌俩不好跟男人们挤着,只好站在墙根下,兰花萎靡地缩在娘亲身边,几个皮小子要上炕,被吴氏有眼色地拦了一下来,一人塞了一个钱,让他们往村里赵三家买馒头吃去。

    正房内,除了赵氏接连不断的打嗝声,大郎二郎四人大气都不敢出,低垂了脑袋,研究地上搬家的蚂蚁。

    “兰花,去给你娘端碗水来!”沈老头失望地吩咐闺女一声,都十岁了,还是这般……唉!

    兰花缩着脖子,一路小跑的给娘亲端了一碗水来,才刚放到炕桌上,沈老头又吩咐她:“去你二嫂子屋子里看着你侄女,别让她醒了没人看着,掉地上去!”

    兰花再小也知道爹不让她听,有些不大情愿的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沈老头老两口子和大郎两口子,二郎两口子。

    “三郎的事,是我和你娘的过错!”一宿没合眼,沈老头把这些年的过往细细想了一遍,虽对三儿媳妇的袖手旁观有些怨言,却打心眼里承认,他亏待了三郎,亏待了三儿媳妇。

    “爹!”大郎兄弟被父亲的一席话惊的站了起来。

    “老头子……”赵氏诧异中带着不赞同地看向老头子,当爹的哪有给儿子认错的,即便不是当着三儿的面,可大儿,二儿听见了啊,这话一说,以后,他们还能听话么?

    沈老头冲她摆了摆手,并未言语。

    赵氏见他如此,虽有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两口子过了大半辈子,啥时候该说,啥时候不该出声,赵氏早已拿捏住分寸。

    看了一眼缩头站在地下的俩个儿子,沈老头的脸色越发的暗沉起来,他无力地靠在火墙上,微垂了眼皮,强打着精神说道:“三郎过继的事,咱得认,他以后再不是咱家三郎,是你们叔祖家的大郎!”这句话好似费了他偌大心血一般,话一说完,整个人都萎了三分下去。

    顿了好一会,好似攒够了力气,沈老头接着说道:“他走时,给你娘的东西,你们也看见了,拢共八十两银子,三十亩地,再加上咱家的五亩,拢共是三十五亩,没了三郎,你们兄弟仨一人十亩,咱家就有的那五亩,留给我和你娘养老用,”

    “爹!”

    “爹!”

    “老头子!”

    大郎二郎四人和赵氏都惊讶地看着沈老头,虽是惊讶,却各有不同,赵氏那惊讶中带着惊慌,惊慌地看着老头子,她从未想过要和儿子们分家,更不知道分家以后的日子该咋过,未知的惊慌更折磨人。

    大郎兄弟的惊慌中带着些他们自己都未察觉的喜色,那不是白花花的银子,那是一间间青砖大瓦房亮亮堂堂的屋子!

    吴氏尚还含蓄些,连氏的惊喜却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压都压不住。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沈老头整个人越发的暮气沉沉起来,好似再无力说话却又强打着精神一般,沉声说道:“那八十两银子,我和你娘留二十两,十两给我们老两口子养老,另外十两,七两给兰花做嫁妆,先前用了她的再给她补上,那三两补给你们大姐,她在婆家过的艰难,手里有两个活钱,干啥也方便些。

    剩下的你们兄弟仨,一人二十两,或是置地或是盖房,全都由得你们去,老四的银子我和你娘给她收着,他的地,你们两家也分着种了,一年里,不拘是粮食还是银钱,看着给些便是。

    老四去了西北,过两日,你去刘家问问,看她们的意思,要是还愿意嫁,就等上几年,咱总亏不了她去,要是不愿意,就把聘礼银子要回来,别耽搁了人家闺女。

    咳咳,明儿一早,你们俩再去一趟下元村,细细的打听打听姬家究竟搬去了哪里。”

    说着,沈老头重重地咳嗽两声,跟老妻说道:“咱俩亏待了人家闺女,合该上门去陪个不是,三郎也能在岳家面前有些脸面!”

    话一说完,不等儿子们张口,沈老头便冲着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虚虚的滑倒在炕上,闭上眼睛再不看他们。

    赵氏极其不情愿地把炕上的银元宝拿了四个给儿子们。

    大郎兄弟俩沉甸甸的银元宝抱在手里,垂着头,出了正房。

    临出房门时候,大郎回头张口欲说些什么,被吴氏一把拉住,出了房门,再不言语。

    临近午时,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转眼间乌云遮日,天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压抑的沈家人刚得了银子的喜悦都无处表露。

    沈三郎离开下元村,一路打马往晋阳城西的临时驻地而去,路过柳林镇时,稍停片刻,又打马而去:绣绣,再等我一日!

    “娘!娘!”天将晌午,念了半天书的小儿自觉劳苦功高地牵着外祖的手,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叫娘,好似在说:娘啊,儿念书回来了!

    姬绣虹笑吟吟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和儿子,爷孙俩手牵着手,小儿的书袋挂在外祖肩上,外祖的戒尺拿在小儿怀里,俱都是满脸喜色。

    等不及娘亲询问,小儿迫不及待地显摆道:“娘,王夫子今儿又夸我了,还说明日让舅舅再带我去,要让师娘做酒酿圆子给我吃!娘,酒酿圆子是什么?比蜜汁排骨还好吃么?”

    不等闺女说话,姬老秀才跟着气哼哼地说道:“那老东西,今儿连输我五盘!”恼羞成怒的要跟我抢外孙子。

    话里虽然带着气恼抱怨,可那份赢了棋的自豪却是怎样也压抑不住,从鼻孔里直冒出来。

    姬绣虹远远的就闻到了父亲的傲娇,偷笑他两下,接着满含喜悦却一本正经地拱手祝道:“小女子在此恭喜二位……嗯,豪侠凯旋而归,为表庆贺,特意精工细作了蜜汁排骨,姜汁菠菜,嫩滑鸡块,蒜泥黄瓜,熘肝尖……还请二位赏脸……”

    “哈哈,孺子深的吾心,可教也!”姬老秀才被闺女念菜谱念的口水都要出来了,大笑着往厨房去了。

    外公的小尾巴也小跑着跟上,经过娘亲时还小声念着‘孺子可教……’被姬绣虹高悬的拳头吓大叫娘亲饶命,抱头往厨房跑去!